從紅磡到九龍城: Chapter 4
被鬧鐘叫醒的時候，總是很不情願，掀開被子，跳下床，打開熱水器，把一捧一捧的水潑到臉上，對著貼著方瓷磚的白牆刷牙，看一個泡泡飄到空中，打開一扇通風窗，外面的嘈雜就湧進來，拿出角梳，把劉海順到左側，看看鏡子裡的自己，眼睛腫腫的。她拍拍臉，抹上保濕霜，穿上黑黑的西裝褲和跟鞋，從一堆塑料夾子裡拖出鑰匙，夾著挎包躍進電梯。
七點半站在巴士站台，七點四十五刷八達通上車，八點就在車上呆呆地看車輪壓過的路面。車外牆刷著哈利波特7的海報，她悄悄地睡了過去，幻想著自己坐在可以壓縮的魔法夜行巴士上。車打了個急轉，她一個趔趄險些栽在過道上，鄰座的男生正在玩兒蘋果手機，被這動靜嚇了一跳。
“抱歉。”
他笑笑，繼續玩手機上的遊戲。
下了車，躲開滿街的寶馬、奔馳、豐田，城巴和的士，走到街對面的麥當勞買豬肉蛋漢堡早餐，站在店裡對著一道面街的玻璃喝熱熱的朱古力，外面一個絡腮鬍子的老外來迴轉頭找車，一個清道夫在路邊慢慢走著把昨夜的落葉掃進鏟子裡。台子上是別人沒有看完的晨報，翻了幾頁，停留在經濟版，說著中國通脹的事情。港幣又跌了。
九點，開始上班，對著電腦輸入數據，調整數據、分析數據。十二點半，一個人去美心餐廳吃飯，聽身邊的學生談論著課堂和考試，電視裡放著黃日華和苗僑偉主演的《刑警》，她拿起餐檯上的一個免費好運蘋果，慢慢走回辦公室。
說起這份工作，她是同時為教育學院的魯教授和醫學院的張教授打工的，合同是三個月，二月份就到期了，她已經開始做好新一輪海投和麵試的準備。雖然還是非正式的研究助理，但給兩位教授幫忙的日子，還是很開心。
魯教授是個四十上下的南京女子，高挑的個子，留著波浪的長發，熱愛爬山和蜂蜜。她說：“你知道嗎？我就像一頭熊一樣，特別喜歡甜的東西。”她會風風火火地說餓死了跑去吃飯，回來的時候只是手裡拿個三明治苦著臉說：“真不該去做那個免費的脂肪測試，居然說我偏重。”魯教授會不時分享哪裡有又便宜又好吃的零食可以買，並把老公從瑞士帶回來的巧克力掰給她吃，偶爾還帶她去吃新疆菜。
張教授則是一個六十上下的香港男人，灰髮小個，戴著醫生特有的那種金邊眼鏡，彬彬有禮，對她一直很客氣，每一次分配任務都感覺很不好意思地叨擾了她一樣的語氣問：“你有沒有空,可以不可以幫我做一件事？”他用蘋果電腦，在午後犯困時聽巴赫的曲子，走路轉角的時候會伸手拍一下牆。下班離開的時候，會跟她說：“辛苦了，早點回去吧，明天見。”
“明天見。”
天會這樣不知不覺地黑了，夜會漫無邊際地來了，每天下班推門出辦公大樓的時候，總有那麼一秒很恍惚不知道是自己忘記了時間，還是時間忘記了她。回家的路上，也總如來的時候那樣，一個人坐在車廂裡悄悄地睡著。
夜裡回到家，收到佩的一封郵件，問普通話家教的進展怎麼樣了。佩是她大學唸書時候認識的一個同學，後來成了不錯的朋友。三十五歲，個子小小，卻有很男生的個性，對什麼都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據她妹妹迪講：“在生孩子之前，我姐姐自私得人神共憤，現在是大不一樣了。”佩在美國生活了十多年，嫁給了一個美國男人，生了個混血女兒叫美美，已經八歲了。
佩是在尼克介紹下和潮汐認識的，大學時候，三個人是喝不完的啤酒，調不完的情，K不完的歌，鬥不完的嘴，聊不停的天。 Cochrane's Bar and Grill是三個人當時常去的一個酒吧，在中環的荷里活道附近，供應不怎麼貴的啤酒和免費的花生。在尼克離開香港飛回倫敦工作之前的那個晚上，潮汐和佩給了他一個告別聚會，自然缺不了啤酒的助興，缺不了日本料理，也缺不了給他一套周秀娜的3D寫真集。將近凌晨，三人坐在中環碼頭的一條長凳子上，等待著去往南丫島的最後一班渡輪。起航的哨子吹響，尼克站起來，分別給她和佩一個擁抱。第二天，尼克回了倫敦，在一家學校坐擁兩個秘書，當起了圖書館負責人。此後，佩開始和潮汐單獨聯繫更多起來，最開始每次出去都聊尼克，後來就慢慢只是問起潮汐，談起她自己。
不管怎麼樣，收到了佩寫的郵件，因為普通話家教的活兒是佩幫她攬的，也就是在網上發了個廣告，就會有人斷斷續續地這麼寫信來諮詢服務啊，價格啊，地點啊什麼的。
收到第九封詢問普通話家教的郵件，內容是用英文寫的，大概意思是：
- 你好，我的名字是約書亞，一半香港人，一半加拿大人，母語是英語，會說流利的粵語。我的普通話水平目前來說非常一般，所以我希望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提高它。請告訴我你的收費情況，另外是不是可以安排個試講看看是不是適合？希望盡快收到你的回信。
她承認他是混血兒這個身份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內心的某種好奇，因為見過佩的女兒， 真的是好漂亮的一個中美混血兒，所以很想知道這個約書亞是什麼樣的。她於是很快給他回复說：
- 嗨，約書亞，謝謝你的來信，既然你的母語是英語，我想如果你能幫助我提高我的英語水平尤其是聽力部分，我可以免費幫助你提高普通話水平，作為一種交流學習。怎麼樣？另外，我只在星期六有空。
第二天早上，他就回复說他很願意幫她提高英語，問是不是可以從這個週六開始，並告知了他的電話號碼，讓有空的時候聯繫他。
明天就是週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