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美納斯計畫”以其無限的神秘和致命的魅力,無時無刻抽動著一眾研究人員的神經。隨著這個駭人聽聞疑幻疑真的專案之進行,讓人新奇而訝異的發現也越來越頻密。在他們制定了“美納斯”的地質年鑒表之後,似乎整個專案的重點和方向是更為清晰具體了。正如撰寫該日記的研究員所說——“我們已順利度過第一個混沌的、摸索的階段。”
 
他們摸到了一個正確的切入點去分析關於“美納斯”的特殊條件所造成的特殊環境,從而制定了更為精粹而節省資源的進一步計畫:研究員開始著手鋪展植被,打造林區。這時他們的目標已經相當明確:盡可能把地球的面貌和生態環境複製在“美納斯”身上。
 
在1983年這一年的日記當中,日子的跳幅相當大,而且毫無規律,文法錯誤和語無倫次的情況也是愈來愈嚴重。可見這一年研究是進行得何等費神耗力,撰寫人的思維開始出現紊亂。我猜是由於大腦的皮質層長期處於亢奮狀態,加之身體和精神的休養不充分,導致這位研究員的專注和思維被逐漸掏空。
 
無論如何,1983年這一年有價值和實質作用的記錄並不多,更多的是撰寫人那隨著專案進展而不斷膨脹的自負和狂妄的獨白。但是我相信“美納斯”的情況是漸入佳境了。
 
在接著的1984年1月初,日記交待了撰寫人一個作為轉捩點的狀態,證明我的推論是正確的:“身體和大腦已經透支,不勝負荷,倒在病榻上休息了足足三個月。我仿佛一夜間蒼老了10歲,白頭發一下子全蹦了出來。這三個月我吃飽就睡,睡醒就看書,在完全恢復之前他們都不讓我離開休憩區,只讓我擔當顧問,惰性也就慢慢滲出來,可是感覺也好多了。”以致打後的日記內容又恢復了先前有條理且理智的水準,而且關於計畫的著墨也更為詳盡。
 




相距接近一年的時間,“美納斯”看上去已像是一個微型的地球。研究員開鑿了6條大河,100條以上的小河,人造湖泊不下30個,植被總面積接近整個行星的四分之一,沙漠總面積是八分之一,還絞盡腦計隆起了山脈,裂開了峽谷,鋪就了荒原。他們盡力還原地球那豐富多樣的地勢面貌和生態環境,為的是為水區裏的簡單生物(然而它們早已進化成複雜生物)提供一個鍛冶基因的想像力的搖籃和遊樂場。
 
然而,預期的效果是回報他們的熱情和辛勤的最佳獎勵。由於環境條件的允許,水區裏的生物於半年前已從水裏爬上了陸地。在顯微鏡下,它們和我們所見過的生物大為不同,儘管生理結構和特徵相似,可外貌和習性卻大相庭徑。由於“美納斯”表面只存有微薄的氧(大氣主要成分為汽化鈉和氦),加之奇特的土壤成分,植物的生長和催化不遜色於動物。它們當中開始長出一些偏紫色的葉子(因為在這裏不能進行一般定義的光合作用,沒有適量的二氧化碳,讓它們出現“缺氧”的情況),為了儲水和吸入不合適的空氣的緣故,樹幹開始腫脹,沒有了弧度,形態開始統一。很快,森林的樹木都像針葉林一般直挺挺的,不過並非由雲杉或冷杉一類的耐寒樹種組成,而是更像由猴麵包樹群自成一國的迷宮。
 
生命為了適應環境所作出的應激反應和改變是始料不及的,也無律可循,當中的細節和研究員的設想更沾不上邊——無論是植物或生物,它們的走向和選擇沒有一個符合研究員當初的設想(當然,他們的設想是以地球為參考標準)。例如在數億年前,地球上的植物排放出來的氧對生物來說是毒氣,不過生物適應了下來,改變了生存模式,反而依賴起氧來。生命是會調節自身並互相協調的,這個互動是十分有默契而秘而不宣的,只需要給過程一個時間,它們會磨合出一個平衡的合適的點,支撐起整個生態。
 
這群研究員就有幸親眼見證了這個磨合的過程,以及“美納斯”是如何塑造和鞏固自己的生態環境,如何設計自己的食物鏈,給生命安排各自合適的位置。
 
基於這種進化速度,即使以地球的生命形式作為對照,研究員對“美納斯”在孕育生命的許多方面仍然百思不得其解並且無從入手。根據日記內容作出個人推測,我認為這個不可思議的情況直到專案中斷依舊找不到使每個人心悅誠服的解釋。
 




“1983年8月20日。摒棄從數學上推敲的地質年代劃分法,轉為分析觀察實際結果,便不難發現這麼一個現狀:‘美納斯’其實已經步入了地球的三疊紀——這是另一個物種大爆發和二元(爬行類和哺乳類)進化趨勢的時期——按這個速度來看,她(孕育生命)的速度是比萊登教授所計算出來的數字要快得多,並有不斷加速的趨勢——實際上,她的確在不斷的加快,以致於在我腦際深處產生一個隱約而模糊的錯覺:她似乎是急於培養出一個文明,一個能夠發現自身所處環境,並能和我們這群‘造物主’交流的文明。”
 
 
 
“1983年12月9日。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無限’這個概念,終於在疲倦而堵塞的思路中擠出這麼一個結論:‘無限’不是一種概念,它表達的絕不是一種概念而已,而是為了表示概念而進行的一種嘗試和努力。是不是萬事萬物本身都具有‘無限’這個特性?我不知道,相信也沒誰能夠給予一個說服我的解答。然而值得興幸的是,我依然是一個理智的觀察者,不被固有的科學教義條文框住心智。我只相信能看在眼裏,捧在手裏的數據。
 
在‘美納斯’身上,我看到了也體會到了‘無限’這一概念,然而,她所表達的‘無限’概念只有一個特性:‘無限可能’。”
 
從上述內容可以猜測研究員的心理狀態滑進了另一個飄忽虛無的階段,這段期間日記所記錄的均是一些抽象且不知所云的個人“感悟”。看來研究員是被目前的驚愕情況牢牢裹住了心神,從而跳出了理性的客觀層面(儘管他一直強調自己是一個理智的觀察者),轉而在形而上的層面尋找排遣挫敗的管道和掙脫瓶頸的辦法。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