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平時我扮得怎麼正常,到了某種時間我就會完全失控。我們相偶這一件事現在冷靜一點再回頭來看的話,應該是我的不幸。我空心地給誕下來了空心地走出去,然後我遇到阿遙。
 
當我追求阿遙時,我知道有另一個男生也正追求着她。我自問不可能送給任何一個人所謂的幸福感,是一次我坐在海邊致電給她的時候。
 
兩年前我最後一次走向那片黑色的海,黑色的大海代表了死,我生命裏充滿着各式各樣相樣近的象徵。像紅色是危險、黃色是性……所以黑色的大海就是「死」了,理所當然地。
 
她也知道,和我一起一定會很痛苦。
 
「你係邊?」我猜想她聽見海浪拍打岸邊亂石的聲音了,她也聽見海風。


 
「海邊。」我說,「都係嗰到,嗰片黑色嘅海。」
 
我以前跟她提起過那個海邊。有一次她看到我的日記,但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日記,只是偶有要事我就寫下來並一張張齊整疊好的單行紙而已。因此她拿起來看的時候我沒太大反應。
 
「你咁鍾意寫海嘅?」她好奇地問,「仲有仲有……好多背影。」
 
我笑了笑,「嗰啲係屬於我嘅隱喻。」
 
要是有其他人來問我,我一定死口不提。那既然是屬於我的隱喻我就沒必要公諸於世。         


 
「嗱,你又嚟喇!!」她罵我。罵我的是兩年前的她。「成日將自己收收埋埋!講嚟聽下啦!」
 
「唔啦。」我笑說,兩年前我們都YEAR 1,還有一大堆通識課程要讀,「你溫書啦,就考試喇!」
 
「你講咗先!」她堅持道。
 
背影代表離開,黑色的大海是死。
 
「無啊!都係啲賴係文青嘅句子求其堆堆砌砌之嘛!」當時我這樣敷衍地答。


 
她知道真實答案時,也就是海邊的那通電話。兩年前我的朋友死了,我第一次見識到原來人跳落大海之後會死。而且死竟然是這麼急促短暫,前一刻我和他談了一通電話我都以為他沒要事了,轉個頭他就死掉。
 
我沒有朋友。留在我身邊的人不用一會便消失眼前,沒有一個留得比任何的其他人留得更久或者走得更近。所有人和其他人一樣,同一距離、同一時間,來了又去來了又去。走馬燈於我周圍快播,要麼打開要麼關掉,我只能二擇其一。
 
我差點就關掉。
 
「唔好做傻事啊白痴仔!」她罵我。
 
然後,我這個白痴仔就真的沒有做了。
 
「下?」我淚水落到喉,哽咽着卻強忍住淚。矛盾滿心。「你講咩啊?」
 
我扮作只是碰巧走到海邊而已,笑了笑,欺騙自己覺得阿遙多疑,好端端我怎麼會死?明明,我半隻腳踏出去了,一放手就鬆開電話。我呼一口氣,下意識暗自贊嘆,我可以這樣欺騙自己了,將之變成反射動作一樣。
 


「我過緊嚟啊!!」她大叫。
 
海邊很靜。
 
她到了以後,其實我們甚麼都沒有多說,肩並肩坐在海邊。我身體裏彷彿浸滿了腐臭屍水,飽和到相擁與親吻都做不成了,只能像嘔吐般獨個兒哭。
 
「我哋一定唔可以一齊。」
 
「白痴仔,無啦啦講依啲?」她說,「唔係依家同我表白下話!?」
 
「總覺得,如果我哋真係一齊嘅話,我哋兩個人都會好痛苦。」
 
「我都係咁話。」她對我的說法表示認同。
 
「你同『另一個男仔』要過得幸福。」


 
「好。」她說,頓了頓,「不過,有樣嘢你要應承我。」
 
「咩嘢?」
 
「你唔可以死。」
 
「點解?」
 
「我一定會喊。」
 
「多謝。」
 
我們的戀情就此完結,之後我們也沒見面了。或者這不算戀情,在大學裏要跟人「報STATUS」的話,我和阿遙的故事連數字都不計算在內。若果以「表白而成功一起」作為界線,我和阿遙與其他互不相識的人絲毫無別。
 


兩年後,我們的故事也是以這樣胡里胡塗的表白作結。容我調整故事時空,將之梳理到有人明白的順序法上。承接之前部分,時間是兩年後的中期測驗前,地點是我和KELVIN的宿舍房間。
 
「我可唔可以追返你?」我問。
 
「我覺得,咁我好對唔住KELVIN。」她說,「咁好奇怪啊。」
 
「對唔住。」
 
「唔緊要。」
 
那次之後,們偶爾會故作無事般閑聊兩句,但是,之後都沒再見了。
 
噗通一聲,一切沉落湖心。有時想跟她好好道別,但又不想今後不見,所以道別的話還是不說為妙。但是,我又始終想說聲再見。
 
人生有許多叫做《無題》的漫無目的的鬧劇,這個如斯衰敗頹唐地活着的我將被記錄在這篇小說裏面。明天,我希望我可以找得到我,我希望我今後會記住這段光景。


 
 
 
《無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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