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XVI世紀  永恆之城
 
第十夜

公元1555年的春天,神聖羅馬帝國的部分國家漸漸被外敵攻佔,對外戰爭持續,奧地利人民擔心帝國崩潰,開始大肆搜羅食物積穀防飢。有見於此,原本隱居於山上的帕拉塞爾蘇斯吩咐妃茵和莎蒂到市集交換乾糧,和搜集鍊金術所需要的材料。妃茵接到命令後興致勃勃,迫不及待捉住莎蒂遊覽多瑙河,欣賞沿岸蔚藍一片的景色。

她們沿著河畔走到市中心,繁榮的市集裡人來人往,馬匹亦自由自在地在路面奔馳,羅馬天主教堂、公共浴室、雜貨店和酒吧等等林立,在不遠處便是皇親國戚的居住地、具有巴洛克風格的幾座城堡。身為首都,教徒時常聚集在教堂裡祈禱,威武的士兵每每巡邏,感覺好不輝煌。

妃茵第一次踏足人類的世界,發現外面的世界果然多姿多彩、千奇百怪,單單徘徊在市集就已令她驚喜萬分。





「莎蒂,妳看!這是甚麼東西?顏色黑黝黝的能吃進肚子裡嗎?」

「喂,莎蒂。那個人在做甚麼?」

「莎蒂,快看!快看!」

看見妃茵如此雀躍,莎蒂暗地裡嘆氣,但板著臉教訓她:「妳再這樣胡鬧下去,就算我們交換到物資,天黑也回不了家!」

「哦。」妃茵望著街上的表演者點頭。





「看著我!」莎蒂憤然把妃茵的臉轉過來。「真是的!為甚麼帕拉會答應讓妳跟隨?」

「因為我和妳最親密。」妃茵靠在莎蒂的肩膀上甜笑,莎蒂則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我知道妳對人類的世界很感興趣,但別忘記,我們絕對不能夠跟人類來往,知道嗎?」莎蒂摸摸對方的頭。

「哦。」妃茵的眼珠卻往身旁的孩子瞄。

「聽著,妳站在這裡,別動!」然後莎蒂跟地攤老闆交談:「麻煩你,我想要一些瓜菜,我手上有金屬碎片可以交換。」





「妳等等!」老闆仔細地檢查莎蒂手上的金屬碎片。「嘩!小姐,妳這些東西都是劣品,我只能夠跟妳交換這些菜。」老闆指著那些又黃又霉的蔬菜,令莎蒂生氣地指著對方罵:「你別給我壓價!我的金屬碎片絕對可以交換更好的瓜菜!」

就在莎蒂和老闆爭吵之際,淘氣的妃茵趁機慢慢鬆開手,再一步一步走到對面觀看街頭表演。剛巧,一把女孩的哭聲引起她的注意,她於是察覺到女孩身邊的媽媽一臉慌張。
「別哭!如果那戶人家肯要妳,就算要妳為奴為婢,妳也應該感到三生有幸!」

「媽媽……我不要離開……媽媽……」女孩哭著不願意向前行。

「我們養不起妳!只要將妳賣給別人,我們就有救!」女孩媽媽乾脆將女兒抱起,女孩見狀哭得更厲害。「爸爸媽媽對不起!我會變乖!我不會再打弟弟!我會努力賺錢!我會照顧弟弟!我不要!」

女孩的哭聲吸引途人的注意,眾人圍著這對母女竊竊私語。

「她想將女兒賣給那家人嗎?」

「聽說,那戶人跟魔鬼有來往呢!裡面還是有個會吃人的惡魔少爺!」





「真的這麼恐怖?為甚麼教會不行動?看,那個女孩真可憐!」

「費迪南大公故意監禁這家人,免得他們出來害人!」

「真的嗎?費迪南大公真英明!」

魔鬼?惡魔少爺?教會?費迪南大公?好奇心驅使妃茵跟著這對母女走。一路上這個媽媽未曾停止責罵女兒,妃茵把舉動看進眼裡,又想起帕拉塞爾蘇斯如何虐待康提,內心硬是有種鬱結難以抒懷,更有種想拯救那女孩的想法。不知不覺,她們三人都來到山上一座簡陋的大宅前,門外的士兵為母女二人檢查後將大門打開,妃茵於是立即緊隨,卻被看守門外的士兵伸手阻止。

「站著!妳是甚麼人?」武器一時刮傷妃茵的手背,但妃茵不但沒有流血,傷口亦立即恢復。妃茵看著母女的背影愈走愈遠,一時情急之下,居然一手推開士兵。

「別攔著我!」她一聲令下,駐守的士兵聽後竟然乖乖地解開人肉圍牆,妃茵毅然闖進屋裡,可惜早已失去母女的蹤影。她走著走著,看見屋內鳥語花香、裝飾華麗,使她由原先的搜尋母女行動,變成在大宅裡隨心而行,走著走著,居然來到後座這片寬敞的花園去。天很藍雲很白,暖風微微吹起,使花朵隨風起舞,花瓣散落滿地,令她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妃茵繼續往前走,看見花瓣同時伏在眼前男孩的臉上。他開懷大笑後閉上眼睛,任由花瓣繼續跳在他的臉上。這時妃茵輕步靠近,她隨手拿起花瓣,並對著他微笑。

「人類,你好!」

他嚇得滿頭大汗。「妳……妳是誰?」





「我叫妃茵。你呢?」她微笑。

「我……」他怕得張口結舌。

「啊!」妃茵恍然大悟。「難道你就是那個吃人的惡魔少爺?」

「嗯……」他唯有尷尬地笑了。

「魔鬼是甚麼?你是人類還是魔鬼?」妃茵連番靠近,他卻立即往後退。「外面的人說,你跟魔鬼有來往啊!這是真的嗎?你見過魔鬼?魔鬼長成怎樣?也跟我們一樣嗎?要怎樣才有魔鬼出現?」

妃茵將腦裡的問題盤出來,頓時令他啞口無言。

「科……科爾堤諾。」他後來害羞地低著頭說。「我叫科爾堤諾。」





「不是吃人的惡魔少爺嗎?」

「我不吃人。」他輕聲地澄清。

「那為甚麼外面的人這樣說?」

「我……」

剛巧,女僕人們戰戰兢兢地經過花園,並不斷指著妃茵罵:「我的天呀!那個女人居然膽敢闖進去!這可是惡魔少爺的地方呢。惹怒他的話,就會遭到殺身之禍!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吧!別管那個女人了,走吧!」

妃茵察覺到女僕人的異樣後,望了望科爾堤諾。「看,連她們也這樣說。」

科爾堤諾的表情變得失落。「妳再靠近……我會殺妳。」

「殺我?這是甚麼意思啊?」妃茵更感興奮。「告訴我,快告訴我!」





「這代表我會將妳……」科爾堤諾發覺自己不懂如何解釋。

「但你也沒有對我做出甚麼事情啊。」妃茵倒是想起帕拉塞爾蘇斯如何對待康提。「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究竟是人類還是魔鬼?如果你不是人類就好了!」

看見妃茵如此興高采烈,科爾堤諾更感無奈。

「你是魔鬼,對吧!」

「嗯。」但科爾堤諾臉有難色。

「太好了!」妃茵興奮得捉住他的手跳躍。「我可以跟你交談了!」

「妳先放手……先放手。」他顯得感到不知所措。「小姐,妳聽我說……這不是妳該來的地方……妳要走……」

「走?糟了!莎蒂還在等我!」妃茵終於察覺到自己有多胡鬧。「我先走,下次再找你!」

科爾堤諾急忙大叫:「小姐,妳……妳下次別再來!」

妃茵趕緊跑出大宅,其中一名駐守門外的士兵見狀緊隨她。大家留意到後紛紛遠離她,更暗地裡指著她罵:「魔鬼!她一定是惡魔少爺的同黨!」

妃茵倒是沒為意大家的態度,甚至察覺不到身後的士兵。她跑回的市集的路上,碰巧遇上教會在城裡大肆搜捕。教徒手持武器靠近民眾,並將正在聚集的新教徒牢牢綁住,再將他們送往鄰近的教堂。一路上,民眾露出兇悍的表情,並指著他們大罵:「你們信奉異端邪說,是被魔鬼誘惑的罪人!惡魔!快滾出去!」

「你們這些天主教徒才是異類!這世界根本沒有天主和聖母,只有耶穌!」被稱為惡魔的新教徒反駁。

「耶穌才是我們的真神!反對天主教!」

教會的信徒咬牙切齒地反擊:「我們誓要將新教徒活活燒死!」

兩派教徙毅然推撞對方。恰巧妃茵路經此地,看著眾人互相毆打反而不感興趣。她到市集嘗試搜尋莎蒂的蹤影,但對方似乎早就已經離開,如是者,她唯有亂衝亂撞,幾經辛苦終於找到回家的路。

「嘩!原來這個家離市集這麼遠!」回到家後,她忍不住向莎蒂吐糟,莎蒂卻大為緊張地捉住妃茵說:「我還以為妳不打算回來!」

「怎麼會?我不小心走到隔壁而已。」妃茵笑得尷尬。「一不留神,妳就不見了。」

「妳沒有胡亂跟外面的人類打交道吧。」莎蒂一臉擔憂。

「沒有!」妃茵大聲地回應,卻被莎蒂捂住嘴巴。

「妳下次再這樣走失,我就不帶妳出去!」

「妳放心,我沒有跟人類聊天!」妃茵表情特別認真,使莎蒂忍不住笑。

「妳記住,人類和我們的世界不一樣,千萬不能讓人類得知我們的身份!」

「嗯。」妃茵眼神故作堅定。「絕不跟人類說我們是荷姆克魯斯。」

「好吧。」莎蒂摸摸妃茵的頭。「抱歉啊,這次我顧著跟那傢伙理論,最多下次外出補給時,我再帶妳出去。」

「多謝姐姐!」妃茵笑得合不攏嘴。她才不會跟莎蒂交代有關科爾堤諾的事呢,要不然莎蒂肯定不會放她出去。下次見面時,她應該問科爾堤諾甚麼問題好呢?她滿心期待!只是沒想到她們下一次外出的時候,已是另一個季節。

戰爭持續,皇帝年事已高,身體日漸虛弱,外敵勢力又愈戰愈勇,令奧地利的人民更擔心。妃茵察覺到街上少了許多閒話家常的人類,平日熱鬧的環境,現在卻變得冷清。
「你猜,查理皇帝會將皇位傳給誰?」

「當然是傳給他兒子呀!」

妃茵印象中只聽過這兩句說話,但不管了,現在她只想知道科爾堤諾怎樣!她再次趁莎蒂跟肉店老闆理論時鬆開手,憑著那依然清晰的記憶,正確地走出那條通往魔鬼少爺大宅的道路。
「看,你真的在這裏!」妃茵靠近躺在草地上的科爾堤諾,他見狀恭恭敬敬地點頭,但表情有點害羞。

「你平常很少跟人打招呼嗎?我啊,每天都要跟爸爸、莎蒂、奧托和康提打招呼呢。」

科爾堤諾似笑非笑。「妳好像有很多家人。」

妃茵露出無知的表情。「你沒有嗎?」

科爾堤諾又低下頭。「我……只有媽媽一人。」

「媽媽?我只聽過爸爸呢。媽媽用來幹甚麼?」

「媽媽跟爸爸差不多,只是性別不同。」

妃茵皺眉。「性別是甚麼?」

科爾堤諾感驚訝。「就是我跟妳的分別。」

妃茵打量他。「我和你有分別嗎?」

「妳……我……嗯……」科爾堤諾嘗試解釋,但又發現自己解釋不了。「妳等我一會兒。」

妃茵乖乖地坐在草地上,未幾,他捧著一本圖畫書過來,並將人體圖畫遞給她看。「這是我們的身體。這是圖案是男人,而旁邊的圖案就是女人。看著我,我是男人,而妳是女人。」
「這種圖畫我完全沒見過!」妃茵捧著書本愈看愈興奮。「你懂很多?告訴我關於人類的東西吧!魔鬼和教會又是甚麼?告訴我,快告訴我!」

科爾堤諾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好。我將我所知的一切都告訴妳。」

陽光照在二人的臉頰上,使他們的內心更為溫暖。夏季天更藍雲更白,園內的花卉爭奇鬥艷,吸引不同種類的昆蟲前來為他們加油打氣。妃茵看著飛來飛去的蝴蝶和蜜蜂,高興得也差點想跟著牠們飛。人類世界的一切一切是何等壯觀,直教令她樂而忘返。

久而久之,二人來往得愈來愈密,妃茵亦時常偷走出去跟科爾堤諾會面。他讓她明白到人類的構造,以及人民對於帝國、查理五世皇帝、教會及魔鬼的態度。查理五世雖然戰績輝煌,但為人保守,曾勒令子民不准進行任何違反教會規條的研究,包括分析人體、解剖屍體及鍊金術,再加上教皇一直極力反對相關研究,如是者,很多醫學家及鍊金術師穿洲過省,希望擺脫皇帝及教會的追捕。在查理五世的統治下,雖然帝國的領域日漸擴大,民生尚算穩定,但沒有人膽敢提出任何文化及醫療改革。

帝國子民仍然相信,生病是由魔鬼附體所造成的,而他們唯一的依靠便是教會。教皇會為病人祈禱,企求上天替病人渡過難關。但經過黑死病一役後,很多民眾開始對教會失去信心,解剖學亦開始興起。科爾堤諾認為病人需要的並非祈禱,而是能夠治療身體的合適藥物,而提煉藥物的方法便是鍊金術。眼見妃茵對鍊金術特別感興趣,科爾堤諾便打開書本將概念和理論讀出來。鍊金術將世界分為不同類型的物質,也能夠將物質混合和還原,但這過程擁有一定限制,所以賢者之石被譽為突破界限的關鍵。

妃茵將文字讀出來。「賢者之石能夠製造長生不老的萬能藥……」

「因為人類會自然老死,所以很多人都渴望長生不老,但聽聞目前只有荷姆克魯斯才做到。」

妃茵目瞪口呆。「荷姆克魯斯?」

「荷姆克魯斯就是人造人,是傳說般的存在。相傳鍊金術師只要將不同的草藥及人類身上的各種液體混合,再放進瓶子裡燃燒。經過一段時間便會鍊成人形物體,他們的身體和普通人類一模一樣,但人造人可以獲得永遠的生命。」

「永遠的生命……」妃茵想起莎蒂也曾經提及過相關詞彙。

「就是永遠都不會死。」科爾堤諾的聲線很沈。

妃茵記得,他曾經解釋過何謂生何謂死。死亡,就是當人類的生命去到盡頭,沒有辦法再活動,也從此不再屬於這個世界。她凝視眼前人,頓時察覺到他的容貌和身軀確實日漸成熟。他長高了,手臂結實了,也開始長鬍鬚。

人類會老死,科爾堤諾也會老死,她卻永遠不會死。

她懷著百般愁緒踏上回家之路,完全察覺不到身後正在跟蹤她的人。這夜,帕拉塞爾蘇斯連同她的兄姊妹居然站在大廳上等候。看著他樣子既威嚴又怒不可遏,她非但不感到害怕,反而覺得他只是虛張聲勢。

「妳偷走去哪裡?」他的眼神很凌厲,但妃茵的表情和眼神更顯得倔強。而且選擇不回答。

「妳去見誰?」他氣得雙手顫抖抖。

「一個人類。」妃茵直視他。

「妃茵!」身後的莎蒂忍不住大叫。「快向帕拉道歉!」

「原來妃茵妹妹一點都不乖巧,她比我更壞!」康提偷笑。

「如此斗膽,就像那個弟弟一樣呢。」奧托暗笑。

莎蒂狠狠瞪向奧托,示意他別火上加油,怎料此時,帕拉塞爾蘇斯狠狠掌摑妃茵。

「妳這傢伙!我警告過妳不要跟人類來往,但妳居然把我的說話當耳邊風?我可是你們的主人啊!一個又一個,你們全部都當我死,全部都要背叛我!」

他愈打愈激烈,莎蒂嘗試勸解但無效,被打的妃茵非但沒有感到驚慌,反而忍不住咆哮:「摑啊!反正我們都不會死,不是嗎?」

妃茵和帕拉塞爾蘇斯怒目相向。旁邊的大家則相當震驚。

「妃茵,妳在哪裡聽回來?」莎蒂最緊張。「妳快跟帕拉道歉!」

「這愈來愈有意思。」奧托的笑容很滿意。「康提,妳聽見嗎?我們可以一直跟人類玩耍啊。」

「嘩!我要玩!我要玩!」康提高舉雙手。

「你們給我閉嘴!」莎蒂以眼神喝止身後的二人。

被圍觀的妃茵一直保持倔強的眼神。帕拉塞爾蘇斯聽後沒有發怒,反冷笑一聲。

「就算這是事實又如何?我仍然是你們的主人!是我創造了你們!」

氣氛頓時變得沈寂。莎蒂啞口無言,奧托笑而不語,唯獨康提主動拍掌,並高興得在椅子上跳舞,說:「所以這裡,除了帕拉塞爾蘇斯之外,全部都死不掉!待你死掉之後,我就可以隨時隨地跟人類玩了!」

大家都沒有刻意回應。莎蒂少有地不喝止康提,但眼睛一直注視帕拉塞爾蘇斯,似乎相當擔心他會虐待妃茵。妃茵則姿態高傲地重新站起來,他氣得正準備再次掌摑她時,大門外居然有人敲門。

「我去看看。」莎蒂離開客廳後稍微打開大門,成群結隊的士兵卻毅然闖了進來。他們行動迅速地抓住大廳裡所有人,隨後,一位將軍儀態威嚴地宣佈:
「費迪南大公有旨,將屋裡所有新教徒收監,聽候發落!」

「你們搞錯了!」莎蒂立即反駁。「我們只是個普通農民,怎會是新教徒?」

「我們接到密旨。」將軍狠狠瞪向她,而後眼神凌厲地瞪向帕拉塞爾蘇斯。「你,請跟隨本將軍親自接見費迪南大公,他正在等你。」

帕拉塞爾蘇斯表現得相當冷靜。「小人明白。」

莎蒂緊張得衝口而出:「帕拉—爸爸!」

帕拉塞爾蘇斯制止莎蒂的反駁,卻不忘在妃茵的耳邊責罵:「這一定是妳惹來的禍!」

妃茵感愕然。她和一眾家人被士兵押送至地牢,途中,康提興奮得未曾停止過唱歌,但歌聲令莎蒂更心煩。莎蒂擔心得一直唸唸有詞,甚至祈求上天別讓帕拉出事。當事人卻似乎表現得毫不擔憂。城堡內外守衛深嚴,連他身上用作研究的金屬顆粒也得扔掉,他倒是不敢對抗,反而乖乖地渡過重重把關,再輕輕鬆鬆欣賞沿途風光。看著花瓣隨風散落,飄到有如仙境般的大浴池,在濛濛水蒸氣上飛舞,這景象使他為之讚嘆。這就是身為克羅埃西亞、匈牙利及波希米亞皇帝,以及奧地利大公所擁有的權利啊!若果他也能夠攀上這尊崇無比的地位,這一切一切將全部屬於他!

「到了。」將軍突然停下腳步。「費迪南大公就在裡面,你自己進去吧。」

帕拉塞爾蘇斯稍候要面對的人,正是查理五世的哥哥費迪南一世。他向將軍躬身後推門而進。費迪南就坐在大廳的正中央,一看見帕拉塞爾蘇斯步進後,便立即起身迎接。

「等你很久了,來,坐吧。」費迪南笑著親自拉開椅子。「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在找你,所以當我知道你的下落後,便馬上從奧格斯堡回來。」

帕拉塞爾蘇斯打量費迪南,只覺對方愈是親切,自己就愈有危險。

「小人只是一個普通的木匠,能夠跟鼎鼎大名的費迪南大公殿下見面,實在是幾生修到呢!」帕拉塞爾蘇斯選擇以尊敬的態度回應。

費迪南聽後反而板著臉。「是木匠還是鍊金術師,恐怕都只是一個名稱而已。帕拉塞爾蘇斯,一個自稱比前期醫生更偉大的存在,聽說,他除了擁有豐富的學識之外,還成功鍊成人造人呢。」

費迪南的眼神極具威嚇,令帕拉塞爾蘇斯忍不住迴避。「我也曾經聽說過,但帕拉塞爾蘇斯不是已經病逝了嗎?說真的,我亦很想一睹人造人的風采。」

費迪南笑了。「可惜,就算帕拉塞爾蘇斯真的鍊成人造人,那又如何?教會一天不倒台,鍊金術師就一天都不能夠曝光。無論帕拉塞爾蘇斯有多厲害,最後都無人知曉,事跡亦不會流傳於世。啊,好可惜呢,明明屋裡還有這麼多關於鍊金術的珍藏。」

帕拉塞爾蘇斯表情變得嚴肅。費迪南卻笑得更燦爛。

「看吧。只是想做個鍊金術師都諸多阻撓。啊,聽說教會一直都在找他呢。若然他真的未死,又果真鍊成人造人的話,恐怕他的下場比被活活燒死的魔鬼更慘。可能,世上再不會出現帕拉塞爾蘇斯這個名字,歷史也不會記載。」

費迪南的眼神既狡猾又凌厲,使帕拉塞爾蘇斯暗地裡生氣。

「我跟弟弟查理不一樣。你應該知道,我容許被形容為異教徒的新教並存,就證明我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我雖然信奉羅馬天主教,但對於其他新興的教派,我都一律歡迎,也會唯材是用。」費迪南的笑容變得親切。「其實,這只是一場等價交換,我幫你時你也自然會幫我。這不是很好嗎?」

帕拉塞爾蘇斯沒有正面回應。費迪南於是越過他,並準備步出大廳。

費迪南的笑容愈來愈猙獰。「我給你時間慢慢考慮,不過,別考慮太久啊。大公很忙,但現在教會很空閒呢。」

帕拉塞爾蘇斯聽見腳步聲逐漸遠離,終於下定決心作出主意。他研製出來的東西本來就屬於他啊,將來無論聽從誰的命令,那些東西最終也必須服從他,就算他要取代眼前這個費迪南甚至查理,成為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也只是區區一件小事。

「請問我可以怎樣幫助費迪南大公殿下?」帕拉塞爾蘇斯笑嘻嘻地問。光是在腦海裡幻想已經愈想愈興奮。

費迪南笑裡藏刀。「我需要一隊不死軍隊去鎮壓那囂張的鄂圖曼帝國。」

帕拉塞爾蘇斯向費迪南下跪。「小人知道。」

費迪南立即撫掌大笑。由帕拉塞爾蘇斯答應歸順他之際,他已經是勝利者了!笑聲響亮得甚至傳入地牢裡。黑漆漆的地牢只靠幾枝蠟燭照耀,微風間中吹入,但空氣仍然悶焗得要死。莎蒂、奧托、康提和妃茵正被監禁在其中一個牢房內。有時候,他們會聽見鄰居的狂怒聲,有時候又會聽到大笑聲,也聽見犯人不斷咒罵查理皇帝和教皇,揚言要用黑魔法將所有羅馬天主教徒折磨至死。這個用來監禁犯人的地牢,實際上比較像個瘋人院。

「我不喜歡這裡!我要走,我要回去跟鄰居姨姨玩!」康提花盡力氣擺脫枷鎖。「莎蒂姐姐,妳快點求求帕拉爸爸,我不要這樣子,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妳別再胡鬧!」莎蒂強行鬆開康提的手指。「我們既不知道現在發生甚麼事情,也不知道帕拉現在怎樣!妳就不能夠乖乖地安坐下來嗎?」

康提扁嘴,她坐在地上不發一語,但雙手仍然嘗試擺脫枷鎖。

「這可是我第一次看見如此兇惡的莎蒂姐姐呢。」奧托一直坐在一旁,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妳就這麼喜愛帕拉塞爾蘇斯嗎?」

莎蒂瞪著他。「你別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一旦我們被皇帝的人關起來,那就代表他們已得知我們的秘密!要是帕拉出了甚麼事,你也要陪葬!」

奧托淺笑。「呵呵,姊姊。我們親愛的妹妹好像說過我們不會死啊。」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把目光放在妃茵身上,秘密只見她靠邊而坐,似在思考又彷似發楞。

「妃茵,妳剛才所說的話是甚麼意思?」莎蒂率先打破沈默。

「我們不會像鄰居姨姨的丈夫一樣,因為家裡出現老鼠而死掉。」康提回答。

「妳別插嘴!」

「明明妃茵妹妹就是這個意思嘛!」康提鼓起嘴巴。

「對啊。我們可以一直跟人類玩耍,玩多久也可以。」奧托眼角上揚。

康提高舉雙手。「太好了!康提喜歡跟人類玩耍!」

妃茵抬起眼珠,看見成群結隊的士兵湧至。大家紛紛望出牢門外,只見士兵解開牢房門鎖,未幾,帕拉塞爾蘇斯的臉孔浮現。

「你怎樣了?」當莎蒂看見帕拉塞爾蘇斯後大喜。「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帕拉塞爾蘇斯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然後打量眾人。「由今天開始,我以醫生身份前往戰場救人,你們也會跟隨我。」

康提溜溜眼珠。「戰場?能吃嗎?有人類跟我玩嗎?」

帕拉塞爾蘇斯笑了。「有很多哥哥姐姐跟妳玩耍呢。」

康提高舉雙手。「好呀!康提要去!康提要去!」

莎蒂卻似乎更憂慮。「怎麼之前沒聽過你想到戰場救人?」

「因為費迪南大公成功說服我。其實身為醫生,應該以救人為大前提。」帕拉塞爾蘇斯伸手撫摸莎蒂的頭。「放心,我沒事,大家也會沒事。」

康提扁嘴。「你們的話真多!我不喜歡這裡,我們快離開吧!」

莎蒂依依不捨地凝視帕拉塞爾蘇斯,看見他點頭後,便下定決心拉著康提踏出牢房。奧托冷笑一聲後也跟隨莎蒂離去。反而妃茵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凝視帕拉塞爾蘇斯。
「我好歹也是將妳帶來這世界的爸爸。」他對著妃茵時,表情會變得特別冷冰。

「按教會所言,生病是由魔鬼附體所造成,你如何救人?」妃茵挑戰他。

「妳想說,我不配去救人嗎?」他嘗試壓下自己的情緒。「好好記住,誰接近妳就只有死路一條。若果我出了甚麼事,我也要那個人類陪葬!」

妃茵和帕拉塞爾蘇斯四目相投。面對這恐嚇性的說話,她已不知該怎樣反駁。彷彿他從來不只是他們的父親或皇帝,而是足以掌握他們人生的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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