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已經下午了。 

時日無多,始終還得向媽媽道別,便起程回家了。 

問心,我也想真真正正的回家,當回媽媽的好女兒,好可惜,這次「回家」是道別。




回家的路,翻起很多片段和故事。 





我家的背景,說出來也複雜,但那時侯活在這些故事中,又覺得理所當然。 

唉!不過很快也得在地球煙消雲散。這些故事,沒有人會再講,也沒有人會再聽了。 

我唯有在車程中告訴安琪。我要一個聆聽者。









在中國大陸出身,父母也是大陸人。 

童年時假離婚,又假結婚,媽媽帶我到香港定居了。 

我本來以為爸爸會跟著到香港,結果從來沒有。 

然後各自各,中港兩地,組織了自己的家庭。 

完完全全分裂了,我卻是中間的靈魂,尷尬。 







有兩個弟弟,同父異母,同母異父。 

我和爸爸的一邊沒有聯絡,直到他死了,我才開始和他家聯絡。 

其實死了後,一直也想回鄉探望爸爸留下的老婆和兒子。 

好可惜,距離太遠了,沒有這個時間。 

人總是充滿遺憾的,要是我沒有死去,世界會是多美好。 

只恨在生時,沒察覺時間的可能,死後才後悔。









我把故事說盡了,安琪回應得比想中冷淡,一聲「哦」。 

我看著她的臉,覺得她比第一天認識時不開心,可能因為我挑起她的傷心事吧。 

未必,或者我的眼睛傷心,所以看每一個人也加添一點淒涼。 




其實安琪身為一個天使,一定先搜集過我的背景資料。 





我明白的,不過有時候,人總希望聊天,把故事親口說出來。 

語言文字,通常也沒有實質意義,不過多一點交流,彷彿親切一點。






回到居住十多年的屋苑,多熟悉的地方。 

活在這裡十多,一草一樹都記住了,但離別看景物,卻看出另一種情懷。 

突然又陌生了。 








我變成了一隻蝴蝶。



我在家樓下遇見了豬女。 

想起第一眼見豬女,她還未學會講話。 

她常到我家玩耍,不會說話,不會去廁所,常瀨尿。 

因為那時朋友不多,其實也當她是自己的妹妹。 





小學越長越胖,是眾所週知的肥妹,我卻常常差遣她替我買零食。 

到中學時我也已經投身社會了,她也不來我家中玩耍。 






時間過得特別快,可惜我到死後才仔細看看豬女,她長高了,瘦了,漂亮的姑娘。 

在我心中,她在我家中瀨尿,還是歷歷在目。 

喜見時間令她成長,可惜卻也把我帶走了。 

悲涼,不禁懷疑,為什麼要有天堂?人間每人也長生不老,便是天堂了。




我應該上去家中見一見媽媽,不過我還是徘徊在屋苑多一會,我不知道見了媽媽後,還會不會有感覺細看這裡。 

在這裡讀書,初戀,成長。發覺自己一直留在這地方,我的世界是如此細。 

沒法如詩如歌地描寫這兒的味道,只是一種間單的熟悉感。 





我在樓下,望在大廈無數個單位,自己的家如豆點一樣小。 

多少人活在這大廈?忙碌如螞蟻。 

童年時,看見這些高樓大廈,自己的家,我也感嘆人類的科技。 

漸漸長大了,覺得這是一個城市的應份,沒有特別。 

這一刻,童年的感覺又出現。渺小的人活在大城市,密集。 

我問安琪:天堂有高樓大廈嗎? 

我發覺自己不能抽離成為一個城市人。 




我在數單位。我想數清楚這大樓住了多少家人。 

活著時很討厭忙碌,討厭密集,討厭壓迫。 

臨界離開人間,卻想記著令自己討厭的感覺,畢竟它們伴我成長。






「不如去行山?」安琪說。 

我覺得這句話毫無厘頭,沉思幾秒,也毫無厘頭答一聲「好」。 

便到體育用品店,買了兩個背包和山鞋,把舊鞋掉了,穿上新鞋。 

本來我應該看媽媽,最後卻跑了。 

或者安琪知道,我也明白,見了也是無濟於事。 

活的活著,死的死去,見面,也是添更多遺憾。 




安琪是一個天使,她叫得我離開,也有自己的道理。 

我們上了一輛的士,安琪喊司機到烏蛟騰。







在的士上想著媽媽。 

笑也好,哭也好,反正回去見她,便是遺感,注定傷心。 

放棄了,反而瀟洒。反正我不能和媽媽說一句話,只能看她悲哀。 

安琪看見我在樓下,不敢上樓,其實已經知道我害怕看見媽媽。 

安琪是一個聰明人。 











突想又想起昨晚在蘭桂坊,她故意帶走一個,讓我和一夜情弟弟相處。 

其實我明白她的用意,希望一個一夜情,告訴我別太執著。 

不過,說實在,要是如此容易放下遺憾,安琪自己便不會留在人間當天使了。 

幸好,我的遺憾不多。不過情感的東西,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問題。 

好複雜。 

其實我的思路也亂,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突然想起了蘭桂坊的弟弟,我拿出了他的香水,噴在自己的頸上。 

安琪見了,問「發姣?」;我沒回答。 

後悔昨晚沒有拿他的電話,可以的話我會問他有否為我抽煙。 

可惜,無機會談情說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