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

黑仔和脧神走進Debra 的房間,肥牛大字形靜靜躺在床上、頭在床尾腳在床頭,懶得理會二人,了無生氣的望著天化板。宿醉了一夜之後,鬍渣長滿了一臉,眼袋發黑得像撞邪一樣。

「你頹廢多一兩天好了,」黑仔關心道,「Debra 都走了,你做甚麼都改變不到。我一早說這個女人養不熟,她跟你一起只是騎牛搵馬。」

黑仔轉頭跟脧神說,「今晚我要見P女父母提親,你要幫手照顧這頭牛,小心別讓他做傻事。別看他肥屍大隻,他心靈跟少女一樣脆弱。」

「儘量囉,他要衝去跳樓,三五七個我也拉不住他。」脧神冷嘲熱諷的說。他開解了肥牛一晚,已經倦到不行,同樣掛著一雙斗大的黑眼圈。「提親的事,有東西需要幫手嗎?」





「幫我殺了P女媽媽吧。除此以外,別無他法。」黑仔說,「她前前後後禮金酒席加了三次價!除非我會印銀紙,否則不可能追得上!為了要多找點錢,我甚至已經辭掉了警察的工作,當起私家偵探,都是為了她。」

「噢,錢銀方面,我都幫不了甚麼。」脧神抓抓那頭尊尼特普似的長髮,「我不知自己在失憶前買了些甚麼奪命金產品,總之銀行剛和我說,我的孖展戶口須要強制扣押所有保證金,戶口的現金只剩下幾千塊。股票倉內全是窩輪期權甚麼的,全部賣不了錢。」

脧神擦一擦眼,打了一個呵欠,「幸好醒來後找回你們兩個,總算有瓦遮頭。」

「呃...」肥牛聽到二人的對話,終於肯開聲,「我想說,這裡是Debra 出錢租的。她罵我罵得對,我連可以交租的收入也沒有。過兩天我便搬回去阿媽家裡,脧神麻煩你要再找別個地方住了。」

黑仔對著脧神說,「我有個遠房親戚,之前經營開藥油生意,最近兼辦劏房。脧神你如果手頭真的很緊,我可以到那邊問一問。租個床位,至少不用流落街頭。」





「唉,好吧,馬死落地行...」脧神嘆一口氣,「那劏房在那邊?」

「重慶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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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沙咀,阿一鮑魚專門店。

黑仔客客氣氣的跟座上兩個長輩倒茶,並將手提電話放在桌上。他換了件筆挺的西裝,本來箭豬似的髮型也梳成了一個不倫不類的二八分界,顯然他很少穿西裝,領帶打得有點歪歪斜斜。





P女坐在黑仔身旁,左手刻意勾著黑仔前臂,跟座上另一個女人說,「媽媽,我之前已經跟妳談過了。我們真的很希望可以出年拍拖十周年那天舉行婚禮,」P女很溫文爾雅的說,「尖東香格里拉酒席那邊也有空檔,黑仔爸爸媽媽也很爽快地應承了。」

「我一向沒反對妳們的婚事,」P女媽媽說。她穿著加厚了假膊頭的絲質外套,留著一頭退流行的短鬈髮,鼻翼旁有顆醒目的大黑痣,上面還長著幾條毛。「我也想早點看見我的寶貝女出門。之不過,我只有Pricilla 妳一粒女,一定要嫁得風風光光,不可以丟了我的架。」

「伯有,上次妳提出的十八萬禮金,實在是有點超出我們預算。」黑仔開口,態度有點卑躬屈膝,「妳知道,我是警察 Pricilla 是敎師,收入總有個限。加上供樓酒席蜜月等開支,我們真是吃不消...」

「冇錢,就不要想結婚!你不是想叫我女兒寒寒酸酸就跟你過門吧,」伯母叉起一只鮑魚,不咬一口就整顆吞下,「上個月Pricilla 表姐出嫁,多體面!禮金二十八萬,十八圍酒席,餅咭無限量供應。我妹妹女婿,哼都沒哼一聲。黑仔,你幾時才有人家出息?」

「其實黑仔對我很好,又曾經拿過銀雞獎,早晚會升督察的。」P女為黑仔幫腔,「爸爸,可以出句聲嗎?」

「嗯...」P女爸爸瞄一瞄老婆,「你媽媽說甚麼就甚麼囉,我沒意見。」他繼續自顧自的吃。黑仔一直覺得這個未來外父很像中年版的曾近榮,每逢有甚麼事,總愛躲在老婆背後。

P女媽媽鯨吞下半隻鵝掌,逐粒逐粒骨頭吐出來,「卅幾歲人一粒花也沒有,只拿著幾條柴,不是廢柴是甚麼?」

「媽咪!」P女鼓起腮、嘟起咀,但是伯母不為所動。





「那...伯有妳覺得要多少禮金才肯將Pricilla 嫁給我呢?」仕可殺不可辱,黑仔咬緊牙關問道,「我和P女年紀都不小了,不可以一年復一年的等下去。」

「好吧,別說我不體諒你兩個,比Pricilla 表姐好一丁點就夠了。一口價,禮金卅八萬八,二十八圍酒席,」伯有搖搖頭,表情好像很免為其難,「噢,還有我不要尖東那間香格里拉,我要金鐘那間。」

黑仔和P女面面相觀,看著伯母將剩下的鵝掌放入口內,連骨咬碎。

「你們繼續吃,我先去一去洗手間。」黑仔拿走枱面的電話,轉身走入男廁。

黑仔躲在廁格內打電話求救,「喂,脧神,你都偷聽到我們的對話了吧,有沒有辦法?」

「嗯,那顆連偷聽器的GPS真不是蓋的,清晰過現場直播。」脧神回答,「老老實實,你和P女的終極禮金底價是多少。」

「我倆的聯名戶口只有二十幾萬。給她媽媽十萬以上,扣除酒席,我們已經不夠錢去渡蜜月了。」黑仔無奈的說。





「你聽過Game Theory嗎?」脧神突然問。

「沒有,亦無興趣聽。我只是想知怎樣可以不用給錢。」黑仔說。

「Game Theory, 中文譯做博弈理論,是一堆食飽飯沒事做的學者想出來的鬼東西。」脧神繼續說下去,「你和伯母都有個思考盲點,就是這是個零和遊戲:她所有得益,都從你手中搶奪過來。這種狀態,她只會選擇不合作。」

「完全不明白你說甚麼。」黑仔聲線顯得不耐煩。

「如果你開價十萬,她選擇合作,就拿你十萬;不合作,你過幾年遲早也要就範,她就可以拿多一點。賽局愈久,她預期收益愈高,因為她可以多拿你這幾年積存的儲蓄。」脧神繼續說,「你唯一勝算,就是改變賽局成為單局制,而且要增加他不合作的懲罰。」

「好了,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方法,幫我討價還價?」

「你先出去應酬一下,我在重慶大廈放低行李,五分鐘後過來。」脧神回應。

「你瘋了嗎?丟底肥牛一個人在家!?」





「別怕,他忙得不可交加,」脧神氣定神閒道,「他找到了新的人生寄托:他剛剛攻破了日本一間三級片製作公司的網絡,現在正在下載知名女優未打馬賽克的AV原始檔,六個螢幕同步放映中!」

黑仔返回原位,P女小聲的問他,「幹嗎去那麼久?」

「沒事,」黑仔喝啖茶,「剛好接到個電話罷了。」

脧神三分鐘後上來,身邊多了五六個南亞裔男人,嘰嘰喳喳的談個不停。他們一行人坐在黑仔家人旁邊。

「咦,哈哈,妳不是 Pricilla 嗎!」脧神忽然轉頭,望著P女嚷道,「真是冤家路窄,還不給我們找到妳!」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我想你認錯人了,」P女一臉驚恐,緊緊扣住黑仔的手。

「哈,還在裝蒜!」脧神示意幾個同伴坐下,他自己拉來了一張椅子坐過來,「喂,妳欠火雞姐那五十幾萬怎麼了?」





「五...五十幾萬!我幾時問甚麼火雞姐借錢!」P女可憐亏亏的躲到黑仔後面。

「廟街雙刀火雞的錢也敢瀨賬,嫌命長嗎!」脧神吹了一下口哨,身後的南亞裔大漢同時站起來!

黑仔拿出警察證,「差人,別亂來。」他配合脧神的戲,卻不知道他下一步在想甚麼。

「喔,原來有皇氣照著,難怪...」脧神拿起公筷,夾起黑仔碟上的鮑魚,「不過,欠債還錢,天經地道。差人哥哥,對不對?你是他老公嗎?」

「我是他未婚夫。」黑仔答。

「未婚夫,即是未婚啦。出嫁從夫,在家從父。女債父還,乃係江湖規矩。」脧神用筷子指著P女爸爸,「世伯,這位是你千金嗎?」

「是...」P女爸爸口震個不停,似乎恨不得逃到老婆身後。

脧神續道,「你女兒又漂亮、又年輕,你老人家真幸運。嗯,這件一品鮑這麼美味,要和人分享真是太可惜了!」

說罷脧神用筷子叉起鮑魚,又一聲口哨聲,身後大漢放下枱上食物,圍了過來。脧神咬了一小口鮑魚,傳給下位大漢,他們一人一小口,吃光了整件一品鮑。

「Pricilla 如果妳還不起錢,我可以給妳介紹介紹。以妳這副臉蛋,包準客似雲來,很快就掙夠錢贖身。」脧神抹一抹嘴,露出意味深遠的淫笑。

P女百辭莫辯,枕在黑仔肩膀,哭得梨花帶雨。

「這位大哥,可不可以多給幾天時間,我們賣掉些股票金器套現。」P女媽媽終於出聲,她緊緊抓住桌布,就像在找些東西發洩。

「幾天!?妳知道妳寶貝女耍了我們多久嗎?」脧神忍住,差點沒笑出來,他知道奸計得逞了,「就在今晚,零頭我當做善事,只收妳五十萬齊頭。」

黑仔大腦忽然叮一聲開竅,他終於明白脧神的葫蘆賣甚麼藥。

「伯有...其實,我早已認定Pricilla 做我老婆。出嫁從夫,如果妳不介意,這條數就由我來揹吧。最多我問銀行借,攤分開三五年慢慢還吧。」黑仔緊緊抓住P女的手,誠懇地向著伯母說,「禮金我還是會給妳,不過希望妳不要介意,利利是是,八千八,再多我真是拿不出來。」

「甚麼!」伯母深呼吸一口氣,差點沒昏過去。

「如果伯有還是那麼抗拒我們在一起的話,那算我倆有緣無份吧。」黑仔說。

黑仔看見伯母雙眼閃閃縮縮地轉,顯然是在計算輕重。不應承女兒婚事,就得自搗腰包五十萬;將女兒嫁給黑仔,黑仔就會代女兒還債,禮金是少收了,但至少還是淨賺...

「好吧,大家一家人,錢財身外物,我都好高興見到黑仔你不斤斤計較。」伯母擠出一個假惺惺的笑容,「不過酒席方面,我那廿八圍真是不能減...」

黑仔小聲的說,「擺酒呢,未免是太舖張了。還是讓我倆靜靜地兩個人旅行結婚,那對Pricilla 比較安全吧。」

「說得出,做得到。哥哥仔,我明天到你家收錢,我要現金,不要搞花樣。」脧神站起身,充滿恐嚇意味地拍拍黑仔的臉,「麻煩你替我們結賬,當是一晚的利息吧。」

脧神再吹一下口哨,吃得肚滿腸肥的南亞大漢又站起來,跟脧神大搖大擺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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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仔駕車送過未來外父外母回家,P女一臉委屈、整晚沒再出過半句聲。

回去二人同居的新屋途中,P女打破沉默,忽爾問道,「黑仔,是誰教你這樣整我和爸爸媽媽的?」

「吓?整甚麼?」黑仔一時不懂回應。

「和你一起十年了,你是甚麼人我會不知道嗎?」P女崇一崇肩,「我怎會不知道自己借了甚麼火雞五十萬?分明就是你設計迫我父母就範,要他們禮金鬆手一點,立即答應我們婚事。」

「呃...哈哈...嗯...」黑仔以笑遮醜,「真是甚麼東西都瞞不過老婆大人。我真是想娶妳想到傻了,才會出此下策。」

黑仔口甜舌滑一番,他早知老婆脾氣,易哄得很。

「那麼現在我們省下十幾萬,又不用擺酒,就可以去歐洲渡蜜月嘛。妳跟我說過超想去《媽媽咪呀》那種愛琴海島小教堂行禮嗎?」黑仔刻意轉換話題,不想跟P女解釋脧神的事。

「你又記得!算你還有點良心。」P女臉上終於掛上笑容,回復平常那種鄰家女孩的天真模樣。

「待到明年妳一放暑假,我們便飛過去註冊吧。」

「那你也要早點向上級申請假期呢,年年暑假你都忙得很。」P女續道,「而且呢...既然我們省下了一筆,結婚戒指的鑽石我要超大顆的!」

黑仔駛進停車場,心中卻像被大石壓住。他忘了還未跟P女說,他已經不用再向上級請假。他魯莽地辭退了安穩的警隊工作,企圖掙些快錢,早點娶她過門。現在脧神略施小計,老婆已經娶到手,他離開警隊的決定就顯得愚蠢到無以復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