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話:《地獄前的橡木門》
 

         臭氣瀰漫。

         若非詭祕壓境,掩鼻的我必然立時奪門而出,離開這個噁心的世界。

         這些,死前全部都是失常者,而非正常的居民。

         到底,向我們求救的,是誰呢?

         「係電梯刻字既求救者……係唔係已經……」阿毛雙腳顫抖,注視著眼前的……亂葬崗。





         那根本就是亂葬崗沒錯。

         那些血淋淋的屍體,跟後樓梯的亂屍無異,身上沾滿墨水般的骯髒黑色血液,唯一不同的是,它們的口中好像沒有洞或淌出大量液體的痕跡。它們身上千瘡百孔,好像是刀劍造成的傷口。

         Toby蹲下身子,端詳著眼前的十數具屍體。木門近乎被疊至數米之高的軀體堆完全遮蓋,只能夠隱約瞄到黑色的頂部。微弱的光線下,從優雅的木紋中我注意到那是名貴的黑色橡木,完全並非這棟以基層居民為主的舊式大廈應該出現的木門。

         「D屍體,全部都係朝向一個方向。」Toby向著木門一盯,如她所言,癱倒的屍體的腳步全都朝向那道名貴的黑色木門。

         「點解會咁……」我咕噥著,一無所措。





         「呢D屍體,亦都唔似係被刻意堆放,佢地死前既目的地都應該係黑色木門。」Toby擦擦鼻子,皺起眉頭,「生還者,應該係裏面,或者曾經係裏面。」

         生還者……真的有生還者嗎?

         跟我們一樣……仍舊掙扎求存的遊戲參與者?

         「即係呢D失常感染者被消滅之前,衝向呢道門,都係為咗攻擊生還者?」Ashley盯著自己的H&N白色布鞋。

         「Reasonable。」Toby注意道了Ashley的舉動,不約而同的睜大了眼,下意識的瞄了一眼自己的Like波鞋。





         那種怕吃虧的少女情懷驟眼看來淘氣極了,撲鼻的血腥及噁心造成的反胃感卻頃刻吞噬了我一切蕩漾的情感。

         「屌,咁未即係同Let4Dead裏面D情節一撚樣……」作為實力最爛電玩迷的阿毛恍然若失的掃視著眼前的滿目瘡痍。

         我雞皮疙瘩的吞下一口口水。

         對,儘管阿毛以出言不遜為常態,他不時亦會道出一些事情背後的重點。

         這場生存遊戲,若果真的是遊戲,根本就想Let4Dead遊戲裏的災厄生存戰。

         Let4Dead的故事設定,我的記憶已經很模糊,然而還是略知一二的。四個主角被困在了一個喪屍病毒肆虐的淪陷都市,裏面已經沒有其他的生還者,他們遇到的,只有無數的嗜血殭屍而已。

         這些殭屍,不管一切的,失去理性似的襲擊任何的生還者,直到人類全數覆滅。





         喪屍,一直是電影、小說、遊戲的熱門題材,然而大家一直也明白,所謂的喪屍僅僅是一個虛構的災難主題而已。

         這句,真的說起來也頓覺浪費時間。那當然是虛構了……

         可此刻,真實的嗜血怪物近在眼前。

         我不敢說他們是虛構世界裏描繪的喪屍,兩者有一些根本性的不同,例如是失常者依舊能夠進行有限度理性的對話與交流,而且懂得使用屋企,而Mktor及Jerry bro的情況正是最佳的憑據。

         然而,兩者不謀而合之點亦不少。例如說,也可以算是一種疾病,正常人經過一種媒介,會變成失去理智的怪物,襲擊正常人。喪屍病毒的感染方式,或許是被喪屍咬傷皮膚,而失常感染者的感染方式,好像是有皮外傷。

         有傷口,就會失常……日常世界中,一不小心在脆弱的皮膚劃破一條痕,戳破一個小洞,實在司空見慣。然而,在旺角奶路臣街的這棟無法逃出的大廈,一個傷口,就是直達地府的單程証。

         就像喪屍病毒一樣。
         小貓朗朗嗅覺特別敏感,一聲不吭的竄到了9樓的通風窗位置,那是9樓電梯大堂離屍體堆最遙遠的距離了。牠不安的打著轉,兢兢戰戰的打量著屍體堆,彷彿如臨大敵。





         「Let4Dead,係講咩架,驚慄遊戲?」Toby對於男生的動漫遊戲世界不辨菽麥,實屬正常不過。

         「唔撚係,講巴魯坦星人。」阿毛調侃的道。

         待阿毛製造的十秒尷尬寂靜逝去後,Ashley開口道:「可能,求救者係呢度其中一個……一早已經失常咗,然後已經死咗。」

         向我們發出訊號的,有機會是眼前的任何一個死者。他們或許在發出求救訊號以後,便成為了失常者,瘋癲的享受著殺戮的快感,直至被捏成碎片。

         多麼嘔心的殺戮。

         「Really?」Toby再次蹲下身子,環視眼前的亂葬崗,「我覺得未必啊。因為,從屍體上面既創傷可以睇到,佢地係受到利器襲擊致命既。可能,持呢D利器既人,就係向我地求助既生還者,而佢可能就匿埋係門後面。」

         阿毛瞪著眼:「你點知會好天架?」

         「Not sure,Believe Probability。」Toby熱切一笑,我真懷疑,腦袋靈活、推理能力超群的人是否總有一些裝模作樣的口頭禪,什麼捕捉理性的軌道……





         然而於Toby口中,任何重複的說話也成為了我心靈的甜湯。

         如我起初的觀察無異,那些屍體身上的確有大量足以致命的刀傷。

         「記唔記得……我地琴晚凌晨之前曾經嚟過呢度。」Ashley指著「9」字的樓層顯示牌。

         我立時陷入了回憶的維度裏,搜索著過往的經歷。說起來,也是時候整理一下,我們這兩天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首先,第一晚,我們跟義氣哥Jerry到了他於22樓的家中,本來打算通宵玩一晚,天光各散東西。

         接下來,我們開始經歷林林總總的異常事態,包括停水停電停網絡,窗外有白霧等等,就不一一列舉了。然後,Jerry、Smith及阿Sam先後在後樓梯失蹤,而我們則遇到了Ashley。電梯多次打開,我們亦在前往底層的時候,亦目睹了不少驚心動魄的血腥場面。然後,我們被黑幫挾持,在堅仔的犧牲下我們逃出並且遇到了Toby。

         途中,我們曾經經過9樓。





         當時,Mktor在10樓被詭異的電梯猛然夾斷了手指,然而他還是催促我們疾速奔往9樓,測試電梯逐層停止的假設。

         我們初次踏進9樓的電梯大堂,時間大概是昨晚的晚上9時以後。

         當時,儘管沒有刻意端詳,然而可以肯定,那時候9樓電梯大堂一條屍體也沒有。更何況是現在的滿目瘡痍呢?

         「最近數小時,我地都冇再接觸電梯,唔直到電梯裏面既情況,well well。」Toby頓時紅起臉來,「Oh sorry,我同fd傾計慣咗講咁多英文口頭禪,我唔係偽abc嚟架。」

         「你繼續啦。」我凝望著她,心中暗想,你說什麼對我來說也是天使的韻律。

         「所以呢,我推斷,首先有一班生還者,被失常感染者圍攻,佢地因為某原因要尋求協助,可能係需要增援,消滅失常感染者。然後,佢地要係電梯刻下『9』字,顯示所在既位置,引起其他樓層既生還者注意,博取外來支援既一線生機。之後,失常感染者就將佢地圍堵咗係黑色木門既單位,佢地宜家可能就係入面,一絲不苟防備外來入侵既失常感染者,另一方面默默等待生還者既到來,對佢地施以拯救。」

         「好似好撚有道理wo。」阿毛隨口咕噥著。

         「但係……」Ashley柔然卻又帶點冰冷的聲線,從我的背後傳出,「但係點解佢地要係電梯入面寫咁多個『9』字出嚟,如果有咁多時間寫咁多哥『9』字,點解唔直接寫一句『9樓要求增援』類似既話,簡單直接易明?『9』字,仲要咁密密麻麻,真係好引人寒心,又未必get到佢想講咩。」

         除了Toby外,Ashley也是一個表現得極其細心的女生,儘管我對她的避忌依舊。

         Toby走向電梯大堂的另一角,把煩躁不安的小貓朗朗抱起,口中咕噥著「陰公囉」類似的話:「你咁講都好有道理啊哈哈,我暫時都冇咩頭緒。」

         「Hi Auntie,講咁多,其實我地推開道恐撚佈門未得囉屌。睇下道門……屌……」阿毛膽戰心驚的指著那道黑色的門,門的表面有著一個英女王的金屬頭像標誌於正中心,然而那已經是最為標緻的部分了。

         那英女王的金屬頭像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立時注視起眼前的神秘木門。

         背後的,想必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單位罷了,一個跟Jerry家如出一轍的單位。

         除非不是。

         老實說,這棟大廈的不少設定已經超出正常物理定律了。先不管那個什麼該死的14樓,已經超出想像的範圍,就算是窗外的白霧,燃燒的世界,已經是天荒夜談。

         若果這道黑色木門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甚至就是回到現實世界的出口,也說不定。

         儘管沒有任何的理據支持我薄弱的論述。

         所以我沒有提出這個看法,反正大家必然會接觸這道木門了。

         木門的其他位置,幾乎傷痕纍纍,有著十數個破裂的痕跡。

         微弱的光線從黑門內的單位透過裂痕映射到電梯大堂,造成一個奇異的景象。

         「點解會有咁撚多個窿……」阿毛凝望著黑色木門上的破裂處,那就像是硬物猛力穿透木材造成的。

         「好似唔止咁簡單……」Ashley咬者下唇,臉色蒼白,「你地睇下門上面既印……」

         眾人包括我加以細心端詳,我猝然「啊」一聲,雙手掩面。

         儘管整個景象有跡可尋,第一眼瞧下去還是令人毛骨悚然到了極點。

         由於光線不算充沛,加上木門是純黑色的緣故,因此走馬看花是不會發現到那些印的。

         那些同樣是黑色的印。

         跟黑色木門色澤相同,然而質地差天共地,才讓Ashley看出來。

         那是手掌的血印,墨黑色的血印,密密麻麻的滿布黑色木門上。

         想必是那些失常感染者,圍堵黑色木門的時候遺下的印跡。那地獄般的景象栩栩如生的呈現於腦海裏,我不自禁的想像著生還者竭力的守住木門,外面十數個瘋癲的嗜血感染者撲向木門,嘗試抓爛脆弱的木材。

         「咁我地宜家──」Toby還沒有說罷,猝然的提起警覺,紮起馬步,小貓從Toby身上疾快地一躍而下,貓毛卓豎。

         聽說,全身毛髮豎起的貓,正值警覺意識巔峰之時。

         小貓驀然凶神惡煞的跑到Toby的前方,對著黑色木門,張牙露齒。

         若果跟我說,Toby養的朗朗是一直大狼狗或是藏獒,跑在主人前方護著她,實屬正常之舉。然而,面前的並非一只身形龐大的惡犬,而是一直嬌小玲瓏的家貓,美國短毛貓。

         如此的一幕,混雜了滑稽、驚異以及溫馨。

         我、Ashley及阿毛也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凝望著眼前的木門。黑漆漆的屍體一動不動,相信無一生還,Toby及朗朗在意的並非他們,而是聲音。

         黑色橡木門內,迴盪著某些聲音。

         很自然的,我第一個潛意識引導的反應是摸著後褲袋──那是冰冷的金屬觸感。

         阿毛也重複著相同的動作。

         剛才的聲音,好像是輕輕觸碰地板造成的聲音,若非如Toby或貓科動物聽覺靈敏,實在無法輕易察覺到……

         聲音又傳來了。

         那好像是……是腳步聲。

         Toby牢牢注視著黑色木門的方向,卻沒有下一步的舉動。

         數秒後,腳步聲徐徐停止。

         很不舒適,甚至令人窒息不已的寂靜,維持了三秒半之久。

         心跳聲,成為了9樓電梯大堂唯一的旋律。

         「來者何人?」

         驟然,木門內傳出一把男性聲線,一把粗獷的聲調。

         阿毛自然反應之下欲拔出口袋裏的手槍,我亦跟隨之,兩人的手槍已經直指黑色橡木門的位置。只要木門驀然打開,然後不速之客突圍而出,我就能把第一個人轟成個稀巴爛。

         Ashley退後數步,卻驀然開口,而且聲音充斥著漠然的顏色:「我地係生還者,同你地會合。」     

         空氣如凝結般,木門內寂靜須臾:「報上名來。」

         小貓的尾巴彷彿要脫離萬有引力,不能再豎得更高。

         如此大口氣?他以為自己是誰?遊戲管理員?

         「要報上名來既,好似係你。」Ashley冷淡一笑,「睇住兩把手槍隊住你,係咪好唔好受呢?」

         我不禁雞皮疙瘩,Ashley的語氣柔然如小鳥,內容卻充斥著威脅與計算。

         木門內靜默數秒,好像在思量著該如何予以不是霸氣的回答,或者解救當下的尷尬之境。

         「放心,我地唔係敵人,我地係嚟救你地。」Ashley莞爾一笑,彷彿已經肯定門的另一邊的人透過木門的小洞窺探她的臉容。

         「我叫辛。」門內的男人聲音終究回答。

         什麼……

         一句話,三個字,萬分的震撼張口結舌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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