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話:《雨婷篇-信》
 
      漆黑包圍了模糊的視線。

      女孩很愛漆黑。

      因為,漆黑就不用目睹周邊的醜惡。

      從小到大在這棟大廈長大的雨婷,經常會到儲物房躲避外面的世界,一待就是數個小時。

      儲物房,功能上為擺放清潔、維修用具的地方,卻不為管理署使用。甚少上鎖的房間裏面一直空空如也,只擺放了一些雜物。





      孤立的房,承載孤獨的人,飄往孤寂的海。

      掩耳盜鈴,對絕望的人來說,只是一個無可奈何的自我療傷罷了。

      女孩摸著發燙的臉蛋,淚水淌在大腿上。她甚至沒有鎖上門。

      以往,每當女孩崩潰來到這裏哭號,她總會祈求天使驀然打開門,帶著希望與幸福,擁抱她,慰藉那頻臨碎裂的心。

      神,真的會有那麼的一天嗎……





      大腿傳來毛茸茸的觸感,小貓躺在女孩的懷裏,不聲不吭。

      作為多年知己的牠彷彿體會到女孩的憂傷。

      連最後一個人也離自己而去了,還有什麼可以留戀……

      根本沒有什麼黑幫搜樓,一切也是女孩編寫出來的。

      雨婷不過想編製一個理由解釋為何自己沒有回到家裏,而一直躲藏在8樓儲物房。她實在不想別人知道,她來到這裏的目的。





      只因雨婷知道這裏的紙皮箱一直放著麻繩。

      雨婷抽泣了良久,在侷促的孤寂裏,感到了呼吸困難。

      在這裏已經好十數個小時了,怎麼還在哭呢……

      一早熟透這個棄置房間的女孩爬到紙箱的旁邊,取出了電筒。

      麻繩還在這裏……

      每一次,憂鬱的雨婷離家出走,來到這儲物房,也會端出麻繩,把持在手上好一陣子……

      「神,我好懦弱……」





      雨婷在麻繩打了一個結。

      一個無可挽回的死結。

      這個繩繫成的圈,剛好可以套進女孩的頭。

      儲物房的頂部還有數條粗水管,可以綁上麻繩……

      淚如雨下。

      希望幻滅的感覺,就如沙漠的雨把最後一滴也甘心下完,那太艱難,太殘忍,同時卻是迫於無奈的。

      天使,從來沒有推門而入。

      若果生命的旅程是一趟人與絕望的一場博弈,那場博弈的痛苦未免無法承受。





      雨婷躺在角落,感覺卻在死亡之海的懸崖旁掙扎著,隨時一個不小心墮入死神手中。

      神,地獄真的存在嗎?

      從來,人沒有離開過地獄。即使淚流一天已久,悲傷還是沒有放過少女的眼眸。

      「舅父,其實爸爸媽媽幾時會翻嚟架?」

      「嗯……嗯……婷婷你去上堂先啦,舅父落堂嚟接你。記住聽晚舅父會同你慶祝生日架。」

      「嗯……好。」穿著白衣的九歲女孩待在「香港新世跆拳道」的牌子旁,目送肥胖的身影匆匆離開。

      「婷婷,夠鐘上堂練跆拳道啦,其他同學等緊你啊。」





      女孩並沒有理會老師的呼喚,若有介懷的思考著昨晚的事情。昨晚,在客廳收拾書包的時候,女孩隱約聽到發開口夢的舅父口中喃喃自語。

      「阿欣,你趕唔趕住翻屋企啊?」

      「唔啊,做咩?」

      雨婷在跆拳道學校的外面坐下,跟阿欣說了昨晚聽到的話。

      「你舅父……話你係私生女?唔係掛。」

      「嗯……唔好同其他人講……」

      「放心啦婷婷,你係我Bestie嚟架嘛,我一定保守秘密架。」阿欣吻著雨婷鬱悶的臉頰。

      回憶推進到了第二天上八時半第一堂的時候。由於老師感冒缺席,課堂改為了代課形式。以往,由於這所小學比較寬鬆,代課下男同學會一起連數碼暴龍機,而女孩子則會圍成一圈,聊聊班中誰喜歡誰,誰喜歡誰。





      人緣不錯的雨婷,日常必然會參與這些閨密的對話,這次卻是例外。昨晚睡得不好,今天一坐下來便攤在桌子上閉目養神了。

      「喂喂,聽講,雨婷係私生女嚟wo。」

      女孩子們以為雨婷睡得正甜,事實上她卻聽到了所有的對話。

      「係咩?雨婷爸媽唔係去咗東南亞宣教咩?」

      「係雨婷呢D成日比人呃既天真傻妹先會信架姐……哎呀,好彩佢訓咗。」細心一點聽,說話的竟然是阿欣。

      「佢自己講架?」

      「係啊……聽講仲係偷情唔小心生既私生女,然後比父母拋棄咗啊。」

      「咁大穫!咁我地要搵多D人一齊保守呢個秘密啦……」

      放學的時候,女同學們也習慣互相道別才離開班房。好幾個同學與雨婷說再見的時候也報以異樣的目光,雨婷問她麼怎麼了,她們卻笑著回應著「冇,你個馬尾紮得好靚」、「冇,我有D頭痛姐」之類的說話。

      雨婷很清楚她們神色怪異的緣由。連最親密的好友也要向自己說謊嗎……

      「雨婷,拜拜──」

      「阿欣,你冇同人講啊嘛……」

      「嗯……冇啊,點會呢,我地Bestie嚟架嘛。」阿欣報以燦爛的微笑。

      心碎了。

      當天的晚上,是夏季平凡的一晚,雨嘩啦嘩啦的下著。

      神好像想用水沖走這個城市的一切鬱悶與哀傷。

      上星期常識課考試才聽說過政府計劃實行的「藍天行動」,說要重奪香港的藍天。

      雨婷穿著淺藍色的校服,坐在窗邊,凝視著一望無際的灰濛濛。即使石屎叢林之上染滿蔚藍,也無法洗走都市瀰漫已久的憂傷。

      雨婷坐在沙發上,身材纖小的女孩準備迎接十歲的生日,舅父尚沒有下班回來,不過承諾了今晚會跟她慶祝生辰。

      短髮的女孩卻沒有閒暇思考舅父會如何為她準備生日禮物,令她心亂如麻的,是眼前的一封信。那是在舅父房間的櫃中找到的,那櫃一直被舅父鎖著,今天卻碰巧忘記了鎖上。

      那是,舅父的妹妹寫給他的家書,以及她的母親寫的信。

      家書的第一句,已經是「哥,我對不起你」,雨婷已經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頭。

      應否看下去呢……如果看了,便無法回頭……

      最後,對真相的渴求驅使下,雨婷還是看了下去。

      她本來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的,同學間、知己間、親人間,都會真誠相對。這,是在常識課本裏學到的。

      神也是這樣教導雨婷的。

      或許世界本來就應這樣。

      本來。

      今天,雨婷已經喪失了對同學的信任,她開始接觸到什麼是虛假。表面故作友善,背後插上一刀。

      本來,雨婷還天真的相信,舅父是唯一一個可以相信的人。

      長大難道是人必經的潰爛。

      那是千篇一律的悲劇,不斷在香港的每一個角落發生,若果你沒有聽說過,恭喜你,你成長於一個幸福的環境。

      陳先生,城中數一數二的富豪,以房地產起家,坐擁的龐大資產,隨時可以買下半個九龍,富可敵國。

      欲望只有三種,財富、權力、女人,而且欲望永無止盡。

      儘管一早結婚,並且育有三個勢力兒子,五十有三的陳先生當然渴求更多的女色。傳聞中,他跟數個城中名模有過一腿,不過坐擁上億家產的他當然有辦法毀掉證據以及堵住當事人的口。

      其中一個當事人,便是郭韻宜。她並非著名藝人,並非名模,而是一個標緻的大學女畢業生。

      在一次機緣巧合下,失去雙親的阿宜在網路上被陳先生釣中了。陳先生一早厭倦了城府極深的名模劈腿,他開始渴求純情的大學生。

      那叫作援交。

      不幸地,女方懷孕了,不過她患有心臟病,私人醫生表示墮胎危及性命的機會極高。陳先生反而沒有絲毫的緊張,只是在房間留下一張空頭支票:「我已經係馬來西亞買咗棟四層既公寓比你,你搬過去都得,留係香港都得,只要唔好將呢件事話比人知就得,你知道外面既人知道咗,你會有咩下場。」

      雨婷喘著氣,渾身顫抖不已,才看到一半,信紙已經沾滿了淚水。

      阿宜得到了一筆豐厚的資產,不過還是被逼的生下了女孩。沒有雙親的她辭去了實習的工作,朋友也不見,害怕被別人懷疑自己。

      當然,有第三個人是知情的,那就是與她同居的兄長,懂事的他當然不會將駭人聽聞的事實公諸於世。

      最後,阿宜在家中生下了一個女嬰,年輕女生生下孩子所受的痛楚果然小一點。

      阿宜的哥哥回家時,只是目睹一封家書,以及人去樓空的單位。在反覆追查下,哥哥才發現阿宜已經遠赴馬來西亞,開展新的獨居生活。哥哥作為基督教徒,因為痛愛妹妹才把真相隱瞞,他對女嬰的憐憫也油然而生。在一番追查後,他終於在屯門一家孤兒院找到了女嬰,單身、收入勉強維持生活的他在神的旨意下,成為了女孩的監護人。父母,也再沒有回來過,女孩連他們的臉孔也沒有看過。

      女孩哭崩著,手上的信紙經已被淚水弄濕,難以閱讀。

      「婷婷?你做咩──」男人站在家門旁,手上的東海王牛乳蛋糕跌在地上。

      「點解……點解……」雨婷捲縮在客廳的角落,淚流如注,哀傷的凝視著門口的男人。

      「爸爸媽媽唔係去咗宣教咩?」

      「係啊婷婷……」

      「你呃人……」

      「唔係啊,信舅父啦……嚟食蛋糕啦……」

      「我都好想信你……點解連你都要呃我……」

      要一個9歲的女孩承受一個如斯殘酷的真相,未免冷血到了極點。

      父母根本並非宣教的偉大人物,他們只是不負責任的冷血人士。

      她不理解。

      連自己唯一信任的人也要對自己築起虛假的高牆。

      她卻竟然一直相信這一派胡言。

      女孩自覺太純真了。

      「婷婷,唔好……」看著顫抖著的小女孩穿起拖鞋,舅父欲速阻止,卻被女孩猛然撥開了粗肥的手。

      跆拳道學校表現鶴立雞群的雨婷,輕易的推開了動作緩慢的舅父,一個箭步跑出了屋門,奔向後樓梯。

      「婷婷,我不過唔想你受傷……」舅父站在門前,無力拾起牛乳蛋糕,眼紅了。

      一個慶祝生日的晚上,卻演變成了赤裸的悲傷。

      在漆黑的儲物房內,一個小女孩哭了整個晚上。

      原來,沒有人值得信任。

      很多人認為,魔鬼是自然而生的。不。魔鬼是從天上的國度墮落的。

      每個人,也曾經是純潔的天使,對世界充滿美好的構想。

      受過傷,才會明白到向外界展露自己真正的一面,只會落得遍體鱗傷的悲涼。

      所以說,老實的好人在這個社會就是等待被淘汰的一群,哪管應不應該,重點只在於你接不接受。

      原來,只有築起虛假的面孔,把真正的自己藏於深處,才能夠苟且偷生。

      那太可怕了……

      不過,那才是現實。

      自從那一次後,女孩不敢再對任何人敞開心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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