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他們坐潛翼離開。阿哲從倒後鏡看著失去隱身功能的潛艇,心想之後還得想辦法處理這爛攤子,不禁頭痛起來。
  這時莫教授可能已順利回到過去,或許他們再努力也是徒勞,因為莫教授會成功改變歷史,這一切也不會發生。
  「爸,是你嗎?你怎麼來了?」休息了一會,桑妮雅覺得好過了些,對一直捉住她的手的Sean問。
  「逃難時,時空穿梭儀把宏志帶來。」
  他們全都不明所以。Sean嘆一口氣,把他漫長的經歷說出來。
  「宏志把時空穿梭儀偷走後,我知道我沒可能找到他,只得再做一部。那部儀器花光我的所有,但不成功。它帶我穿梭很多時空、過去與未來。我試過找不到任何認識的人,也試過遇見嫁了普通人的英子,她過得平凡但幸福;我甚至見過瘋了的自己。那個我因為妻離子散且研究失敗而精神失常。漸漸地,我接受我的時空穿梭儀不能讓我任意往返不同的時空。而且大多數時間,我只能前往在同一條時間線上的另一時空。回去的機會愈來愈渺茫,我也只得試下去。可幸地,我每次步出儀器也彷彿和另一個時空的我有心靈感應,光憑直覺就能遇上他或我認識的人。那些我,那些英子,既熟悉又陌生。我開始反思,原來只要我一個小小的決定便足以令自己或他人的人生變得不一樣。我愈來愈疑惑,要是讓我回到我想去的地方我該怎麼做,而我竟然成功了。那兒有毒的空氣、冷漠的人際關係、飢荒和戰爭令我很快便發現那是我原屬的時空,但時間是在我原先的時空穿梭機被偷走之後的日子。我遇見英子,她和清水直人居於一艘大船上,到處尋找他們兒子的蹤跡。」
  「那你有沒有把她救出來?」桑妮雅急不及待地問。
  「救?」他牽牽嘴角說:「救什麼?他們的兒子失蹤之後,清水直人辭去職務,和她踏遍天涯去找他。她還戴著我送的手鍊,但憑她看清水直人的眼神,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經不一樣了。就算我再度出現她眼前,她也未必會毫不猶豫地跟我走。」
  桑妮雅深深不忿地說:「你怎可以就這樣放棄?你問過她了嗎?她可知道我的下落?」
  他輕撫著她的秀髮,待她平伏情緒才說:「她以為我們死了。」


  「那……可是……」
  「桑妮雅,我已一無所有。難道你要我迫她選擇,她要找你還是你的哥哥?要她選痛改前非的丈夫還是選我?在她心目中,我們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捨得讓她再痛一次,還要以那不可靠的時空穿梭機為家。我也很不甘心,但,放棄她是保護她的最好方法。」
  桑妮雅無言以對。長久以來她都希望再見自己的家人,但她從來沒有採取行動。因為在她心目中,他們也已經死了,而她的生活艱難得容不下一個渺茫的希望。她相信她的媽媽也是這樣。就只有爸爸,只有他對她們的愛足以讓他不顧一切去尋找她們。不,若不是他的才能,他或許不會這樣做。
  他繼續說:「我悲痛地離開那個不再屬於我的時空,胡亂地輸入了一堆數字,去到一個荒蕪的地方。那個地方放眼都是沙,一個人也沒有。我猶豫我應否再時空穿梭一次,卻被一隻貌似蜘蛛的機械人襲擊。那個機械人把儀器毀了,而我則僥幸被幾個少年救回。我隨他們前往庇護中心,發現整片大陸都因為各種天災人禍而變成那樣。還未滅亡的人們居於他們建立的庇護中心,每天派遣年輕力壯的少年出外找尋糧水。他們未必會有命回去,因為到處都是人類一手造成的機械人、病毒和變種生物。那時我想起很多年前被警察扔在荒野的日子。當時你們都失蹤了,我渾身是傷地躺在一條腥臭無比的河邊。附近就是民居,但沒有人來救我。要把你們救出來是唯一支撐我活下去的念頭。可來到那樣的一個世界,我還有什麼希望?若不是怕庇護中心裡的小孩活活餓死,我不會隨那些少年出外獵食。正因為那樣,我重遇宏志。他甫踏出穿梭機便看見了我,頓時呆住,被一頭野狼撲過去咬住了脖子。少年把箭射過去殺死野狼,但他已經死了。而我,我竟不假思索地跑進時空機輸入指令離開。」
  他停下來,呼出一大口氣。黑暗中,沒有人看得見他的神情,但從他急促的呼吸聲,他們知道他在哭。
  沒有人敢安慰他,是不懂得安慰,也是若有所悟。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從一個時空來到另一個時空,理應是許多光年的路程,但我往往只需要幾秒便能跨越它。那幾秒間,我會穿過最黑暗的地方和最光明的地方。我想我其實看不見的,只能感受得到。在最後一次,儘管再次亂按的話我說不定又會去到一個快要滅亡的世界,我還是隨便按了幾個掣便走。這根本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不過就算讓我選擇又如何?我想尋找什麼?找到的,找不到的,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我的存在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個回憶,一種掛牽。我卻因為這些本應過去了的事情而迷失在宇宙裡,也白白害了許多性命。」
  他垂下頭來。桑妮雅明白他也許因此而殺害過其他Sean Samson,或不同名字的同一個人,甚或間接害了其他人。她不怪他,但除了緊緊握住他的手之外,她不曉得該說什麼。
  終於,潛翼離開海面,在太陽射出第一道金光的時候登陸在一個杳無人煙的小沙灘上。
  「留下來吧。」阿哲說:「幫我們修復潛艇,或徹底毀掉潛艇,修補我們為這個世界帶來的非自然轉變。」


  「別這樣說。過去的事情該由得它過去,但將來的永遠在我們手裡不是嗎?」尚雅說:「誰敢肯定你們的時空穿梭不是命運的安排?也許你們都不信命,不,如果你們不信命的話便會相信今日的果是最初的因所造成的,這樣說來便沒什麼也好想,就做好今日當做的,結出該結的果。」
  阿哲很想把她擁入懷裡。
  「不好意思,你是……」Sean遲疑地說。
  尚雅伸出右手,「我是裘傑和筱原英子的女兒裘尚雅。不過其實你不用管我是誰的女兒,是你那個宇宙裡的誰,總之我就是我,裘尚雅。」

- 全文完 -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