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灰黃的土地拾起一片殘缺的黃葉,輕輕為它撥走帶有鐵鏽味的泥土,無奈氣味彷彿已滲進葉子,怎樣抹也抺不掉。
  它們是我在這兒唯一找到的,沒有被毒害的真樹,但看來命不久矣。
  我懷念小時候家裡後園的青草味。那是爸媽努力為我建造的,專屬我一人的童話世界。
  「在做什麼?」阿哲自營舍向我走來。
  「沒什麼,出來走走而已。」我說。
  「差不多晚飯時間了,我們回去吧。」他把手搭到我的肩上,把我自通往碼頭的小徑帶走,「今晚有你最愛的蒸芋頭呢。」
  我不由衷地笑笑。
  「別這樣,最多我明天陪你來。」
  我沒有把我的童話世界告訴他。他是孤兒,和阿奇和莉莉一樣連父母的臉也沒有見過。他們不會明白我的痛,亦不曾見過這世界美好的一面。
  我不捨地回頭看看那條小徑,發現太陽正悄悄往碼頭移去。耀眼的金黃色令樹蔭下的小徑顯得更加晦暗不明。


  聽說有人試過偷走,在某個暗月無光的夜裡。那人走不了多久便踏中陷阱,被帶刀片的網纏住刺死。  我仰頭把一瓶黑色藥水飲下,好讓他們進行下一輪研究。
  教授說,只要我想,男人都會依照我的意願行動。只要我讓他們看著我的眼睛,感受我散發的魅力,我便可以要什麼有什麼。
  那樣的話,我想要一片真的青草地。無污染的,有草香和泥土味,會成長會枯萎的草地。
  這是連想也不該想的念頭,這,我只對他一人說過。
  他說終有一天會為我建造那樣的地方,我不該放棄。
  我輕撫胸前的吊咀,吸一口氣把滿腦子胡思亂想拋諸腦後,這才推門進去面對那個虛擬的男人。
  房間裡有一張桌子和一張椅子,男人就在椅子對面,只要我一按桌上的紅色按鈕,他便會和我對話。為了讓我清楚看見他,整個房間的裝潢都用上黑色的物料,會發光的只有他,還有射不到他的射燈。
  據說他是依照真人模擬出來的。他看見我時的反應,等於存活在現實世界裡的他看見我時的反應。等到技術成熟,他們會送我去執行任務,到時我面對的會是真人。到時,我可以偶爾出去看看這個世界。
  可我要的是自由而不是恩賜。
  「有心事?」男人看著我的雙眼問。


  我輕輕一笑,緩緩地把頭髮繞到耳後,「不。我只是在想,你最近是不是太忙,所以才沒空見我。」
  這是預設的台詞。站在我眼前的男人沒有生活,只有虛假的回憶和思維,怎會太忙?
  然而他還是有感受的,他會提起半透明的手輕撫我的臉龐。
  「是啊,所以我看見你時特別開心。」
  謊話。我不用看電腦數據也知道那是他的哄人技倆。
  「那為什麼不找我?在忙什麼?」  
  他的眼神閃爍。我把他的臉推到我眼前,看著他,卻問不下去 - 我不想出去誘惑任何人。
  幸好我的胸口痛得厲害,我一手觸碰著冰冷的吊咀,一手按下桌上的黃色按鈕,終止實驗。  尚雅睜開眼睛,撫著急速起伏的胸口坐起。
  是桑妮雅。夢裡,她是桑妮雅。
  怎會夢見她?


  她起床到廚房倒杯清水,回來時發現電話剛好靜止下來。那通電話沒有留下來電顯示或留言。她希望那會是她的媽媽,但仔細想想,現在可能有誰在竊聽她的電話,她能對她說什麼?就當沒有人竊聽,她會想對她說什麼?
  電話再次響起,是阿哲。
  阿哲。尚雅竟下意識用了夢裡的稱呼。她深呼吸一下,接聽電話。
  「對不起,把你留在那個地方。」他說。
  「沒關係。」她言不由衷。
  電話的另一端靜悄悄的,他似乎沒有別的話想說。
  等了一會,她開口,「你找我不怕會惹怒那個人?」
  「不。」他說:「我叫阿奇把這通電話加密了。」
  「噢。」她有些失望,「請替我謝謝他,也叫他下次見面時別再吻我的手。」 
  他一愕,「對不起。」
  她後悔連這件事也告訴他,「你知道我媽媽找過我嗎?」
  「不。」他疑惑是莫教授真的撒銷了對她的監聽,還是不再把這些消息告訴他。
  「我只說哥哥自殺了,叫她來香港找我,但她,她隨即掛線。」她心下黯然,「今早有個來電我來不及接聽,我不知道會否是她。」
  「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她忍住滿腔委屈,「我怎知道你會不會決定不再幫我?」


  他氣得沉著聲線警告她,「你別再對我說這種話。」
  她隨即投降,「要是媽媽再打電話來我該對她說什麼?」
  他沉吟了一會,建議說:「最好什麼也別說,叫她來香港找你。」
   「要是她知道你們的事會怎樣?」
  「我不知道。」
  她直覺他對她發飊是因為心情不好,加上他並未監聽她的電話,她試探問:「你是否跟你的組織鬧翻了?」
  「沒有。你別管這些。」
  她早料到他不會告訴她,但還是直話直說:「你把你的事情告訴我之前便應該知道我一定會管。再說,你惹上麻煩也是因為我,我怎能不理?」
  他沒有回應,過了半晌忽然笑了。
  「你笑什麼?」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麻煩。」
  她心頭有氣,「我不覺得這好笑。」
  「總之,你等我消息。」他頓一頓再說:「要是你再碰見桑妮雅的話,別再提她的異能。她並不以此為傲。」
  尚雅知道桑妮雅便是那個魔女。她聽得出他對她的憐惜,酸溜溜地說:「可以的話,我不想再看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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