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來氣喘地,詩喬跑到約定的小山丘。她看見天空漸漸由沉鬱的深藍色變成溫柔的淡紫色,心頭一緊,連忙走上山頂,但乾燥的天氣沒有為大地帶來露水,她再次因為鬆散的沙粒滑倒。
  「小心!」Kenny說,來不及扶起她。
  她沒有理會刺痛的掌心,半爬半走地登上山頂,被他拉著坐下。
  「我不是說要一個人來嗎?」宿醉未過,她已忘記昨夜說過希望他陪。
  他一言不發地把鞋子脫下,勉強套到她腳上。
  「你不要幫我!」她想脫下鞋子的手被他用力捉住。
  「夠了!」他喝住她。
  她看著他,淚流滿面。
  「別任性好嗎?」他似在求她。
  「我不是想這樣……」她用力咬住下唇,「是我害死阿琳的。」


  他默默等她說下去。
  「如果我早點發現她喜歡我,我便不會在她面前正熙前正熙後的來傷她的心。或許我不會跟他一起。」她羞愧地垂下頭來,「我們約好來這兒看日出,我卻因為正熙而徹底忘記這件事,還興奮地告訴她我要和正熙去看天空之鏡。我沒想過她會為我做那麼多份兼職,把我們的旅費也賺好了。我看著她心碎的臉,竟然還說下年再陪她去。我這麼多年來也從沒察覺她喜歡我。如果我肯多關心她,理解她,結果會不一樣,至少她不會踏上那條路,我卻在伯母把她的遺書交給我才知道她因為我而跳下去。」
  聽見她正熙前正熙後的,Kenny嫉妒得要命,但他還是輕撫她的後腦,想讓她靠到他的肩上。
  她撥開他的手,繼續流淚說:「她說她不恨我,她只是活不下去。她說她想把我們的感情在最美好的一刻封存起來。可是,不可能這樣的吧?」她正視他,「她死了,消失了,我們的感情如何還重要嗎?她才二十多歲,才華洋溢,本應好好實現理想,怎麼……我很後悔,但當我好不容易地為了完成我們的約定而來到土耳其,竟差點因為你而忘記她。我簡直好像早就忘記我為什麼要來這兒那樣,每天跟你吃喝玩樂,我……」
  日光打斷了她的話。她看著逐漸暴露於日光中的山巒,看著一個個熱氣球尤如拉起橙色天幕那樣緩緩地昇上天空,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說,她是因為他而忘記那個阿琳。
  背上的一陣暖意使他們回頭,一片橙光漸漸從遠處掩來,照亮了大地,也照亮了他們身處的小山丘。
  『你肯定會喜歡那兒。』她的耳邊再次響起阿琳的話。她千里迢迢地趕來這兒完成了她們的約定,聽到了她的話,然後,沒有然後。土耳其的Cappodocia裡,只有她和他兩個人站在這個冷翹翹的無名山丘上,看著這奇景。
  「我以為只要離開熟悉的地方便能夠離開熟悉的痛苦,但原來事情不是我想像中簡單。我帶著矛盾的心情跟你來到這個地方,一切又變了樣。我沒有像我預想那樣大哭一場,也沒有領悟什麼。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對她的心痛和內疚也淡了。我只希望她還在,土耳其也好,香港也好,我很想再次聽見她的笑聲。」
  他伸手擁住她的肩。這次她沒有反抗,苦笑說:「難怪阿琳經常笑我幼稚。我真的很幼稚。勉強完成這虛有其表的儀式根本沒有意思。她不會復生;我不會得到她的原諒。她走了,死了。」


  「你要自己原諒自己。」他說:「再說這不是你的領悟嗎?時間會沖淡一切,包括心痛和內疚,但你們的感情,她在生也好死了也好,也會好好地封存在你的心裡。我想她不需要你為她做什麼,她只想你懷念她。」
  她抬頭看他,不經意又靠近了些。
  阿琳會介意嗎?還是如他所說,她只希望她懷念她?
  這好像是另一個該吻下去的時刻,但Kenny沒有。他不想乘虛而入。這個想法跟是不是正人君子無關。只是,若她因為軟弱而跟他一起的話,那不算愛。
  要贏一個人的身體不難,但要贏一個人的心,贏她的心……他至今也未摸索得到。
  她以為他會吻下來。她正期待著。可是,當他只給她一個輕輕的擁抱時,她又有些寬心。
  愛情這堂課,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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