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算命嗎?

我是一個相信能力可以改變命運的人,總是認為沒有什麼事情是從天而定。我相信,只要努力,總有人看得見,只要有心,則事可成。

直至工作的不順,小人的纏繞,將近三十歲,還是一事無成,無名無利⋯

而且,媽媽的病⋯

她的肺癌,原來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擴散了⋯



是末期。

就在我們拿著那漸漸減少花白的光片,滿心歡喜的鬆懈下來,那該死的癌細胞原來偷偷換個位置,跑到肺的後面,那個不顯眼的地方慢慢休養生息,慢慢長大,慢慢擴散⋯

到了媽媽有天說透不到氣,咳出了一大灘血⋯

醫生緊急救援後檢查,才發現有些事情總是跟「來不及」和「早知道」緊緊掛鉤⋯

絕症如是,愛情亦如是⋯



現在,媽媽只能掛著氧氣罩,虛弱地躺在床上跟我們用眼神接觸,用手語感受⋯ 每隔數小時就得注射嗎啡針⋯ 因為那種痛就好像入骨一樣,藥效一過,她便會深入地獄⋯⋯

我只能每隔半小時就離開病房一會,因為我的眼淚根本不能停止超過三十分鐘⋯ 每次我想到小時候,她那嚴厲的眼神和全天候的監督⋯ 那精神飽滿的她還好像只是昨天⋯ 怎麼今天她卻已經瘦弱得⋯⋯ 小時候捉著我手教我寫字,家裡停電那燭光反照出那溫柔的臉,那盤起了一頭曲髮,在廚房忙個不停的模樣⋯⋯

我怎麼老是想起小時候的事情

原來我少年之後就已經忽略了她

我對她的影像只是不斷在孩童時期重播著⋯



護士們都說,好好讓她安寧地渡過吧⋯⋯ 嗎啡雖然對身體有害,但是這樣做是令她最舒服的方法⋯ 她現在可以好好睡,醒過來還可以有心情看看我們,少量進食流質,感受味道⋯⋯

最後能夠走多遠,就要看上天的安排了⋯

上天的安排嗎?

每隔幾天都有一些天主教的弟兄姊妹跟我媽聊天,說著信神的奇妙⋯ 我都一一婉拒

我只希望,媽媽在最後的日子能夠過她自己的生活,不要在最後的時間還要聽著誰的推銷⋯ 而且,她是信佛的。

就因為這段期間,她的生命,她的每一次醒來,每一個動作,我們和護士都認為是上天的安排和福分⋯

我想起了小時候樓下的那個單位,那是個小佛堂,裡面有位大叔懂得一點算命。我媽硬把我拉到他那裡去算了一下⋯

那大叔把我的出生日期左算右算的,說這是什麼稱骨⋯



稱骨術

是一種利用簡單計算而且廣為人知的算命方法,相傳為唐朝袁天罡所作,利用陰曆生辰來推算出一個人的八字重量,以幾兩幾錢表示,然後可參照類似籤詩的《稱骨歌》來了解命運。



而我,到了現在還依稀記得那幾句稱骨歌:

三兩一錢

忙忙碌碌苦中求,何日雲開見日頭;難得祖基家可立,中年衣食漸無憂。


這天我看著睡著了的媽媽,忽然又想起她帶我到佛堂算命的樣子⋯⋯ 我忍不住就哭了出來⋯



到底這算命是真的那麼準確嗎? 我的一生真的早已註定? 事實上我就是百般努力也幫助不了我媽⋯ 也如何辛勞也不能在事業上更上一層,反之,如無意外我是即將失業了⋯

我不知道我爸的醫藥費用是怎樣拿出來⋯ 但至少總得清還吧! 我沒有什麼錢,決定是還不出來的。那麼家裡那層樓也得賣掉⋯ 我們從此無家可歸。 悲傷不是因為賣掉物業,而是失去我和媽媽這數十年的一切⋯⋯

我看不到稱骨歌後半句的衣食無憂,只知道「忙忙碌碌苦中求」卻確實是我這差不多三十年來的總結。

沒有無謂的傷春悲秋,我哭得斷腸不單單是生活,還有我媽即將離開,我的人生、我的記憶⋯ 都好像隨時會被時光掩埋⋯⋯

大概是哭得忘我,連我爸早就回來坐在我身旁也不知道⋯

「月⋯ 你講比老豆知⋯ 我只想你講出黎舒服啲⋯⋯」

他這天的說話就好像有點魔法,令那個一向把他看作路人的我居然按照他的說話,把我的辛酸、我公司面對的壓力跟他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這一晚,一定是上天給我一個機會,讓媽媽睡著也聽得到⋯ 她的願望成真了。

「月⋯ 你過兩日去樓下賣相機間鋪頭度搵沈伯伯啦⋯⋯」

「做咩⋯」

「你公司件事佢應該幫到你⋯ 今晚太夜,佢老人家瞓咗⋯⋯我聽日打比佢講清楚件事⋯ 老豆同佢幾十年老友,佢肯出聲應該冇問題⋯⋯」

過了兩天,我半信半疑的走進那賣相機的店鋪 - 沈雄相機

我一開門

「月仔! 雄叔等你好耐喇⋯」

一個半禿頭的老伯,架著一副老花鏡,穿著整齊西服加一件冷背心外套⋯ 坐在櫃枱笑著跟我揮手⋯



我看一看四周,全都是通透的玻璃櫃,裡面的相機少說也有過千部⋯ 當中不少是一看就知道是價值不菲的古董⋯

而他身後掛著一大堆相架,裡面的合照全都是大明星和名人⋯

我爸⋯ 真的跟這位沈雄叔是老朋友嗎?

「月仔⋯ 你細個嗰陣沈伯伯都有抱過你架⋯ 你唔記得啦!」

我只能尷尬的笑著回應

「好喇! 你老豆講野講到一舊舊⋯ 我剩係知你有啲問題解決唔到,嗱你親自講一次比沈伯伯聽得唔得?」

於是,我又一次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給這位老人家聽⋯

「唔⋯⋯⋯」
他低頭想了一下

「得喇⋯ 下星期你應該唔駛再擔心呢個問題架喇⋯」

「下?」
我的反應不是因為不相信他,而是⋯⋯ 他說得太簡單了吧!

「得架喇! 你返去先,等沈伯伯打個電話⋯⋯」

⋯⋯⋯⋯⋯

沈伯伯拿出了一本殘舊的單行薄,他揭開的每一頁都是用原子筆手寫著一堆人名和電話號碼,有好些名字旁邊還括著那個人的花名,有些還有住址⋯

只見他托起老花鏡按動電話
「喂⋯⋯ 囂仔⋯ 雄叔! 有啲野你幫我搞搞佢⋯⋯」

他在電話的語氣跟剛才與阿月對話很不同: 剛才那個慈祥的長者就好像哄著一個小孩般,而這一刻的他就像一個長輩⋯ 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命令一個後輩做事一樣。

而電話的另一端,來自一個架著金絲眼鏡、頭髮整齊向後梳的胖子,躺在泳池邊,看著一眾身材火辣的三點式女郎嬉水⋯⋯

「係⋯ 知道⋯ 雄叔⋯⋯ 班友仔啲野我真係唔知⋯ 明白, 我聽日返公司即刻搞⋯⋯」

從胖子的電話,最後還聽到雄叔的叮囑

「你地搞到個後生仔既老豆你應該都聽過⋯ 佢叫做韋家強!」



翌日早上,就在阿月還在公司受著折磨的時候,那個胖子已經回到公司,召見了會計和銷售的主管進了房間⋯

落地玻璃的辦公室,房門外寫著 「Hugo Wong」

「我地係咪收過XX公司既電郵,話我地欠緊佢地錢?」

他一屁股坐在那大班椅上,雙手擱在那張氣派十足的桃木枱,一臉威嚴的詢問著

「係⋯⋯ 董事長⋯」
不知那一個細聲的回應

「咁你地有冇跟清楚?」

「呃⋯⋯ 因為我地見佢啲單又唔係好齊⋯ 所以⋯」
會計部主管解釋說,這都是一貫拖延付費的技倆

「咁即係我地一向既型像都係鍾意撒賴,講過唔算數啦!」

現場靜得像時間停止一樣

「仲有! 阿森你好得閒牙! 人地公司內部矛盾你幫咩手呀!」

「王生,我冇⋯⋯」

「冇? 你同狼狗friend 全行都知啦! 如果唔係點解成日簽啲免費機比佢用?」

那胖子望了一眼牆角那玻璃櫃,櫃內陳列著一部Kinon 的古董相機

「你地自己搵返哂欠人地幾多錢!限你地三日內拎上黎比我簽! 仲有⋯⋯ 到時阿森你親自拎張票過去⋯」

胖子指著阿森

「唔係比狼狗,係比返呢單野個經手人⋯ 講清楚係我地失誤所以欠錢⋯ 同當事人仲有公司道個歉! 得唔得!」

「⋯⋯⋯明白⋯ 王生」

「出去!」

一眾人等如蟻散,辦公室又變回平靜

「雄叔⋯ 搞掂架喇⋯ 仲有咩就即管開聲⋯ 」
胖子摸了摸肚子
「係呢⋯ 韋家強⋯⋯ 你地仲有冇聯絡?」

「喔⋯哦⋯ 好⋯⋯ 咁你見到佢就麻煩雄叔你講聲佢知我想搵佢飲茶⋯唔該⋯ 好好⋯⋯」

胖子收線之後把辦公桌旁的抽屜拉開,翻了幾翻拿出一本相簿,他凝視著其中一張照片好久⋯

那是一張黑白照片,上面有四個年輕人搭著肩膀拍照留念⋯⋯ 他們都笑得很燦爛,而背景,就好像是一個錄影棚之類的地方⋯


他想了一想,又撥出了一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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