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 下

等待已久，得到了妳的回覆。這次跟上一次不同，我細嚼妳的每一個字，再吞下，忍著食道被文字隔開的痛楚，讓整段文字游走到心內。這一次，敲打在手機上的手指，是有意識地行動。感謝著妳一直以來的陪伴，對於自己的自私向你道歉，說出了自己的不甘心，自己的悔恨。「其實，你還願意當我的朋友嗎？最普通最簡單的那一種。」
19:23「好」
19:35「多謝」
19:49「但做朋友，應如何開始？」
21:15「我也不清楚，或許我們應該給予對方一點時間和空間。」
22:22我明白，妳我都不是演員，沒有可能下一秒就回到當初。但對於我來說，這一秒可能是永遠。以往樂於跟妳閒聊，如今儘管我的手沒有顫抖，但我的心卻在害怕著，害怕著你的已讀不回，回覆成了無了期的等待。迷惘充斥著我的思緒，沒有了妳的生活該如何活下去？讓自己頹廢，墮落下去，或是該重新做人，日後見面能跟妳說我活得很好？可是到頭來，改變的卻不多。活著並不可恥，可恥的是當你失去一個跟你生命同等重要的人，你依舊或者，與平日無異的活著。我開始想到底沒有了妳，我的生活會變成怎樣，可是如今充滿了對自己的侮辱。沒有絲毫重大的改變，是對自己的侮辱，把自己對你的愛意貶低得一文不值。一次又一次拿起美工刀，往自己手上劃。劃得不深，但已經足夠，已經我心中的傷痕已經太深。刀鋒在皮膚上漫步，留下的是一條條筆直的紅色足跡。痛楚是無意義的，在我決定把刀鋒抵在手腕上時，目的就不是讓自己痛苦，而是讓自己記得自己依然活著。心身都徹底崩塌，回過神時就發現自己站在交通燈旁。「滴答滴答」，交通燈的聲響一成不變而且沉重，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我的心。眼前的紅燈，從所未有般的耀目，光線卻因為淚水的折射散開，視野亦變得模糊。車輛不斷在眼前迅速駛過，但我沒有絲毫的懼意。咆哮的風毫不溫柔地刮過我的皮膚，缺沒有使我的心動搖。無畏無懼，踏出人生中最後的數步，走到馬路中心。汽車的響號，輪胎與路面摩擦的刹車聲都是死神的咆哮，鐮刀已經抵在我的脖子上，隨時奪走我在「生存」俱樂部的會籍。望向路面，車頭燈發出的光越來越耀眼，我的影子亦越來越長。倏地，身體與汽車的碰撞聲響起，我暫時脫離地心吸力的束缚，飛到空中旋轉。以往生活的一點一滴開始在眼前掠過，從一出生到現在，雖然當中有不少都留下了妳的影子，但我發現原來我自己的人生是有多麼的渺小，多麼的短暫。我倒臥在血泊中，所看到的只有黑夜中的明月，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月亮是有多高不可攀。我始終累了，望這一切迎來終結，閉上了雙眼。到我睜開眼睛，所看到的是狹小的框框中的白色天花。我死了，這是事實，但原來死亡卻不是終結，而是讓我以另一個方式存在於這個世界。我從那細小的框框中擠出來，發現原來這是我的葬禮。出席的人意外的多，有我的家人、親戚、朋友、同學、老師，還有數個已經說不出名字的點頭之交，最重要的是妳亦在當中。儘管我看得出妳眼神中的哀傷，卻猜不透妳為了什麼而哀傷，是因為作為朋友的我離開了？還是因為你覺得拒絕了我，成了間接謀殺我的兇手？但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我在妳的生命中留下了烙印，我並不會寂寂無名地離去。膽仰遺容後，那狹小的小窗被關了起來，我也躺回木棺內。過了不知多久，終於到達了火葬場。在一系列繁複的手續後，我的遺體已經準備好火化，雖然我已經不存在與人世，但我甘願留在木棺內體驗我在世界上消失的過程。把木棺送入火化爐的途中很平穩，不帶點顛蕩，睜開了眼睛，也只是看到木棺內的一片漆黑。火化開始了，木棺的底板迅速燒得熏黑，火焰穿透過木板，開始侵犯我的身體。高達八百度以上的烈火瞬間就點燃了我的身體，皮膚被火焰侵蝕，底下的血管外露，血液被高溫蒸發。望向木棺，熊熊烈火攀附著木棺，旋轉舞動，把木材燒得扭曲焦黑。此時火焰已經分解我的肌肉，把我燒得不似人形，確實難以想像如果我並不是以靈魂的形態來體驗，而是真正被烈焰燃燒有多難受。火化完成後，我的遺體只燒剩一堆骨灰，裝載在骨灰甕內。我終於徹底地解開了身體的束縛，以另一個方式繼續存在於這個世界。時間對於我來說已經毫無意義，我的時間已經徹底地停留在死亡的前一刻，往後我體驗的只是屬於其他人的時間。我只是時間的過客，我停下了，時間卻繼續流動，不會因為我而停留下來，毫不留情地把我遺漏在那時。在那之後，我一直以這個方式陪伴在妳的身旁，看著妳長大、畢業、投生社會、一次又一次的邂逅、結婚、生兒育女，最終年華老去，身邊的伴侶亦不在身旁，甚至開始忘記自己周遭的事物。經過時間的洗禮，我對妳的愛依然存在，但已經不再在乎得到妳與否，看著你遇上自己所愛的人，並能與那位他走過一生，我亦對這感到安慰。畢竟，能一直陪伴在妳身旁，跟妳一起度過一切，已經是我最好的結局。如今，站在身旁的妳已經不再是那些年的少女，歲月在妳的臉上烙下了一道道皺紋，那年亮麗飄逸的馬尾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滿頭銀絲。臉容受到年月的洗滌，經歷過多少事，多少情，已經變得滄桑不已。那動人的雙眸依舊充滿了色彩，但目光已經變得散亂，不知道在尋求何物。口中念念有詞，說到口邊，卻遺忘了，妳依然努力回想，最後從口中吐出的是我的名字。我震驚了，之後的是安慰的微笑。原來我在妳生命中留下的印記，雖然不多，但深得可以觸碰妳的心。回想起當年，如果我沒有作出倉卒的決定，在那往後的日子，確確實實陪伴在妳身旁的，會否是我呢？可惜這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過去的就是過去，留下的只是回憶。從妳的身後抱擁著妳，不知道是我眼中的淚水，使我的視野模糊不清，還是上天的惡作劇，在我眼中的妳回到了當年的面貌。妳回頭向我輕聲地耳語：「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