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靈魂》
 
  黑夜來臨,萬物皆休。萬物負陰而抱陽,是故日頭活潑,夜裡沉靜,負面情緒亦隨之而來,揮之不去,惟有文字能遣悲懷。似乎抒發此等鬱悶情緒,未有設下預定場景,就不能一併抒發,故以前拙作每多虛擬湖邊、海邊,我想多數文章都是這樣吧。孤獨、靜、冷、夜,沒有這樣的渲染,沒有經過修飾誇張,悲愁如何擊中靶心,感染人心?
 
  講到「萬物負陰而抱陽」,不得不提老子,或者應該說,不得不提中國哲學。無論是儒家、道家,都求人自省,道家見自性澄明,透過「致虛極,守靜篤」,使心如明鏡,是謂玄鑒、襲明;儒家亦提「我欲仁,斯仁至矣」,發展至宋明,士人提倡:「吾心即宇宙」;當佛教傳入中土,發展禪宗,亦是以心即佛。從諸聖賢來看,我們心底的靈魂乃最光明,最清澈的。
 
  我認為實情是,須透過修煉,如禪定、入靜等法門,方可讓心境平靜;平時我們的靈魂是鼓躁不安的。靈魂總是躁動著,無法安靜下來,往東跑、往西走,這一種是不安的表現,沒能獲得既定安全感,故到處逃竄;這種不安,尤其夜深人靜之時,更會張牙舞爪,化成凶猛野獸將人反噬。耐心聆聽一下你內心的感受,它到底在鼓噪些什麼?
 
  寂寞──不外乎是寂寞,人的一生,似乎撇離不了寂寞這個課題。靈魂是孤獨的,於是人便寂寞,縱使群居起來,仍開脫不了,身體、靈魂都終被這無止盡的深淵怪物吞噬殆盡;一個人的時候,寂寞還算不了什麼,人多起來,四處喧鬧,而在你聽來,盡是無聲,只是空洞,那樣的寂寞才讓人焦慮不安。
 
  因為寂寞,靈魂孤獨;因為孤獨,才逼不得已向外追尋可滿足心靈之物。使人滿足之物,也許是銅臭萬枚,也可能是寶玉美石,亦可能是錦衣華服,一言以蔽之曰物質。但物質無法填滿這個空洞,只會使它越發空虛下去,漸漸像踏了一隻腳落流沙,從腳趾,一直被徐徐侵蝕,至膝頭、腰間、胸口……。無止境的痛苦,縱使被蠶食至最後,還是在一片沙海中,沙粒一直怒奔狂湧,誓要鑽進你每一分最細小的毛孔,你由透不過氣來,到漸漸毫無知覺,到死了的那一刻,彷彿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亡。




 
  也許有人所能滿足的,是獸般的慾。傾城麗容,綽約美姿,玲瓏嬌俏等等,讓男人獸般的慾傾巢而出,及至發洩,又覺得空無一物,內心所需的日益龐大,去睡了一遍又一遍。同時,男又注重自己外表,將頭髮梳得如何時髦、穿上得體的衣服,基本上整齊潔淨,已見風度翩翩,再花點心力,如何不將女人迷得個神魂顛倒?只是那楚楚衣冠下,住的是一隻獸。女的又何嘗不是施脂弄粉,濃妝艷抹,穿上完美展現自己體態美的衣裝,不過就是想施迷魂術。如此道來,似乎都將人格貶下去了,說得男女都只是為了獸性而活,但說穿了,這是真相的底蘊;當然,由慾化情,那種名為愛情的精神交流層面,是人所推崇,只是這類人到最後,還是慾火的結合的多。方才也說過,能滿足不同人的寂寞的,是不同的東西,有的是物質,有的是獸慾,僅此而已。
 
  當然,愛情這種東西還是有的,由肉體的慾升至靈的交流,就是紅顏知己的追尋;秦淮八艷,李香君與侯方域;柳如是與錢謙益,大抵都出於真誠的兩情相悅,賞識對方才學品格,如此深深的心靈交流,也許是填滿無底空洞的唯一方法。才子佳人匹配的美麗故事,賺了多少人的熱淚,讓多少人去夢去想?只有覓得相知相惜的另一半,不安的靈魂才會安靜下來,溢出幸福暖和的感覺。
 
  能與異性相和投緣,尋得人生中的另一半相宿相棲,當然是美話。若論「退而求次」,似乎又貶低知己此一席位,又或對同性戀抱偏見之嫌。那只好講另一方面,未能因緣巧合碰見紅顏知己,人生得一知音也死而無憾。例如伯牙斷弦、杜甫夢李白二首,都是千古美談,只是這樣的結局,未免太悽涼。
 
  覓得知音,轉眼又已消逝,如此悲戚淒愴,豈人之所以能受?我獨自來,仍獨自去;雖生我父母,仍終百年歸老,可能先我而去,亦可能白髮送黑髮,人生無常,誰能知曉?生來無一物,死亦帶不去,寂寞啊,惟寂寞永隨。每個人體內,都是流浪孤獨而軟弱的靈魂,而且將永遠貫徹始終地孤獨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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