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落下,山野寂靜無聲;但在幽靜荒郊的燈火一隅,戰意持續蔓延。 


晚餐時間,我們六十幾人卻不是在飯堂安樂地吃飯,而是在營地中奔波忙碌。 

三日兩夜的迎新營離不開競技,就連晚飯都建立在競賽上。這次比賽,每組獲發一些生食材和砂煲罌罉等煮食用具,我們要在附近的林地收集柴枝和枯葉,在營地的燒烤爐生火煮食,再由營地教練和老師們試食評分。 

我們一組分工合作,凝和心鈴準備食材,吳卓羲和女班長坐在石椅上透爐,我和阿文、情侶檔就負責撿柴枝。 

這次比賽我很有信心,因為有心鈴--煮飯這種事難不到身為家政學會主席的她,更何況她現在充滿了鬥心。 





「不能再讓光仔囂張下去,一定要挫下他的銳氣!」心鈴手握菜刀純熟地切蔥,充滿鬥志地說。 

我說:「放心啦,光仔那傢伙,橫看豎看也不像會煮飯。」 

光仔剛好抬著一樁比他的人還要高的「柴枝」經過。 

「這樣想你就大錯特錯了。」他一手把樹幹般的柴枝插在地上,地面震動了一下:「我可是第廿七屆中華廚藝學院一級榮譽畢業,多年來南征北討、征戰無數,人稱鬼才廚師、中華小廚神、廚藝界金城武就是我本人,還獲頒授大紫荊勳章,GBM、JPG、NPC、BMX!金田一,我看你認輸還是趁早吧。」 

我拿樹枝指著他:「我賭上我爺爺的名聲,誓要和你決一死戰!」 





我們憑目光和氣勢彼此抗衡,一時之間難分高下...... 


眾人大叫:「喂!撿柴那兩個傻仔食錯藥呀?還不來加柴!」



經過一輪折騰,終於完成我們的晚餐。 






評分時間,每組拿出兩道菜給四位評判試食。我們的作品由心鈴一手包辦,香噴噴滑雞煲仔飯和惹味燒烤豬仔骨,凝還用刀子把青蘿蔔雕成精緻的綠葉雕刻擺盤,色香味俱全。 

「這個煲仔飯不錯!雞有雞味,飯有飯味,配合得恰到好處!」營地教練贊許道。 

「豬仔骨也燒得很惹味,還有這個綠葉很精美呢!」Miss Yip拿起凝雕刻的小綠葉問:「我可以拿一片回去送給我女兒嗎?」 

「當然可以。」凝微笑點頭。 


兩道菜式獲得評判一致好評,我們這組獲得9.5的總平均分。另一邊廂光仔那組狀況不斷,煮個飯都搞到像實驗室爆炸,冒出大量濃煙,最後終於在亂糟糟的情況下端出兩道菜式。 

第一道是跟光仔同組的思思所煮的甜酸雞球。 

「酸酸甜甜的很開胃,最適合用來配飯吃。」6S班主任張sir滿意地說。 





這道菜也拿到了9.5分。 

鷹sir說:「如果有飯來送甜酸雞球就更好了!你們有飯嗎?」 

「鷹sir,這次你就問對人了。」光仔捧著一個碟出場,上面用不合尺寸的大鍋蓋蓋著,還不知道裡面是什麼菜式。 

他自信十足地問:「只要我這道菜拿到滿分,我們組就是冠軍了吧?」 

「是可以這樣說啦...」旁邊思思苦笑道。 

「好!」 

光仔手握鍋蓋大喝一聲,引得所有人都張望過來。 






「各位觀眾~~~~~~~」 


眾人屏息以待。 


「敬請期待~~~~~~~」 


到底光仔會造出怎麼樣的菜式呢? 


「我的原創菜式~~~~~~」 






我不禁有點緊張。 


「驚天地,泣鬼神~~~~~~」 


難道他真的會超越我們? 


「我花了半小時幫它起了一個充滿氣勢的名字~~~~~~」 


喂,拖太久了啦! 






「它的名字叫~~~~~~」 


就在大家開始離開時,光仔終於把鍋蓋揭開。 


「真.黯然銷魂飯!!!!!!!!!」眾人倒地。 



一堆蕃茄和雞蛋飛向光仔。 


「這算什麼原創!」 


「浪費我人生寶貴的五分鐘!」 


「回水!」 


但當我們仔細看清楚那碟真.黯然銷魂飯時,我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光仔原創。 

從荷包蛋蛋白、叉燒,以至洋蔥、青菜、白飯,碟上每一吋地方都被粗暴地燒焦了,黑漆漆一團找不到半點其他顏色,惟獨荷包蛋的蛋黃仍然巧妙地保留著鮮艷的黃色...... 

四位評判一致舉起0分的牌子。 

「不可能!!!這是藝術!!!藝術呀!!!你們不懂得藝術嗎~~~~~~」 

光仔就這樣被拖出了場外。


就這樣,我們成功擊敗了光仔扳回一城,也有豐富的晚餐可以慶祝。心鈴開心得手舞足蹈,就連對著吳卓羲也難得沒有黑面。 


「怎麼樣,好吃吧?」她好勝地叉著腰,看著吳卓羲。 

吳卓羲吃了一口煲仔飯,別過臉去。 

「勉強...過得去啦。」 

我說:「呵呵,看來連吳卓羲都對心鈴的廚藝說不出意見」 

他慍怒地說:「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叫Vincent!我根本不知道吳卓羲是誰!」 

我驚訝地看著他。 


不是吧?吳卓羲都不認識,你好打極都有限! 

旁邊的Miss Yip也插嘴說:「Vincent,你不認識吳卓羲嗎?就是那個TVB拍劇的帥哥啊,你真的有點像他呢!我女兒看到你的話一定很高興,她很喜歡吳卓羲的,一天到晚都在唱別怪她。」 

「我自小在LA生活,一年前才跟家人回來香港,所以沒有看香港劇集的習慣。」吳卓羲解釋道。 

「那為什麼你廣東話講得這麼好呢?」女班長問他。 

「因為父母在家中都跟我講廣東話。」 


附近的女生一聽到吳卓羲是ABC,突然雙眼發亮,像有金執一樣湧到他身邊。看著她們對他拋媚弄眼,我不禁慨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唉,早知我都說自己是ABC啦。」 

「阿一,你是ABC嗎?怎麼沒聽你說過?」心鈴咬著豬仔骨,好奇地問。 

「我是啊, Asian-born Chinese嘛...」



深夜12點。 


按照營規規定,晚上11點過後全營要集體熄燈睡覺。但對於活力充沛的學生來說,營規這種東西實在沒太多參考價值。 

營舍的走廊盡頭,陰暗角落的某間睡房裡,我們把幾張床合併在一起,圍成一圈坐在上面。 


心鈴換了T-shirt短褲盤坐在床上,一整天的競技活動後她仍然活力充沛,沒有一絲疲態。 

凝屈膝坐在心鈴旁。她安靜如常,剛洗過的長髮柔順地垂下。 

思思在凝的右邊,雙手抱著枕頭,好奇的眼晴不時望向圈內各人。 

我在思思旁邊,後腦剛好靠在窗邊的鐵框,半躺在床上。 

再右邊是阿文,戴著一副學術味濃厚的粗框眼鏡,姑且稱他為粗框男。 

6S的女生Apple刻意和粗框男隔開了距離,卻幾乎和吳卓羲身貼身。她平常似乎不太受女生歡迎,用她們的術語來說就是八婆一名。 

然後是Vincent吳卓羲,他看似隨意的坐姿散發著後現代主義頹廢美之中又滲透著一絲日系型男的放浪不羈,雖然不想承認但他確實比我帥一點點。 

最後一人是光仔,坐在吳卓羲和心鈴之間,手抱著膝。本來就矮小瘦削的他,此刻顯得更細小。 


房間內都關燈了,只剩下房門正上方那個老舊的出口指示燈還亮著,印在燈箱上「Exit」的字樣和旁邊的逃生火柴人忽明忽暗地閃爍,在幽暗中有種詭異的感覺。


「現在這麼暗,我們要玩什麼呢?」思思問。 


「要不要來一場附加賽?」心鈴提議道。 

「附加賽?」 

「大家輪流講一個鬼故,誰先嚇得叫出來就算輸!」 

光仔即時驚恐地搖頭。 

「我不玩...我不玩...」他轉身想逃走,心鈴一手拉著不讓他走。 

「不會吧?原來你怕鬼?」她嘲笑光仔。 

「誰...誰說我怕?我只是累了,想睡覺。」他雖然嘴巴上逞強,聲音卻在顫抖。 

「不准睡,你走了就算你認輸!」心鈴任性地說。 

思思說:「好像很刺激,但又有點緊張呢!」 

Apple緊緊抓住吳卓羲的手:「討厭,人家很害怕,Vincent你要保護我>_<」 

吳卓羲對心鈴說:「事先聲明,我不知道你們香港的鬼故事,所以我是不會講的。」 

心鈴冷笑:「你別嚇得呱呱叫就偷笑了。」 

粗框男推一推厚重的眼鏡,用專家般的口吻說:「暫時還未有科學研究證實鬼魂是真實存在的,其實大部份靈異事件都只是屬於人類未能理解的自然現象而已。」 

聽著粗框男冗長的理論,我眼皮都快掉下了:「掃興話就別說了,可以開始了嗎?再拖下去我都睡著了。」 

心鈴說:「既然我提議這場比賽,那麼就由我先開始吧...」她示意我們靠近一點,壓低聲線問:「你們知道這裡為什麼叫荔枝莊嗎?」 

「嗯...我猜是因為這裡是種荔枝的地方?」思思說。 

她點點頭。 

「沒錯,以前這裡的確是種荔枝的,但卻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



荔枝莊出產的荔枝又大又甜,某天一個年輕果販慕名而來採購荔枝。但因為耽誤了時間,年輕人趕不上當日最後一班回市區的船,果園的老翁友善地招待他在農舍借宿一宵,還煮了好菜招待他。 

一頓愉快的晚餐過後,年輕人回房間睡覺前,老翁鄭重地叮囑他: 

「如果你晚上醒來,千萬不要向下望。」 

他問為什麼不能向下望,但老翁一副神秘的樣子,不肯回答。年輕人心想可能是老一輩人的禁忌吧。 

到了半夜他尿急醒來,簡陋的農舍沒有廁所,他走到農舍附近的樹下解決。 

解手到一半,他想起老翁說過的話。 

「不要向下望...」 

雖然不以為然,但本著寧可信其有的心態,他還是遵照了老翁的指示,沒有向下望。 


夜裡的果園陰風陣陣,到處詭譎陰森。年輕人心想這地方果然邪門,還是快點離開為妙。他束起褲急步走回農舍,眼睛一直保持看著上方,不敢往下望。 

走到一半他感到了異樣,他發覺自己走了好久都還未走到農舍。 

明明沒有這麼遠啊! 

他心裡一驚跑起來,但無論他怎麼跑,周圍的景物都絲毫沒有改變。 


原來他一直都在原地,沒有移動過... 


絕望的他下意識緩緩向下望,一具血淋淋的無頭身體倒在他頭顱下空蕩蕩的正下方...... 



老翁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 

「不是早就提醒過你嗎?千萬不要向下望...」 

老翁一手拿著染血的斧頭,一手抓起他的頭髮,把這具新鮮的頭顱掛在荔枝樹上,陰陰地笑:「又種好一顆美味的荔枝了......」





「哇!!!!!」光仔攬著心鈴的腰大叫。 

心鈴推開他:「想乘機抽水嗎?你這個咸濕仔!」 

Apple抱緊吳卓羲的肩膀:「Vincent,我好怕哦!」 

「故事這麼假...沒什麼可怕啦。」吳卓羲強作鎮定。 


想來這個故事倒是詭異,加上我們正身處荔枝莊,還有現場的氣氛,心裡真的有點發毛。我看看其他人。凝依然屈膝坐著,在她平靜的表情中看不出她心底到底害不害怕;旁邊的思思看起來有點緊張,雙手抱在胸前。 

粗框男理智地說:「其實這個故事根本並不合理,如果那個人的身體一早被砍掉,他不可能感受不到,怎麼還能飄浮在半空呢?」 

心鈴白了他一眼:「聽故就不要駁故。」 

Apple驚慌地說:「你們看...外面那些樹上好像有東西在動...」她指著我身後的窗外,一頭埋進吳卓羲的懷裡。 

粗框男說:「鎮定點,只是風吹到樹葉而已。」 

「你靠著牆當然說得輕鬆!」Apple緊張地望向後面:「我總覺得背後陰陰涼涼的好可怕,不然我們換位坐!Vincent也要陪我一起換!」 

說到要換位,粗框男縮起身體搖搖頭說:「雖然理智上我並不相信這個世上有鬼,但我作為人類仍會受基因影響,對所謂鬼魂之說存在恐懼感。從進化論的角度來看,這是人類對未知事物產生的保護機制,有助避開危險,從而取得進化優勢。」 

Apple不屑地哼了一聲:「說來說去,你還不是也怕鬼。」 

「好啦,我說完了。」心鈴指著光仔說:「剛剛你嚇得叫了,所以你輸了!」。 

「那我可以走了吧...?」光仔聲音顫抖。 

心鈴露出惡作劇的表情。 

「你要先走也可以啦,但要自己一個人走回宿舍喔!」 

「我不要...我不要...」光仔用棉被把整個人包住:「我要等你們一起走。」 

「好,那麼下一個是...凝,妳要說鬼故嗎?」心鈴問。 

「也可以。」 


凝把身子稍稍向前傾準備說話。她的一雙棕色瞳孔在幽暗的燈光下微微擴張,完美無瑕的臉龐此時反而顯得有點陰森。 

突然,窗外那盞昏暗的路燈都熄滅了,房間頓時變得更陰暗,連旁邊的人的臉都看不清楚。 


「為什麼路燈都熄了?Vincent我好怕...」 


「沒事啦...別大驚小怪。」 


「這一定能用科學解釋的...」 


「那麼我開始講了,從前...」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等等,原來凝也會講鬼故嗎?」 


「噓...阿一,你別打岔凝啦!」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從前有一群同學相約到一處荒廢村落冒險試膽。深夜時份,他們在從山路走進村子,在廢屋之間探險。 

不知過了多久。 

好像聽到哪裡傳來小孩的笑聲... 

但沒有人在笑。 

他們心慌想離開,卻找不到剛剛進來的路。他們慌亂逃跑,但包圍著村子只有陰沉沉的樹林,進村的路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絕望之下他們躲進一間廢屋,打算等到天亮再想辦法離開。 


廢屋內漆黑一片,誰也看不見誰,所有人都害怕同伴會在不知不覺間失蹤,剩下自己一個面對可怕的事情。他們決定手牽著手圍成一圈,按順時針方向輪流報數,一方面為了壯膽,一方面也可以向大家報平安。他們深信只要一直數下去,就能撐過夜晚逃離這裡。 

一...二...三... 

報數的聲音一下一下,跟著節奏在廢屋裡響起。 

十...十一...十二... 


三百六十一...三百六十二... 

夜已過了大半,希望就在前方。 

報數的聲音卻突然停下,所有人都心慌了。 


「等一下,總覺得有點奇怪。」原本輪到他報數的人說:「最初的一是我報的,十也是我報的。我們總共八個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再輪到我報應該是九而不是十,也就是說有九個人在報數...」 

「那麼多出的一個......是誰?」 

眾人無言以對。 

「我們再報數一次...」 

帶頭的人拿出僅餘的一支火柴點亮。 


「一...凝。」 


「二...思思。」 


「三...阿一。」 


「四...粗框男。」 


「五...Apple。」 


「六...Vincent。」 


「七...光仔。」 


「八...心鈴。」 


「九......」 



虛掩的房門發出咯咯聲,凝空洞的眼睛緩緩望向房間內空無一人的地方,我們不由自主地跟隨她的視線望過去... 



那裡浮現了一張充滿猙獰的臉孔......





「啊啊呀呀呀呀!!!!!!!!!!!!!!!!!!!!!!!!!!!!」 


「啊啊呀呀呀呀!!!!!!!!!!!!!!!!!!!!!!!!!!!!」 


「啊啊呀呀呀呀!!!!!!!!!!!!!!!!!!!!!!!!!!!!」 


「啊啊呀呀呀呀!!!!!!!!!!!!!!!!!!!!!!!!!!!!」 


「啊啊呀呀呀呀!!!!!!!!!!!!!!!!!!!!!!!!!!!!」 


「啊啊呀呀呀呀!!!!!!!!!!!!!!!!!!!!!!!!!!!!」 


「啊啊呀呀呀呀!!!!!!!!!!!!!!!!!!!!!!!!!!!!」 


那個晚上,整個營地所有人都聽到一班傻仔的慘叫聲。 




房燈突然開著了,刺眼的強光令我一時無法適應;幾秒後張開眼才看見鷹sir站在門口,鄙視地看著倒在床上亂七八糟的我們。 

「原來是鷹sir...」 

大家頓時鬆了一口氣。 

他震怒地說:「你們這班男女半夜三更不睡覺,在這裡幹什麼苟且之事!」 

我沒好氣對他說:「鷹sir,麻煩你下次突擊檢查可以不要這麼「突擊」好嗎?真是心血少一點都被你嚇死!」 

「立刻回房睡覺!再讓我看到你們行為不檢,每人記缺點一次!」他怒氣沖沖離開了。 


目送鷹sir走了,我們回過神才發覺房間亂成一團。 

所有人都摟抱在一起。吳卓羲的左右手分別被Apple和光仔拉住,三個人連在一起掉到地上;心鈴閉上眼睛抱住凝,凝呆呆的看著她;粗框男攬住我的大腿,思思抱住我的右手,我和她腦袋撞在一起。 

「對不起...」思思尷尬地把手縮開。 

「應該是妳的頭比較痛吧!」我摸摸腦袋笑說。 

總算收拾了心情,但比賽也玩不下去了。 

心鈴看看所有人。 

「剛剛好像只有凝沒有被嚇到吧?」 

「所以這場遊戲的勝利者就是...凝!」 

她舉起凝的手,高興地說。 


第六章 <夜戰荔枝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