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 第十章 ＜開班＞
隨著空手道社正式成立，第一堂空手道班就在星期五的放學後舉行。
雖然這裡名義上是師傅的道場，但由於師傅是有正職的，在放學時段沒辦法來教空手道，所以學校道場的一切實際運作都由我們三人負責，師傅只會偶爾抽空來視察，而學生的升級考試則會回到大會堂的主道場進行。
當日放學後我們換好空手道服來到新翼活動室準備。空手道需要的教學器材不多，不外乎是拳套和一些練習用的手靶腳靶。剛好澤天本身所屬的道場換了一批新器材，舊的那批也不算太殘舊，我們就接收了這些二手用具，正好解決了空手道社缺少經費的問題。
距離正式開堂還有十五分鐘。我們三人正在討論第一堂的流程時，小二提早到了。他在活動室門口把鞋脫掉，向我們鞠躬，然後才走進室內。
我留意到他的舉動，好奇地問：「小二，你之前有學過空手道或其他武術嗎？」
「沒有。不過我上網做過資料搜集。進道場前要先把鞋脫掉，向道場鞠躬。練習前後也要向對手鞠躬，以表示尊重。」他用教育電視的語氣說。
「小二你真有心。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樣的話，我們就輕鬆多了。」心鈴贊許他說。
「因為爸爸教過我們，做人不可以總是倚賴別人，向別人請教之前要先做好準備功夫，這是最基本的誠意。」他倒背如流。
我和她們不禁會心一笑，小二真是個乖巧的學生。
五分鐘後，光仔和粗框男也相繼來了。
「終於來了這一天了！」光仔打了個側手翻進來擺出戰鬥格：「來吧金田一，告訴我！我要多久才能成為黑帶，一個月夠了吧？」
我摸著額頭嘆氣。光仔這個白痴．．．．．．
在一旁看書的粗框男對光仔說：「別傻了，怎麼可能讓你一個月就成為黑帶呢？凡是有組織的地方就會有所謂階級制度，階級制度講求的是循序漸進，就算你有實力也不可能一下子上到高位。雖然這種制度對新人並不公平，但也並非一無是處。只有上級的地位受到年資制度的保障，才不會因為恐懼被超越而打壓有能力的下級，令評審制度的公平性得以維持。」
「哈哈，粗框男，真是世事都被你看透了。」我乾笑幾聲：「對了，你在看什麼書呀？」
他把手上的書遞給我，只見一堆英文和複雜的數學符號，完全看不明白。
他說：「這是一本關於人體運動力學的書籍，我的目標是將武術和科學完美結合，令身體的運動更有效率。這也是我學習空手道的原因。」
「原來如此，那就好好努力練習吧。」我說。
Apple和Lemon姍姍來遲，一進來就問澤天在哪裡。
「澤天今天要補課，沒有空來道場。」我說。
她們立刻一臉失望。
「那我走了，下次有澤天才叫我。」Apple說。
「我也不上了，沒澤天根本沒意思嘛。」Lemon不滿道。
她們轉身想走之際，心鈴一腳踢飛地上的手靶，手靶在她們面前咻一聲飛過，撞在牆上發出可怕的聲響，嚇得她們不敢動彈。
「以為這裡遊樂場嗎？！」她慍怒地看著她們說：「現在踏出這個門口的話，妳們以後都不用再來了。」
她們不情不願的樣子，但又害怕心鈴，只好悻悻然留下。
終於人齊了，我拍手召集，空手道堂也就正式開始。
與心鈴和凝討論過之後，第一堂決定由身為社長的我帶領練習。我站在活動室前排，背著鏡子面對他們，擺出戰鬥架式。
我高聲指示他們。
「所有人跟著我，左腳在前擺起架式，踏步出拳。現在只是讓你們熱身，你們先按照自己的感覺去做，等一下會教你們正確的姿勢。」
「一！」
我踏步打出最基本的正拳，他們也有樣學樣，模仿著踏步出拳。
「二！三！．．．．．．」
我一邊帶領，一邊仔細觀察他們的動作。
光仔的姿勢很誇張，出拳時整個肩膀跟著向前甩出去，這算是新手的通病；小二就相反，身體過份繃緊，縮著肩膀戰戰兢兢地出拳；Apple和Lemon打得手軟腳軟的，敷衍地把拳頭伸出去又收回來，有氣無力；粗框男算是比較接近標準的姿勢，只是略為生硬，沒有利用到腰馬的力量。
幾輪出拳踢腳之後，我再指示他們做一些伸展和拉筋，可以避免他們拉傷。熱身完畢後，就進入正式的教學。
我開始講解基本的訓練模式。
「空手道的訓練可以概括地分為三種：一是基本動作，例如正拳、隔擋、前踢；也有比較複雜的如拋鎚、手刀、迴旋踢等。但複雜不一定代表好，如果你一拳可以打倒防守空虛的敵人，又何必費神冒險去轉360度使出迴旋踢呢？所以切忌盲目追求高深技巧，適當的時候使用適當的招式應對才是關鍵。二是型，亦即是套拳，是把多個基本動作和步法組合成的一套固定模式．．．」
光仔打斷了我的話。
「我一直不明白套拳的意義。」他說：「在實戰中根本沒有人會打套拳去攻擊對方，對方也不會傻到配合你的套路讓你打敗他！」
我點頭說：「的確，實戰中沒人會打一整套套拳。練習型的意義是讓我們熟習基本動作的各種流暢組合，這些組合會在練習的過程中會不斷精煉並刻進腦海中，在實戰中就能更快更準確地運用出來。明白了嗎？」
看到他們沒有問題了，我繼續說：
「最後是組手，也就是兩人對練。組手也分為約束組手和自由組手，約束組手是兩人預先商議好的一組攻擊和防守反擊，用來練習攻擊組合和應對技巧。至於自由組手，亦即是自由搏擊，當然也要遵守一定的規則。」
粗框男聽完之後想了想：「原來如此，所以就是分為基本、理論和應用吧？」
「差不多是這樣。」
「那我想問空手道有寢技嗎？」Apple說。
我回答說：「據我所知，傳統空手道並沒有寢技。不過有些空手道的分支流派倒是結合了一些寢技，自成一格。但我們道場並不著重寢技，以立技為主。為什麼這樣問？」我問她。
「我聽說可以和練習寢技的對手近距離親密接觸＞w＜」Apple陶醉地說。
「好失望哦～還以為可以跟澤天躺在地上纏綿呢！」Lemon閉上眼幻想。
喂．．．難道妳們腦海中就只有這些嗎？！
「對了，差點忘了說，還有一點很重要，就是體能訓練和肌肉耐力的鍛練。」我正色說道：「你們不要抱有幻想，空手道可不是武俠小說裡的絕世武功，點個穴就可以破敵。就算你是一個空手道黑帶，實戰中也未必打得嬴一個沒學過任何武術，體形卻比你強壯很多的對手。空手道的技術讓你把身體的力量發揮得最好，但如果你本身沒有力量的話，一切技術都沒有意義，這就是殘酷的現實。所以我們的體能訓練會比較嚴苛，你們要有所覺悟。」
大家聽完都沉默了，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沒問題的話，就從最基本的正拳開始！」
我打出一個正拳。
「出拳時，我們必須保持上半身挺直，扭腰把拳打出去。扭腰可以善用身體的力量，打出更快和更有殺傷力的正拳。原理有點像彈簧，用腰馬的推力把手臂彈出去。」
我讓他們各自練習，我們三人就去個別指導他們。
心鈴看著動作誇張的光仔說：「你的動作太大，出拳時整個人都向前傾了。如果你一擊失手，就會把弱點暴露在對方面前。」
「嘿！只要我每次都一擊必殺，一拳打倒對手就不怕了！」光仔自信滿滿地說。
心鈴冷笑一聲說：「講得好聽，等你做到才說吧。現在你只是個新手，給我認真練習基本功！」
我從旁指導小二。
「小二，你出拳的姿勢不錯，但身體太繃緊了。我們的肌肉是靠放鬆到收緊來發力的，如果肌肉一直維持在繃緊的狀態，就會很難發力。所以放鬆一點。」
他再嘗試打出一拳，羞怯地問：「是這樣嗎．．．？」
雖然還是有點笨拙，但慢慢有改善了。
我說：「差不多是這樣，只要不斷練習就會變得更好。」
凝向Apple和Lemon示範正拳的打擊點。
「正拳的打擊點不是整個拳頭，而是食指和中指與手掌連接的關節點，這樣才可以發揮破壞力。」她解釋說。
Apple疑惑道：「有必要這樣嗎？空手道不就是強身健體的運動嗎？又不會真的用來打人，就算沒有破壞力都沒所謂吧？」
凝放下握緊的手。
「這樣想也無妨，畢竟每個人學空手道的理由都不一樣。」她淡然地說。
經過一輪練習後，他們都開始掌握到一些要抉，出拳姿勢也變得比較準確，但同時光仔也開始不安份了。
「可以打自由搏擊了吧？」他沒精打采地說：「對著空氣揮拳太無聊了，我光仔要麼不出拳，一出拳就是用來打人！」
「怎麼可能這麼快打自由搏擊！」心鈴拒絕道：「至少也要等你把拳、擋、踢和基本的型練熟了之後，兩個月後吧！」
光仔不悅地說：「哼！我看你們肯定是怕輸給我這個新手沒面子！別忘記迎新營時你們三個圍攻我一個還要用奸招，嬴得不光彩！」
心鈴正要發火，我按著她的肩膀。
我說：「好吧！我就和你打一場練習賽，讓你感受一下什麼叫自由搏擊。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之後你就要好好練習基本動作。」
「知道了。來吧，我等不及了！」他躍躍欲試。
我和光仔戴上拳套之後站在活動室中間。
「開始前要先互相鞠躬。」我說。
鞠躬之後，光仔二話不說，猛然衝過來向我狂攻。
他的攻勢很猛，快拳接連不斷向我進攻，我一邊後退一邊卸開他的拳。他喜見佔了上風，衝上來乘勝追擊，一直後退的我突然向前踏步，撥開他的左手，前鋒腳閃電般攻向他。他一直只顧攻擊沒留意我的腳，被我踢中了前腹。他吃痛彎腰，我彈出左拳刺向他的臉部，不過這次是寸止，並沒有打中他。
他不服輸再向我攻擊，我截下他的攻勢同時出拳反擊。這次他倒是有樣學樣，也卸開了我的拳。我們就這樣再過了幾招。
「到此為止吧。」我後退幾步拉開距離。
比試結束後我對他說：「光仔，你的運動神經很好，攻勢也很猛。若論速度，你我不相伯仲，說不定你比我還要快。」
他自豪地看著我。
「但也不要高興得太早。」我對他說：「你有兩個問題。其一是你的小動作太多、出招動作太大、姿勢不正確，這些無謂的動作等於繞了遠路，拖慢了你拳腳抵達敵方的速度，所以即使我們同時發動攻勢，我還是能早一步打中你。當然，初學者犯這種錯誤很正常。只要你肯持續訓練，日子有功，問題就自然會解決。」
「那其二呢？」他問。
「其二就是你的意圖太明顯。」我說。
「意圖太明顯？什麼意思？」
「這部份就讓凝來幫忙示範吧，可以嗎？」我望向她。
「好。」
她點頭戴上拳套，取代我站在光仔面前。
我走到兩人旁邊，對光仔說：「待會凝會出拳打你，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想辦法擋開或避開她的攻擊。」
「就這麼簡單？」他問。
「就這麼簡單。」我說：「假如你還嫌不夠簡單的話，我可以提前告訴你，她只會出左拳。」
「那也太容易了吧！」光仔輕鬆道。
我笑說：「容不容易試了就知道。準備好就隨時開始了！」
光仔和凝都擺好戰鬥架式後，凝迅速踏步向光仔打出一記左直拳，直攻他的中段，卻被光仔瞬間攔下了。她又隨即向他打出一拳，這一拳比起上一拳更快，以迅雷般的速度攻向光仔的面部，他卻憑著極靈敏的反應擋下了這一擊。
兩擊之後，凝停下了攻勢，光仔露出勝利的笑容。
凝再次緩緩擺起架式，又向光仔打出一拳。這次只見光仔的手只稍微動了一下，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擊中了臉。他一時搞不清狀況，看到凝好像又要攻過來，反射性地把手擋向面部。
但這次她只是站著，沒有再攻向光仔。
「對於剛剛那幾拳，你有什麼感覺？」結束之後我問光仔，他顯得有點困惑的樣子。
「我也不太清楚．．．她攻過來的第一拳我擋得很輕鬆，第二拳雖然有些驚險，但還是擋得到。但第三拳．．．很奇怪，沒什麼感覺，不知怎麼就被打中了。」
我點頭。
「這就是攻擊意圖的差別，如果你喜歡夢幻一點的說法，那就是殺氣。剛才的情況是這樣的：最初兩拳你感受到了凝的殺氣；第三拳卻來得沒有殺氣，最後你好像又感到了殺氣，但凝卻沒有攻擊。」
我解釋說：「所謂的殺氣並不是什麼神奇的氣功，而是出招前的各種徵兆，例如肩膀的慣性動作、腳步，甚至眼神、視線，這些都會暴露攻擊的意圖。除非刻意去感受和抑制，否則這些徵兆往往是攻擊者本人不自覺的。而對手的思想雖然未必及時意識到你的意圖，但身體卻會先一步感受到這些殺氣，做出相應的防守。」
凝舉例說：「就像你被絆倒時，雙手會瞬間伸出來擋在身體前，這些反射動作是不需要經過思考的。」
「沒錯。」我繼續說：「第一拳凝擺好架式向前衝，充滿了攻擊的意圖，所以你很容易就進入了戰鬥狀態，擋下她的拳；第二拳緊接著第一拳的節奏，你剛活動起來的身體很自然地作出反應，所以也應付自如。然而，第三拳凝只是慢慢地擺起架式，拖慢了你身體的危機意識，接著那一拳既沒氣勢，也不快速，但卻毫無先兆。所以等你的身體意識到那是一個攻勢時，已經來不及阻擋了。至於最後那一晃是凝虛假的攻擊意圖，引誘你做出錯誤的反應，中門大開，如果是生死般的決鬥，你已經輸了。」
「總之要記住，在對決中快與慢只是相對的概念。就算你的攻擊速度很快，如果對方能夠輕易洞悉你的意圖作出反應，你的快就變成慢了；相反，即使你速度不快，但能讓對方的意識稍微遲緩的話，你的慢就變成快了。」
「原來還有這麼高深的學問。」光仔抱著雙手說。
「當然，在實戰中刻意隱藏自己的殺氣是很困難的一件事，要打出沒有殺氣而又快速有殺傷力的攻擊則更加困難。所以我們只能盡可能取得平衡，不要暴露無謂的殺氣，例如攻擊前不要緊緊盯著目標部位，避免對方提前看穿你的意圖。」
「光仔你是屬於直覺型的，對別人的殺氣很敏銳，自己的殺氣也很暴露。這樣的壞處剛剛已經看到，當然好處也是顯然易見，就是你的攻防反應很快。」我說。
光仔若有所思，突然恍然大悟的樣子。
「我明白了！只要我的拳快到即使對方感受到我的殺氣，他也完全來不及防守，那我就天下無敵了！」
「嘿！你要是做得到的話，那我也沒話可說。」我攤手說。
「一定可以啦！來吧，開始訓練吧！」
他又回復充滿幹勁的模樣。我看看凝和心鈴，她們都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
「算了，由得他吧，反正他就是這副蠢樣。」心鈴無奈地說。
也對，誰知道呢？說不定有一天光仔真的可以做到他的狂言。
第一堂順利結束，之後我們三人留在活動室檢討。
「阿一做得不錯呢。」凝微笑說。
「嗯，這樣一來，光仔應該暫時不會亂來了吧！」心鈴說。
「其實我也有點緊張呢！幸好控制得住場面。」我鬆了一口氣：「之後再讓他們熟習一下基本動作，就可以開始教最基本的型了。」
心鈴說：「我覺得可以讓他們踢靶練習，有目標讓他們打，沒那麼悶。」
「嗯，好提議。」
我們再三商討，總算把下一堂的流程決定好。
「終於到我們練習的時候了。」
我請凝幫我訓練腹肌的抗打能力，心鈴在場中練習黑帶的型。
練到中途，補完課的澤天走進來，本來想問我們空手道班的情況，但看到心鈴在專心演練型就沒說什麼，只是靜靜看著她。她沒有停下來，但原本流暢的動作變得有點遲滯。
終於完成整個型，她鬆了一口氣。
澤天走上前對她說：「妳的發勁做得很清脆，但可以再做一次剛才發勁後的抽手嗎？」
心鈴再做一次那部份，還是有點滯礙。
「好像做得不太好。」她自己也苦笑。
澤天說：「這裡需要在發勁之後由至剛而轉柔，化為帶有粘勁的抽手，中途卻不能有所停滯。關鍵是把發勁留到最後，然後憑借發勁的反作用力往回拉，感覺大概是這樣。」他抓著心鈴的手，做一次發勁再往回拉的動作。
「所以那一下發勁是要點，如果太早放盡了，就無法順暢地回拉。」他又做一次把發勁放盡的示範。
「感覺到兩者的差異吧？」他問心鈴。
「嗯，應該．．．感覺到。」心鈴有些心不在焉，在意著旁邊的視線。
凝坐在一旁，靜靜看著澤天的示範，目光落在澤天和心鈴手上。從她平靜的眼神中，沒法看出她在意的是澤天的示範動作，還是他抓緊心鈴的手。
澤天若無其事，繼續指導心鈴。
他並不知道，眼前這兩個女生曾經為他反目成仇，又化敵為友。如今他又再次闖進她們的世界裡，我不確定這代表著什麼。
心鈴偷偷望向凝，凝向她輕輕微笑。她原本有點迷茫的眼神變得清澈，也回以一笑。我看著這一幕，想到這三年的時光，豁然開朗。
畢竟一切都不一樣了。
第十章 <開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