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一直都很不快樂。」程真說:「家裏也根本沒有條件令我快樂。」

「是嗎?」阿郎吐了一口煙,緩緩地說:「起碼有個疼你的哥哥,嗯?」

「他什麼都不准。」程真埋怨:「疼我不是這樣疼的,你認為對嗎?」

阿郎雙眼注視着程真的表情和反應,他笑而不語。

程真問:「你呢?」





「我。」阿郎把煙頭按熄,「就是想找個人管,但沒有。」

「嗯。」程真應道,她有興趣地問:「沒有人管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阿郎又從煙盒抽出另一根煙,程真替他燃點了,然後把弄着火機。

阿郎過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話,不像是對程真說的,像是對空氣說的:

「始終是個小女孩。」





程真把火機按亮、關掉,再按亮,她有點納悶地說:

「好想出去走走。」

阿郎望着唱卡拉OK唱得起勁的眾人,他總感到自己被隔離了,不知為了什麼原因。雖然唱卡拉OK是阿郎向眾人提議的,但並不代表他自己喜歡,他只想找班朋友陪他一天半天罷了。

他聽程真這樣說,便對眾人嚷:

「關機吧!我們出外了。」





卿姐正唱着「擋不住的風情」,她用米高峰對阿郎說:

「你和程真去吧,我們誓不做電燈膽。」

米高峰傳出的聲音布滿了一屋,程真的臉不禁有點火燙。

阿郎也不勉強,執起傳呼機就對程真說:

「我們去。」

程真心裏發慌:

「我和你。」

阿郎奇怪地問:





「是,有什麼不妥嗎?」

程真垂下頭,急急地說:

「無什麼。」

她又像突然記起什麼,像找到救星般說:

「我們不可以出外的,我騙哥哥說我到一個要移民的同學家中開歡送會,還留下了這裏的電話,他隨時會打來查問,我不可以走開的。」

「很好的藉口。」阿郎笑,「一山還有一山高,我自然有辦法。」

阿郎到卿姐面前說了幾句,便逕自打開大門,向程真作了一個「請」的手勢。





「真有辦法?」 程真猶疑地不敢踏步出去,「我哥哥真的不會發覺?」

阿郎蠻有信心地說:

「神不知鬼不覺。保證。」

程真點點頭,她想她應該相信阿郎的。

在電梯內阿郎又燃起煙,他說:

「去哪裏?去哪裏都可以。」

程真聰明地反問:

「你平時去哪裏的?去那裏可以嗎?」





「哦。」阿郎眯着眼睛笑,他皺起眼眉時的眼尾紋很是好看。他說:「那些地方,說出來會嚇死人,更遑論去那裏。」

程真的興趣來了,她再問:

「真的不能去?是不是有危險的?」

阿郎神情凝重地說:

「是很危險的。去了,九死一生。」

程真抽了口冷氣。

「我就帶你去。」阿郎說:「去那個九死一生的地方。」





* * *

程強按照妹妹所述的那個電話號碼,撥電過去,接聽的是一把女聲,還有音樂聲做襯托。他禮貌地問:

「請問程真在嗎?」

那女聲倒沒什麼禮貌,她放盡了聲音說:

「她在洗手間內,一陣出來我會叫她覆電話給你。」

程強還想繼續說,那頭已急急掛了線。

程強也用力放下電話,看看程真玩什麼花樣!

* * *

「不要不相信。」阿郎在找贖處找換了張百元紙幣,變成廿五個代幣,第一次露出充滿孩子氣的笑容。「到這裏來玩——無論拿來一百元或一千元,統統會充公,真正九死一生之險地。」

程真笑,「就是這裏,歡樂天地,你經常來的?」

「是的。」 阿郎反問:「以為我會經常到的士高、桌球室,又或者遊戲機中心?」
程真老實地點頭,她以為所有男孩都一樣。

阿郎凝視着一個贏得了一只大熊貓公仔的小女孩,笑笑:

「但去那些地方不能賺得些什麼,你說是嗎?」

程真不很明白地看着阿郎。

「每個人都希望能賺些什麼——」阿郎的眼睛迷惘了,「一些完全屬於自己的東西。」

程真靜靜看他,她也迷惘了,阿郎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她以為自己會越來越明白他,但她開始發覺自己對他不了解。

這時候,阿郎腰間的傳呼機響起來,阿郎一看螢幕,對程真說:

「找個電話,致電給你哥哥。記住,你剛由洗手間出來的。」

程真心有點慌,但她照做了。電話接通,程真佯裝鎮定地問:

「哥哥,找我有事嗎?」

電話那頭傳來了程強的聲音,聽不出他的情緒是喜是怒:

「沒有什麼,只想提醒你,要準時在六時前回來。」

程真望着身邊的阿郎,難得有機會與他單獨行,她開始抗議了:

「我想吃完晚飯才回來……」

程強強硬說多一遍:

「六時前回來。」

程真屈服了,她低聲說:「好的。」便掛上了電話。

阿郎很自滿地說:

「神不知鬼不覺?」

程真笑了笑,但笑得絕不開懷。

* * *

程強放下妹妹的來電,大約過了半分鐘,又執起電話筒,重新搖那個電話號碼。電話接通,他問:

「請問程真從洗手間出來了嗎?」

依然是那把不耐煩的女聲,和一陣陣刺耳的歌聲,和程真來電的寧靜環境大不相同,她隨便應付過去:

「她很快便出來了,總之一出來,我會第一時間叫她覆電話給你,你等等吧!」
程強咬了咬牙,忍住了怒氣:

「好,謝謝你。」

然後,他用力擱下電話。塑膠製造的話筒不堪一擊。立刻應聲出現了一道裂隙。
這次程強真的怒了——不是怒程真的改變,他怒自己的管教不嚴!

* * *

程真心裏萬分不願意地,在五時五十分回到家中。

程強坐在碌架牀上格,他在翻閱着厚厚的書本,程真有點驚訝哥哥的轉死性,平時她見他手執漫畫書居多的。

她慣性地喊了一聲:

「哥哥,我回來了。」

「回來啦。」程強從碌架牀上跳了下來,「給你一些資料看看。」

「哦。」程真摸不着頭腦,接過哥哥手上那夾在書本裏面的幾本小冊子,都是關於外國留學的資格。

程真很自然地問:
 
「為什麼突然對外國留學有興趣起來?」

程強有點狡猾地笑:

「誰不想留學外國?起碼不必像香港般接受填鴨式教育。」

程真笑。

程強問她:

「給你選擇,你最想去哪裏留學?」

「澳洲。」程真顯然一早想過這問題:「我班有三個同學去了澳洲留學,那是熱門地方之一。」

程強很有心思地說:

「如果我供你去澳洲讀書,你一定不愁寂寞了。」

「有錢才說吧!」程真揮一揮手,把此話當作天大玩笑。「除非爸爸中了六合彩。」

「爸爸也不買六合彩的,他把錢全部投資到啤酒去了。」程強笑歎,「他的肚子就快可以開啤酒廠。」

程真臉上綻開了微笑。

程強憂慮地喃喃着:「澳洲,澳洲。」

「離我們太遠了。」 程真的聲音裏不帶任何希望。她聳聳肩,便走進狹小的廚房裏去了。

這一晚,當父親、妹妹熟睡以後,程強悄悄拿起了話筒,去電一個他從來不致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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