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電腦前,打開修圖軟件。
我打開一張自己的自拍照,仔細的端詳著。

 厚厚的黑色直髮,瀏海長得快要蓋過眼睛。
眼睛不算大,戴著眼鏡令雙眼顯得更加無神。
皮膚粗糙,小麥膚色還有點暗啞。額頭和兩頰都長著微紅的暗瘡。
五官很平凡,鼻子稍為大了一點,嘴唇也太厚了。

 讓我自己評價的話,我會說這是比大眾臉還要醜一點吧。
唉。我在心裡嘆氣。




我用滑鼠在軟件裡按著,開始把自己的樣貌修得面目全非。

 頭髮染成淺啡色吧,眼睛放大一點,加一點閃爍的效果;
鼻子拉得高挺一點,嘴唇修得小一點,再補一點口紅;
把臉頰的膚色調白一點,把暗瘡都擦走,再塗上粉紅色的胭脂;
再在照片上加一點可愛的圖案…

 呼。
我看著照片裡的自己,滿意的笑了笑。
變成了一個又可愛又漂亮的美少女了呢。





 我把改好的圖片存檔,然後打開了一個常逛的網上論壇。
螢幕上顯示著「會員自貼區」,我點進去,按下「發帖」的按鈕。
我把剛剛修好的照片上傳,然後打上幾句語氣可愛的說話。
帖子才發出不久,就已經有好幾個人回應了。

 「好漂亮喔」
「好可愛的妹妹」
「妳很漂亮。要交個朋友嗎?」
「卡哇伊」





 我看著這些讚美,心裡覺得有點飄飄然。
如果我是個美女啊,那不止在網絡世界,連在現實世界,我也可以常常聽得見這種讚美呢。

 明明大家老去都是一樣醜,死後都是一個樣子,為什麼外表就那麼重要呢?
 眼看班裡的女同學們都已經有拍拖經驗,我卻還是整天啃著漫畫消磨時間。
我這種人,誰會有興致理會呢。我看著螢幕上不斷更新的留言,忽然覺得很沒趣。
因為都是虛假的。
如果我把自己的真實樣貌上傳,大概全部人都會被我嚇跑吧。

 「紫衣,要不要試著化妝看看呢?」姐姐曾經這樣問我。

 姐姐還在唸大學,也是個兼職模特兒。
一天,     她在家裡化妝準備出門時,這樣向我說著。
我看著鏡子裡美艷的她,心裡想著,我真的好想變成她啊。





 「試試化妝啊,可能妳會發現不一樣的自己呢。」姐姐說著。
「…不要了,我本來皮膚就不好,化妝會更糟吧。」我推搪著,垂下眼睛。

 「不要緊呀,我這些化妝品都很保護皮膚的。」姐姐向我亮著一枝包裝精美的底霜。
「真的不用了啦。」我擺擺手,「化了,又可以給誰看呢。」

 「化了,就自然有人看啦!」姐姐還是說著,邊把我拉向她身邊。
「我怕,化了還是很醜沒改變,我會很失望的。」我輕聲說著。

 「這…」姐姐被我突然的消極說話嚇倒,「紫衣,為什麼妳對自己那麼沒信心呢?」
「因為我真的不漂亮呀。」我苦笑著說。

 「女人啊,只要有心,就一定不會醜的。」姐姐說,「相信姐姐吧?」
「…嗯。」我微微點頭。「不過還是下次吧,我還沒準備好。」




「那好吧。妳要是甚麼時候想要試試看,姐姐一定會幫妳的。」姐姐溫柔的說著。


 我打開書桌旁的抽屜,拿出裡面一個小小的化妝袋。
其實啊,我有偷偷買過化妝品的。
我盡力無視店員不屑的眼神,買了一些化妝品。
甚麼底霜呀,碎粉呀,睫毛膏眉筆唇彩甚麼的,我全部都有。
店員一定覺得我醜人多百怪吧。

 但心底裡,哪個女人不想變美呢。
 有人說化妝就是喬裝。
化妝可以讓自己喬裝成一個美麗的人,讓自己活得開心點。
又有甚麼問題呢?

但是,我那次買了化妝品回來以後,就再也沒化過妝。
因為啊,化妝原來只會令我跌入更深的絕望。





 那天買了化妝品以後,我馬上打開電腦,看了好多好多別人教化妝的影片,然後自己動手照著她們的指引去仔細的在自己臉上畫著妝。
我在粗糙的臉上塗上比膚色白兩度的底霜,在單眼皮上抹上深啡色的眼影…
忍著疼痛夾著眼睫毛,還有抖震著手貼又長又翹的假睫毛…
弄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總算是完成了我的第一次化妝。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我看了好久好久,終於確認不是自己看不慣。
而是,即使化了妝,我還是很醜。
甚至…更醜。
這就是東施效顰吧?
醜的人,還在臉上東塗西抹,只顯得更醜。
像個小丑一樣。我洩氣的把化妝品都掃到一旁。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我伏在桌子上,放肆的哭了一場。  





「叮叮咚…」電腦傳來的響聲。

 我擦擦眼淚,看看電腦屏幕。是網上溝通軟件MSN的信息提示。
我把對話視窗放大,是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絡的人。是小學時代的好朋友阿響。

 「喲,阿紫,妳有空嗎?」阿響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看著她的個人資料相片。相中是一個睜著杏圓大眼,表情可愛的長髮女生。

 阿響也變了很多了。
阿響以前總是束著兩條麻花辮子,天生鬈曲的頭髮讓她的髮型總是看來不太整齊。
她的臉上有點雀班,有點早熟的暗瘡印,鼻樑上架著一副圓圓的幼框眼鏡。

 阿響以前是學內名列前茅的優等生,不過她從來沒得過操行優異獎。
因為她性格很反叛,好像是因為她討厭她的媽媽對她的過份壓迫。
她很聰明,總是在想我沒想過,也想不通的東西。
我還記得,她在畢業紀念冊上,在夢想職業上寫上了醫生。

 聽說她終於如她媽媽所願考進了市內排名最高的英文中學,但她媽媽自從把女兒成功送進名校以後就不理她了,還晚晚帶男人回家。
阿響不知道在哪裡結識了童黨,變得愈來愈反叛。
 我在她的網上日記裡,常常見到她跟男朋友們出去玩的相片。
她總是畫著精緻的化妝,穿得合時又性感。她在校內的成績已經是吊車尾,但她的表情好像總是很快樂。
在我的眼裡,她的世界彷彿在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我呢?
我因為沒甚麼朋友,也沒甚麼興趣,所以總是在默默讀書。
校內成績是尚算優異,但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快樂。
儘管很多人為阿響現在的生活,為她浪費掉自己的才能感到可惜,我卻覺得,她是忠於自己。

 她活得快樂。這比任何事都重要。

 「嗨,我有空啊。」我在鍵盤上打著。

 自從我們升上了不同中學,就幾乎沒有再聯絡過了。
沒甚麼特別原因,只是單純的再沒有甚麼交集而已。
我見到阿響正在輸入信息。
 以前,唸小學的時候,我好像還沒有那麼陰沈呢。
大概那個時候,我還沒意識到臉的重要吧。
同學們不會因為外表而排擠我,以前我在小學裡,總是在笑呢。

甚麼時候,又是甚麼東西,抹殺掉了我的笑容呢?

 「今年的學際歌唱比賽是在妳學校舉行是吧,我和朋友都想來看呢,妳有辦法幫我們弄幾張門票嗎?麻煩妳了!」阿響說。
啊,原來是為了這事啊。
 「沒問題啊。要幾張喔?」我問。

「四張就可以了。妳買了,我來妳家附近拿吧。謝謝妳了!」阿響說。
 「那我給妳我的電話號碼吧。」我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
「真的謝謝妳呢。」阿響說。

 阿響雖然看來是成了不良少女,但我總覺得,她骨子裡還是小學時候的那個阿響。
倔強,珍惜朋友,不向強權低頭的阿響。
我很喜歡的一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