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行漸遠,那人煙火光的「大排檔」便越是細小,最後成為了長洲之中唯一一點光,就再也聽不到吵鬧的人聲。

因為每間旅館都滿人的關係,我原本已經打算在街頭的長椅上坐宿一晚。直到有個推著魚肉碗仔翅的小推車小販經過身旁,才問:

「你冇家可歸?洗唔洗整一碗俾你暖肚。」他頭戴笠帽,但看得出已經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年人:「今晚好凍。」

「我有錢,我會同你買…我只係搵唔到地方住。」我抬頭望住他。

「原來係咁,你唔介意我可以帶你去一個地方,個到有間屋空咗。」老伯說。





「嗯…?」出來行走,防人之心不能無。

即便是個老伯。

「唔洗驚我喎。」他繼續自徑地推車上斜路:「我叫阿土,我住個邊附近有間屋長期空置,因為入面死過人,係兇宅。」

我跟在他身後:「帶我去。」原來只是兇宅。

在那之後,我跟老伯阿土去到東堤小築那邊,他幫我叫了看著電視的房東出來,然後交付點錢便取得一條鎖匙去開自己所住的單位──14座V室。





「阿土伯,唔該。」我說。

「唔洗~」

我去把門打開之後,就莫名其妙地傳來一陣腥味。把旁牆的燈打開,它就以一閃一爍的方式亮著,好像想把我逗玩一樣。

在我放下行裝之後,就洗澡、作息,完結平靜的一天。

翌日一醒來,我走出房間對住太陽做著早操,吸收維他命及保持心境開朗是醫治任何心理病痛的好法寶。





好久已經沒有起床後,沒有目標的去過一天,這就是所謂的退休的生活嗎?看來我還得需習慣一下。

早操完畢之後,就前去大街小巷買點吃的,順道買些日常生活用品回去,因為我應該會住上一段日子。

不知是否「隔離飯香」的關係,長洲的陽光總是比城市的來得溫煦,城市的陽光就好像毒般,會把人曬得要死。

我隨便去了間街邊小檔點了份奶油炒蛋,坐在外面觀賞著這裡的風土人情,然而……卻被一把大吵大鬧的聲線破壞了情趣。

我稱這種這種瘋狂又混合著邪惡的行為及聲線為──「夏林式」。

剛從海灘跑上來的古夏林正握著一個鐵鏟打量著街人路人,最恐怖的是鐵鏟上的挖片位置陷入了個還未被完整切除的西瓜!!!!!

夏林式切西瓜!!

「喂…小姐!!俾返個西瓜我啊……我用嚟喺海邊招親嫁……」一名瘦弱的中年漢追著她:「我一大一細跌咗落海……」





「得啦得啦~咁就借嚟你個頭嚟用下啦。」說畢,古夏林就用「西瓜鏟」一下打在中年漢的頭上。

「噠──」沉重的痛響,但西瓜沒有破開。

「啊…!!!!!!」那中年漢痛苦地按住頭顱。

「冇用喎,搵第個先。」她輕撫過中年漢的頭後,便注意到在街上優閒地吃著炒蛋的我,於是一副不易樂乎的神情跑過來:「你……!」

「噠──」西瓜沉重地打在我的頭上。

嗯…?

「咁都唔裂?」古夏林用「西瓜鏟」猛地往我頭上多打幾下:「唔裂嘅唔裂嘅唔裂嘅!!」





「噠!噠!!噠!!!」

我繼續用著平和的臉望住她,古夏林卻毫無慚愧地照常猛打。

「Hi。」我遵守約定,見到面跟她打個招呼。

「噠!」

「呼…呼……個西瓜好硬淨。」古夏林喘住氣,笑住說:「不過咁打法,對你個頭有冇好啲。」

「冇,感覺更差。」我黑她的臉後,就別過身繼續吃炒蛋。

「求下你!!俾返個西瓜我招魂!!!」墮泊的中年漢跑到過來。

「唔得~唔俾。」古夏林「西瓜鏟」高舉,說:「咁得閒一日買一個西瓜,益下我咪仲好。」





「招魂用架……」中年漢哭不成聲。

說著說著,古夏林又握著「西瓜鏟」奔跑離開,而那中年漢則緊隨其後……一切都彷似一場鬧劇。

「哈,冇嚇親你嘛。」吃完炒蛋之後,老闆說走過來幫我收碟。

「冇。」我答:「個嗰女嘅我係識佢。」

「喔…夏林啊,哈哈。」老闆插住腰,笑了笑:「係咪好有青春活力嘅氣息!?我想當年都好鐘意依款女仔。」

「不過……佢就好似唔係幾識尊重人意願…有啲瘋瘋癲癲。」我說。

「個嗰男人,佢每一日都會拋西瓜落海。」老闆收起笑容。





「點解…?佢有親人跌咗落海…?」

「約莫兩年前,佢老婆死喺東堤一間小屋,係被殺……死狀好恐怖,四肢俾人肢解之後,俾兇手吊咗喺大風扇上面開住嚟轉。」老闆嘴角一澀,說:「而個女…就失蹤咗,兇手用佢個女嘅處女血,喺牆上寫咗幾隻字留低咗提示俾佢……話喺大海。」

「……」

「而夏林嚟到之後,就留意到依個男人。」老闆深一深呼吸,說:「了解咗佢背後嘅事故之後…就每日走咗去搶男人個西瓜,唔俾佢拋落海。」

「點解…」

「因為,佢唔想個男人繼續沉醉喺傷痛嘅回憶之中?唔知,不過就係咁……個男人冇再日日坐喺海邊到喊…嚇走哂啲人,至少仲識得跑跑跳跳同人有交流。」

「…」我側頭凝思住地面。

「所以啊,都咪話唔好!至少有人去開解下佢…當時全個長洲嘅人知道佢全家俾人殺之後…死況仲要咁恐怖,一句都唔敢慰見到仲特登行遠啲,不過明明殺自己妻女嘅人又唔係佢自己……中國人嘅思想就係保守啲~」老闆嘆了口氣,就回到店裡。

「老闆…」我叫住了他,問:「你知唔知……個男人以前住邊?」

「喔…好似係……東堤小築嘅14座V室!」



我沒有在害怕,只是想不到自己合巧就住了在這間屋子裡。

吃完早餐之後,就去了長洲唯一一間百佳超市買了些日常用品,例如紙巾、杯麵、水、肥皂、毛巾、餐具。

回去把東西放好之後就繼續出去走走,吹一下風、散一下心、看一下雲,心情自然也會愉快起來。

走到一間本土手工精品店時,我拿起了一個木結他,生疏地彈奏了一小段音樂,以前Jay曾教過我彈結他一點。

在我閉住眼彈奏著的時候,完全沒有留意到跟我有著少許面緣的古夏林已經跟中年漢玩完追逐遊戲,走入了店子觀賞著那些本地畫作。

彈奏完畢後的我見到她,就照舊打句招呼:「Hi。」

「唔。」她細心地望住一副長洲全貌的畫作,隨便地回應我。

之後我又想去沙灘走走,但在步出店子之前頭部就受到後面的襲擊,感到一股莫名的痛楚,令我要馬上按住頭痛的位置。

我轉一轉身望去…又是他媽的瘋女人古夏林,握著一把木結他往我頭上用力敲了。

「有冇好啲?」她問。

「冇用架……」我按住頭,苦不堪言:「唔好再打…雖然你係我心上人嘅朋友……又幫過我一次……」

「咁就夠哂我打你一世啦。」古夏林側一側頭,不耐煩地說:「乜我哋唔係好朋友死黨最佳拍檔同Best friend咩!!?」

「你幾時同我有咁多關係……」

「話哂我喺傲家救過你出嚟喎o靚仔。」古夏林掠過我時輕淡一笑,不把我放在面上。

「唔…係,總之多謝你。」始終她的確是救了我一命。

「跟我嚟海邊。」古夏林雙手放在登山大衣的袋裡,離開店子。

去到長洲那沙灘後,我們見到一對男人正在互相撫摸的塗著太陽油之外,便不見有其他人來走著。

「我見到你。」古夏林她邊行邊說:「你就好似一部無靈魂嘅機器。」

「…」我望住她。

「雙眼唔會出賣人。」

「所以我嚟咗散心休息下。」

「但你唔似真係享受緊生活同休息。」古夏林一語說出我的問題:「只係表面上放鬆緊自己……實際上你都係俾自己規範地去過活。」

「…你講嘢好抽象。」

「即係…」她把雙手放在胸前假裝握住什麼東西,作個比喻:「冇圓周嘅鐘…你覺得會點?」

「會…點?轉唔到?」

古夏林停下來說:「會失去旋轉嘅意義。」

「你完全係簡單複雜化……」為什麼要說這些似是而非的比喻出來…

「點都好,記住依句。」望住大海的古夏林,帶些高低起伏聲線的詩意去說:「Just  close your eyes keep your mind wide open。」

我合上雙眼,深一深呼吸,然後再次張開眼睛往前方的大海望去:「冇咩分別……」

「仲有冇啊?」隨後的,便是古夏林捏住一堆沙子讓它們隨風飄到我面上。

「咳…!咳咳……」被沙子入眼入嘴的我立即低頭把其弄出:「你整蠱我?!」

「吹也。」說罷,古夏林就俯下撿起一堆沙往我擲去:「我鐘意啊!」

「咳……」殺了你肯定是不肯的了,不過向你擲沙這些小蟲技我卻奉陪到底!

「哈哈哈哈哈……!!!」又開始「夏林式」的瘋狂邪笑。

不過不是說笑…她擲沙的確有一手,幾乎我吃了七次沙子才會打中她兩次。

「沙塵暴!!!!!」

「沙子機關槍!!!!!」

「沙皇護盾!!!!!!!!」

就這樣,我們過了一個熱血且流汗的中午。

「你同霞有冇咁樣試過玩沙。」雙手放在後腦,躺在軟沙上的古夏林望住天空問。

「我哋唔會玩泥沙……」跟她一樣躺臥在沙上的我,望住遠空的海鷗,說:「最多,只會一齊望海,坐低平靜咁過一日。」

「So bad。」

「唔?」

「咁無趣,我一定捱唔到一日。」

「…你玩得咁癲,會唔會唔記得自己係殺手嘅身份。」

「你就當我係退咗休嘅殺手~而且殺手,放咗工之後就唔係殺手……就只係一個過住普通生活嘅人。」

「你厭惡…殺手?」

「已經麻目。」

「嘿~要喊就趁依家沙灘冇乜人喊咗佢。」令這個古夏林哭起來,肯定很有成就感。

「相比於哭泣,我更鐘意驕傲。」

「驕傲……如果小霞有同你家族嘅政治婚約,咁你…」

「一樣有。」古夏林的面上不動聲色,此刻真像個殺手一樣,不留露出一點情感。

「邊個?」如是霉、雲、霏隨便一個的話,我會建議你索性守寡比較好。

「霧,佢叫做霧。」古夏林答。

「……咁都好啲。」

「一啲都唔好。」古夏林閉上雙眼,說:「可以好似霞咁……自由戀愛,先係最好。」

「但係…」

「佢至少…」她側頭望住我:「至少勇於突破過家族命運,去行水山長水路、經歷萬劫去搵你,你應該要慶幸。」

「我知。」我繼續望住天上的澄空:「咁你?」

「我比較唔同,細個已經離經叛道……學人玩離家出走。」單看古夏林的形象,這個背景設定十分附合。

「同傲小一一樣……」

「傲小一?我聽過佢個名……」古夏林淺淺一笑:「我同佢應該會幾夾,不過……我已經有意中人。」

「你嘅意中人……好難想像會係點,同你一樣癲癲地嘅?」我問。

「喺我年少輕狂個陣,識嘅一個男人。」古夏林似乎有點感觸,眼睛只凝望住上空的一個位置,彷彿回想著那段記憶:「佢教識我,真正嘅強大。」

「真正嘅……強大?」我又不其然舉起自己一隻手來看。

「真正嘅強大,係你願意去保護比你更弱小嘅生命。」古夏林罕有地認真,說:「唔係充滿肌肉嘅超人,或者足智多謀嘅諸葛亮,亦都唔係靚仔嘅韓星,而係喺以上所有人都猶疑緊做唔做一件事個陣,佢唔顧自己嘅安危同能力亦或成功率,就去將事情實行嘅人,喺個一瞬間……佢就會超越咗在場所有強者,成為全世界嘅主角。」

我認識的蜘蛛小子,也正是這種人。

「不過依個世界上~冇人會係真正嘅強者,亦無人會係真正嘅弱者。」古夏林坐起了身,轉為望住前方的大海:「當你捉到依種感覺個時,先可以體會到真正嘅「強」係咩一回事。」

「難怪你咁鐘意幫人。」我想起了今早中年漢搶西瓜一事。

「啍。」古夏林輕佻一笑,說:「你令我諗番起以前嘅自己。」

「以前嘅你…同依家一樣?」

「仲覺得殺人,奪去一條生命,係一件冇咩大不了嘅事,不過人大咗、經歷多咗……」接著便站起身,冷不防地往我擲了一巴沙子,再用著「夏林式」大笑跑走了:「自然要學識醒啲呀!!」

「咳…咳咳!!」我亦站起身,拾起一堆沙子往她背上擲:「你條友……」

最後,以這個古夏林不知跑到哪裡去作結尾收場,意味住我亦要返屋子了。回去的道路上,有些少充實、滿足、開心的感覺……就好像是期待著下一天。

跟以前每天憂心有什麼事情發生完全是兩回事的感覺……

到底…

這個女人背後有著什麼的魔力。

哈,我是傻了吧。居然會期待住下一次會再見到這個瘋子。

所謂「朋友」,就是這一回事麼。

回去之後,就見到有似曾相識的傢伙站在我家門外手執一張白符…我記得這個畫面……!是「雜錦武館」那個奇奇怪怪的貴!!!

「貴?」我向他喊道。

「你……你係黃白蛋!?」他愕然地問。

「我哋之前見過…你喺我間屋出面做咩……」

「招魂。」

「……招魂?」我不明所以。

「少年,你有所不知了,一個名為何先生的人請我來此屋招魂。」貴說。

「你講嘅何先生係咪…每日會喺海邊掟西瓜個嗰人?」我問。

「對。」貴答。

他以前果然住在這單位……

「不過…我依家就要入去,同埋招魂真係用咩…?」鬼神的東西對我來說始終太荒謬。

「原本我可以向惡魔定下誓約,以何先生靈魂作代價換取見妻女一面。」貴有點不滿地抱住手,說:「不過西洋惡魔要搞好多儀式先請到佢黎,好撚大牌,所以作罷,選用中式招魂方法。」

擅自以別人的靈魂作代價…也不見得你好得多少吧…!!!

「咁…你慢慢。」我開門進屋。

不知是否沙子入了眼睛,一推門入去便見到一抹透明的白影在眼前一瞬掠過在客廳的大風扇之下。

相信只是眼花撩亂的我,走了去弄個杯麵就坐在電視機面前收看住新聞及節目,打算虛渡一個無聊的晚上,因為今早實在費了太多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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