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戰戰兢兢的走到城門前,看見黑無常跟那幾個牛頭馬臉在口耳相接,說著什麼「新人黎⋯ 今日剛剛到⋯」 那牛頭則一邊打量我,鼻孔在一漲一縮的噴氣⋯

我緊張得有點垂下頭來,牛頭望了馬臉一眼,馬臉就拿著那支發光的棒子在我身上掃來掃去⋯

「咕嚕~~ 入去啦!」

「唔該!」
黑無常跟他們打了聲招呼便按著我肩膀進城了

「而家同你去住既地方先⋯」





我一邊跟著走,看見城內的世界跟外面看起來完全不一樣。在外面看來是一個古城的結構,但是一進城內卻是現代得很! 這裡有很多商店,有些小商店在賣電器、有些在賣食物、衣服⋯ 整條街道都是小商店,樓上就一概盡是十多層高的樓宇⋯⋯望上去千帆並舉,一支又一支的曬衣竹舉出窗外,我感覺很像七八十年代的香港⋯

但是,我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白大哥⋯ 點解⋯ 呢度冇車既?」
我在生時參加別人的喪禮,都會看見家屬燒了不少金銀衣服、洋房工人⋯ 還有汽車

怎麼會沒有汽車? 那些「1386」車牌的車輛都燒到那裡去了? 害我還想著頭七回魂之日叫明明幫我燒幾輛名車過來⋯⋯





「哈哈! 傻仔!」
白無常笑得以為我是白痴一樣

「呢度個個都跑得快飛得高!邊駛用車?」

「咁啲車⋯⋯」

「一早比我地丟哂去北面山後面喇!」

「但係你地話識飛⋯ 我都唔識既?」




我裝著跳起模樣

「你靈力唔夠,係唔會飛得起既⋯ 你而家只係一團靈體,始終靈魂係有重量,唔可能飛,要有靈力先可以⋯⋯」
我望著他一邊解釋,我的頭也跟著抬起了

他說著說著已經飄在半空

我就像在佐敦油麻地一帶的大街小巷中穿插一樣,拐了不知多少個彎,在某一個街道盡頭看見一幢陳舊大廈⋯⋯

我想著: 難道我就連死後也無家可歸,要跟香港人一樣睡著劏房? 這個地府也太接地氣了吧!

我隨著他們走近⋯ 看見大廈橫向掛著一副四字牌匾⋯

「韋氏宗族」





我望見這個牌匾呆了一下

「你唔係以為你冇地方瞓吧!」
黑無常笑著說

「雖然做鬼係唔駛瞓⋯ 但始終要有個地方落腳既」
白無常把我推了進大廈

推門進去,內裡又是跟外觀不一樣! 那陳舊的大廈裡面,竟然變作一個四合院的結構⋯ 我走到中間開揚的庭園位置,就開始有人從四面八方走出來了⋯

「仔?」
其中一個是我媽

「媽!」
我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因為放鬆而流出了眼淚,只知道這是一個正面的能量,使我對這裡有一種熟悉感





「唉⋯⋯ 結果你都係咁快就落埋黎⋯」
媽嘆息道

「點解咁講」

「你仲記唔記得細個嗰陣我同你去樓下佛堂睇相?」

「記得⋯⋯ 但係我都唔記得講過啲咩⋯」

「佢話⋯ 你會年紀輕輕就死於非命⋯ 所以你細細個我就跟住你,驚你真係會發生咩事⋯ 點知⋯ 唉⋯」

「家嫂⋯ 一切都係因果,業力不可轉⋯ 會發生既始終會發生⋯」

一個穿著英式西服的老人緩緩地走了過來,他的樣貌跟老爸有幾分相像,特別是眼和鼻⋯ 跟我和爸爸簡直如出一轍





「你⋯ 你係我阿爺?」
我疑惑的問

「當然啦!」
他英氣勃勃的回答⋯ 忽然想起老爸說我爺爺是個出色的男人⋯

「你見到阿爺係咪應該正式叫我一聲?」

「係⋯ 阿⋯阿爺」
他震懾了我

「跟我過黎⋯ 我介紹啲長輩你識⋯ 同埋帶你去你間房⋯」

他就這樣帶著我到各人的房間介紹⋯ 一連串冗長的見面,我終於完結了這天⋯





只是,「這天」這個概念是我自己感覺出來的 - 這裡的天空是一片灰朦朦的混沌不明,它是時明時陰,有時候那些灰朦的煙霞還會飄到街上略過⋯

總之,這裡沒有分明的晝夜,也沒有時鐘⋯ 所以「時間」這個概念根本不存在⋯

我就是這樣在陰間生活了「幾天」,每天都是跟媽媽聊天,說說她不在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 爸爸跟我和好了、我也結了婚有了小孩⋯ 還有了外遇,林林總總的重要事,鎖碎事都跟她說了⋯


有空閒時候,我會嘗試到街上走走,了解一下這裡,學習一下街道⋯ 不過,還是一樣,這裡街道沒有路牌,也沒有街道名,我只得強記。

在宗族的地方居住還是有好處的,雖然開口閉眼盡是長輩,見面時我總得守守規矩依照禮數打招呼等等⋯ 但是,我的三餐無休,也經常有香火給我,使我這些日子以來的靈力都長足不少。


終於,有一天,我在吃著那些有外形沒味道的食物的時候,黑白無常又走來找我了。

我一見到他們便很擔心⋯ 是我已經到了時限被帶走了嗎?

黑無常似乎都看在眼內

「你唔駛咁驚! 今次黎搵你係要陪你上陽間!」

「陪我返上去?」

「嘿!你頭七呀!」
白無常輕挑的倚在大門上

說著我便準備動身跟他們返回陽間,就在這時候,老媽忽然走過來拉著我說
「記得叫你老豆燒多啲碎錢,燒啲細銀碼比我地⋯ 要燒多啲細錢!記得呀!」

我隨口答應了,但是我不明白她的用意

她這麼緊張的提醒我,應該是很重要吧

這次回到陽間的路程快了很多,大概是因為我的靈力和體力都進步了,一盞茶的時間已經到了那灰朦朦的路段了⋯

「一陣返到去,記住唔可以出聲,唔可以同佢地講野⋯」
白無常想了一想再說
「不過你返到去會變得有重量,有形態⋯ 只係佢地見你唔到⋯ 所以你有咩想交帶既話⋯ 就要諗下辦法喇⋯」

「白大哥,我有野想問⋯」

「咩事?」

「我阿媽叫我記得要佢地燒啲細銀碼既碎錢⋯ 有冇咩原因?你知唔知?」

「哦⋯⋯」
他回頭看著我的時候,那白色的長髮飄逸著
「因為你阿媽同你都係新鬼⋯ 按例係唔用得大銀碼既錢既⋯ 」

他數著手指說

「論資排輩,大銀碼係比族群裡面輩分高,鬼齡長既用,如此類推,你地只可以用碎錢⋯ 一般黎講,在生家屬一心諗住希望先人响陰間豐衣足食,所以除咗名車大宅之外,一般都會燒大銀碼既冥錢⋯ 正正因為咁樣,通常新鬼都過得非常慘⋯ 」

「係喎⋯⋯我當時燒比阿媽都係咁⋯ 但係我有燒大屋工人比佢⋯ 點解佢唔住?」

「哈哈!」

「佢冇錢點養得起家,養得起工人?」
白無常捏著食指和拇指,示意金錢手勢

「你冇錢比鬼差又點贖返啲物資? 碎錢要儲都有排儲啦⋯」

他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所以宗族收留你地,其實用緊既都係你地啲錢⋯」

「諗下點樣暗示你既家人好過啦!」

張眼一望,我們已經慢慢地浮上地面了⋯

「而家剛剛天黑⋯ 陽間既晚上八點左右,你有大半晚時間做你想做既野⋯ 不過留意,我地係會同你一齊去既⋯ 而且人多陽氣盛,有寺廟等等既地方係唔可以去既⋯ 如果唔係你就會灰飛煙滅,知唔知?」

我點點頭,之後我便跟他們說
「我想去搵一個人先⋯」

他們沈默不語,好像明白我要到那裡去

「幫幫你⋯ 捉實我地!」
他們一左一右的捉住我手臂,一下子就向上飛⋯

當我定一定神之後,已經身在維港的半空⋯

嚯⋯⋯嚯⋯⋯嚯⋯⋯

這夜的風好大,白無常的銀白長髮飄逸得像仙子一樣,他們的衣服在半空中散開,這樣子就更加合乎他們的身分,活脫脫就是一個靈魂使者⋯⋯

而我,則只是一個滿身血跡的死人,在半空上散著亂髮,帶著滿心盼望的飛向港島西區⋯

「响邊度?」
他們一邊飛一邊問我

「我⋯ 唔知道」
忽然驚覺,我跟她在一起都只是剛剛,那些過往的曾經我根本都不清楚⋯ 到底她的實際地址原來都沒有告訴我,我只知道那裡是貝沙灣而已⋯

我們在那超級市場的屋頂上停了下來。我坐在那屋頂上,失望的看著對面那建築物⋯ 是一雙又一對的情侶在拿著汽水和爆谷,女的笑著倚靠男朋友,而男的便把爆谷餵到女朋友嘴上⋯ 好不溫馨!

人潮慢慢聚集,都是情侶們在等候戲院進場⋯ 他們期待著的不是那套電影的內容情節,而是二人的甜蜜時光⋯


「人地排隊睇戲⋯ 但係我就已經劇終⋯」
我托著頭放空著

「我可以知道佢响邊⋯ 不過⋯ 你唔可以接觸佢」

我一半開心一半失望⋯ 當然,能夠再見她是喜出望外,但是能見但不能接觸⋯

「因為我地幫你其實係唔容許既⋯ 所以你只可以遠望」

我沒有其他辦法只得答應,於是,白無常握著我手,黑無常又握著白無常的手⋯

「我感覺到喇!」
黑無常說著,便一下子拉著我們飛了出去⋯

我們就站在海旁的一顆大樹上,這裡是沿著海邊的一個公園⋯ 向著海旁的,是一排又一排的獨立屋。

「係呢間⋯ 你自己睇下⋯」
黑無常指著亮著燈火的這一幢

我望進去,看見裡面燈火通明,有很多人在聊天,有些拿著酒杯在邊喝邊聊,有些男的幾個在沙發上玩著啤牌,工人們忙碌的在廚房進進出出⋯ 大概是在宴會吧! 但是我還沒有看見女主角⋯

不一會,我從遠處也聽到一些讚嘆的聲音

Tracy 穿上了一件白色的連身長裙,在某個角落轉了出來⋯ 我見到一個中年男子從人群中走出來,意氣風發的擁著她的腰,輕輕的吻在她的臉上⋯

Tracy 還是笑得很自然

我的心竟然還會痛

不是人死了便沒有感覺嗎?

那中年男人看起來有點發福,架著金絲眼鏡和那微微秃掉的前額⋯ 我不敢相信他便是學鳴⋯ 我再看一看,還看見我的老闆正在笑得很開懷的招呼賓客⋯ 他們好像在慶祝什麼一樣⋯

「嘿! 佢地好似慶祝緊我死咗咁⋯ 幫我頭七開個party!」
我幽了自己一默,雖然我一點也笑不出來

黑白無常也沒有回應我什麼,只是按著我肩膀安慰

「走啦⋯ 無謂觸景傷情」

「唔好⋯⋯ 比我睇多陣⋯ 我仲想睇到佢⋯⋯」

這晚的畫面太吸引,可能是因為夜晚,海上沒有燈火、天空沒有星光⋯ 就連他們的鄰居都還沒有回來,只餘下唯一的燈光從屋內散發出來⋯ 可能就是這樣,Tracy看起來特別吸引,也特別難忘⋯ 那條純白色的長裙在燈光下還有點閃閃發光⋯ 雖然那男人看起來配不起她,但是我看到她的居所,她的生活,也讓我明白⋯

⋯ 我也配她不起

我伸出右手,遙遠的抓著她⋯ 只是,她一移動,便從我的手中流走了⋯

痴痴地呆望著,其實海風早就催促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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