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到家之前,我撥了一通電話給真瑜,她雖然有點帶著責備的語氣,不過看得出她真的關心著我。




「怎麼那麼突然就出去外面一整晚都不回來呢?如果是去喝酒消遣還可以理解……可是我找過你的朋友,他們都因為阿堅的事沒有心情啊……到底去哪了?我打了你的電話很多次你都不接……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對不起,我不會再那麼亂來的。我只是有點事想找一個朋友聊聊。」




「是哪個朋友?」她問道。






「是妳不認識的。」不打算多作解釋。心理學上曾經有研究指出,一般人為了掩飾,在說謊的時候總會說得比平時多,某程度上有一點欲蓋彌彰。所以在說謊時,我的回答總是言簡意賅。




「是喔……那你回到家了嗎?」






她略帶哭腔的語調,使我有點罪惡感。




「啊……我快到了。妳下班後早點回家吧,我會做好菜等妳的。」




為了補償自己的任性,只好慰勞一下她。






「不要再讓我擔心了,知道嗎?」真瑜似乎甜絲絲地說著,使我鬆了一口氣。




「是的,老婆大人。那……我不阻妳工作了,晚上見吧?」




我掛了線,然後嘆了一口氣。






我現在思索著的,不是今晚要做的菜式,而是做清醒夢的技巧和方法。




由於一整晚都在讀那本書的關係,我並沒有睡覺,現在昏昏欲睡。可是再睡的話可能又會發生像昨天的事,所以我決定堅持到下車,回到家再說。




回到家後,我打開電腦在網上搜尋了一下清醒夢,重溫對這方面的認識。






「清醒夢和人的潛意識其實息息相關,因為那是意識和潛意識交流的行間,做夢者可以從中獲取更深層的自知。」

真是的。求學時都沒有這般好學啊。




「清醒再入睡(Wake-back-to-bed, WBTB)嗎?好像是最簡單的方法……上面寫著『身體疲倦時入睡,然後於五小時後起來。然後集中精神想着清醒夢,保持一個小時的清醒然後再度入睡。』這樣還真麻煩啊。看來要放一個鬧鐘在身邊了。」我喃喃自語地說著。




時光飛逝,不經不覺已經下午三點,差不多是買食材的時候了。我下樓,到鄰近的菜市場買菜。說來慚愧,我只會做很普通的菜,像是炒菜和煎魚而已。如果要討她的歡心,還是去買菜「加料」吧。






買了菜和魚,還有斬了一斤燒肉……好了,回家做飯去。




畢竟平時都是真瑜做飯,所以久未下廚的我在做菜其間有點狼狽。




「喔,我下得太少油……魚都粘著了。」我手忙腳亂地把那條魚翻了又翻。




「那些菜好像有點焦……」我趕緊把炒菜盛到碟子上。




唉……雖然是做好了,可是味道和賣相也不合格。還好到餐廳買了燒肉……想到這裡真的有點難為情。




「叮咚-」




打開大門,果然看到真瑜站在門外。




「嗯……妳回來了啊。」我像晚歸的小孩子般,帶點歉疚說。




「見到你平安回來,太好了。」




看到她那純真的笑容,歉疚感油然而生。我不好思地說:「真的很對不起,令妳擔心了。」




「不要緊,以後不要這樣就好。」




「不會啦……妳也應該肚子餓了吧?我們吃飯吧。我做的菜不是太好吃呢……本來還打算給妳一個驚喜的……」我慚愧地說。




她看了一下桌上的菜,笑意依舊。雖然這些飯菜不可能好吃到哪裡,但她仍滿足地笑道:「我好久沒吃你做的晚飯了……我一定會吃光的。」




「不要勉強自己吧。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太好……」




真瑜夾了一口菜放進自己的口裡,咀嚼時臉帶笑容。




「吃起來還不錯啊。」




奇妙的是,桌上那些我做的飯菜竟然全部被吃清光……而那份燒肉只是吃了一半,而且大部份都是我自己吃的。也許,她早就知道燒肉是我從別的地方買來的吧。




「妳怎麼不嚐嚐那些燒肉?」我好奇地問。




「我啊……比較想吃你煮的東西。要是吃了燒肉的話,你做的菜我便吃不下了。」她的笑臉仍是如此的溫暖。




好慚愧。




她是如此的愛著我,讓我更加確信,絕對不能辜負她的愛意。




吃過晚飯後,真瑜去了清理飯桌和洗碗,而我則在客廳休息。




說回來,我還沒有好好的睡一覺呢。睡意愈來愈濃,真的不睡覺不行。




「嗯,我有點想睡了……晚安。」我打了個呵欠,然後步往睡房。




「那麼早?那個,等一下……」說著,真瑜便從廚房走了出來,在我的後面緊抱著我。




「我們……做吧?」她害羞地低聲說。




說回來,自我們變成未婚夫妻後便沒有行房了,雖然說因為阿堅的死沒心情是可理解的,但是,不親熱一下實在說不過去。慾望重燃,我答應了她的要求。




一番翻雲覆雨後,她去了洗澡,而我感到更加疲倦。




終於可以休息了。睡吧。




我再次睜開眼睛,床邊的鬧鐘顯示我睡了五小時十三分鐘。看到自己對時間控制如此準確,我滿足地笑了笑。




用鬧鐘的話一定會吵醒真瑜,而那並不是我所希望的。為了不睡過頭,只好以喝水量來控制。我在睡前喝了兩杯水,是我平日的兩倍……當尿意一來,我便自然地起床。




本來只是實驗性質,沒想到真的奏效了。




我小心地跨過真瑜的身軀去了一趟廁所。為了不馬上入睡,便到客廳看了一會電視。




電視播著沉悶的陳年舊劇。




「然後集中精神,想着清醒夢,保持一個小時的清醒然後再度入睡,獲得清醒夢的機會率會大大增加。由於入夜時快速動眼期的週期變得更長,而這種技巧利用了夜裏的最佳快速動眼期周期……」




我目無表情地喃喃自語,不斷重溫著做清醒夢的方法。




「想像清醒夢?應該怎麼想啊……」




不管了,一個小時也快過去了,先回睡房吧。




我再次爬進了被窩,放鬆身體。




接著,我又一次閉上雙眼。




世界一片漆黑。




這是什麼地方?我現在,在夢的世界嗎?




應該是吧。我回想起,在我們第一次的邂逅,世界仍是一片漆黑。知道自己身在夢境應該算是一大進步吧,以前的我,大多的夢都不曾回憶起來。




現在應該怎麼辦?




對了,為什麼我想做清醒夢?




應該有一個理由。




我想見妳。




要怎麼樣妳才能出現?




我想吶喊,但這個時候,仍是發不出聲音。




我在虛無的世界,一直回憶著那個女孩。




她是可愛的。她是活潑的。她是特別的。




過了一會,一個朦朧的身影浮現在我的眼前。雖然沒有光的存在,這個身影卻逐漸變得清晰。




這是一個女孩子的輪廓。跟以往不一樣,我終於可以看清她的臉容--




果然,跟我想像中一樣,她是一個美人兒啊。




少女最吸引我的,是那頭美麗的黑長髮,以及閃爍著光芒的雙眼。她穿著第一次和她見面時的紫色連身裙,裙子隨不知哪來的風飄揚,使本來可愛動人的她更添幾分風采。




面前的是我朝思暮想的女孩,然而,比起之前見面,少女神情帶著一絲怒意。




「我不是說了到此為止嗎?你怎麼可以強行把我叫過來?」與之前一樣,她的嘴巴沒有抖動,我是透過她的眼神得知如此的訊息。




不明白少女為何會生氣。




為什麼?我只是想見妳而已啊……




「這樣做是不對的啊。我們本來就緣盡了。」接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沮喪和悲傷。




「這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一個虛無的存在。之前在你的夢境出現,只是一個偶然。」夢中的她如此說著。「一般來說,夢裡出現的人大多都是自己身邊的人或是相識的人,像是朋友、家人還是戀人之類的。虛構的人出現在夢境只會是偶然……就像我一樣。」




無法理解。只是想見一個人,也要考慮那麼多的東西嗎。




「大哥哥,你認為夢是可以繼續的嗎?」她問。




我先是一愕,然後淡然回應:「可以啊……我們現在不就再次見面了嗎?」




少女,卻搖了搖頭。




「那是你用清醒夢這種人工手法造成的,所以不算!你想一下……在你學會清醒夢之前,有試過做跟前晚的夢有關連的夢嗎?」




答案當然是沒有。夢是一個無法存檔和讀取的遊戲,我是清楚不過的。正因如此,夢的記憶才會不清晰,繼而被遺忘。




「這是夢之世界的法則。」少女的聲音在耳邊迴旋。「是不被允許的。」




怎麼了。難不成會有什麼嚴重後果嗎?我才不會相信。世界有那麼多人做清醒夢,怎麼會有事。




「就像……在夢裡參加了一個有獎問答遊戲,在解答最後的問題時不小心醒來,就注定一輩子也得不到那個答案吧。」




她擠出一個奇怪的表情,似乎是忍俊不禁。




「也可以這樣說吧……真是的,難得人家那麼認真地講解……」她笑過了之後,擺出了一個略為不滿的表情。




氣氛有所放緩,我苦笑了一下,讓她繼續講解。




「我和你的重遇,是會打破夢境的平衝。因為,同一個虛構人物不斷在一個人的夢境出現是不合理的。」




「不合理……會嗎?」




「重複夢見,只有現實存在的人才有這種特權。比如說當你在熱戀時,那個戀愛對象在你夢中出現的機率會大幅增加,而那是正常的。但是,如果對象是我這種不存在的人的話,可能會讓你混淆現實和夢境。」




她所說的,跟雜貨店老闆所說的不謀而合。




真實的人,是否注定無法踏足夢境的虛無呢。




「我啊。已經不想再害人了。所以我們不再見面是最好的。」少女消沉。雖然她沒有開口說話,但我從她的意念聽出哽咽。




一個幻想出來的存在,會有這種關懷別人的心嗎?我不認為。她哭,她笑,她有自己的故事和背景,是有靈魂的人,絕對不是假象。




不能退縮,不能被她的那番話磨損自己的意志。對。我不是為了跟她想見,才決心走這一步嗎?




如果不把事弄清楚,可能再也不能與她相見了。




「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在火災那天妳會再次在我的夢裡出現?為什麼穿著紅裙子和搖著鈴?那是一個預兆嗎?妳知道那天的事吧……如果不是那個夢,我可能已經葬身火海了。」




「那……那是因為……」她欲言又止。




她大可推搪為巧合,但是她沒有這樣做,也就是說她的拯救並不是偶然。




我由衷地傳遞了感謝的訊息。




「我不是要迫妳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想跟妳說謝謝。」




「是啊……你沒事真的太好了。」她的眼眶泛紅,但仍面露微笑地說。「我……果然不是只會害人的災星呢。」




實在太惹人憐愛。這樣的女孩,怎麼會是虛構的角色呢。




一個心願從心底處萌生,就是必須了解眼前的女孩,和讓她幸福快樂。




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將會是我重視的存在,我們的緣份絕對不會那麼快就完結。

「我啊,跟妳一起很快樂。就這樣就夠了。」




是的。只有妳在的夢,才是我所喜歡的夢。




「跟我這種傢伙一起會快樂嗎……」她喃喃自語。

「別在意這些了。好不容易才能重遇……我們做一些特別的事好嗎?我們是在夢中吧?要做什麼也可以吧?」我笑著問。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雙眼放射出懇求的目光:「是啊。那……我們一起飛吧,好不好?」




「嗯……好的。可是要怎樣做才行呢?」




「拜託,你是這個夢的主人啊。你可以把我再召過來,應該也可以令我們兩個一起飛的。」她沒好氣地苦笑著。




「只要我想就可以了嗎?」




突然,我們的背部都長出一對潔白的、發著光的翅膀。在漆黑的夜空中,我們所發的光把整個世界都映照起來。




「好漂亮……」雖然是我幻想出來的翅膀,可是我還是驚嘆著。




我和她拍動了背部的翅膀,身體開始懸浮。




「想不到真的能飛……」我心道。




「當然沒問題啦!你是這個夢的神,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嘛。可不要動歪腦筋喔……」




少女已經回復朝氣,就像我們初遇那時。




「對了,還記得我們之前跳舞的事嗎?就讓我們在空中共舞,讓飛過的雪白軌跡交織出幸福的圖案吧!」她笑著傳遞這樣的意識。




「在空中怎樣跳舞?還有什麼是幸福的圖案啊?」我沒好氣地回應。




「只要牽著手一起飛就是共舞啦!至於幸福的圖案……不知道啊!只要你喜歡你的舞伴,兩個人劃出來的就是幸福的圖案!」她樂不可支地笑著。




我們手牽著手在天空飛舞,飛過的地方都像噴射機般留下一條長長的白煙。就算這是夢,在飛行時風吹過臉的感覺,又是如此的實在。




四周仍是漆黑一片,但我們的存在,成為了虛無的焦點。在空中劃了數十個各式各樣的奇怪圖案,我們才覺得累了。




「呼……那個星星畫得最美!」她落地後,自豪地欣賞著那個像是星星的白色物體。




我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半空的圖案。




「你肚子餓不餓?」她突然問。




「還好吧。怎麼了,在夢中妳也會肚子餓嗎?」




「嘿嘿……這裡是夢之世界,什麼都有可能發生的。」她馬上一躍並飛到了半空,把那停留的煙霧摘了下來。她撕一小塊煙霧塞進自己的嘴裡,再把它遞了過來。好奇心驅使下,我也吃了一小口,質感吃起來就像棉花糖,不過味道嘛……我嚐不出來。




「怎麼樣,好吃嗎?」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她。應該說好吃嗎?但那東西淡而無味。正當我遲疑應該如何回答,她眼珠一轉,然後傳遞這樣的訊息。




「你不過是剛剛學會控制夢境,所以五感也會比較遲鈍。真可惜呢……這棉花糖可是甜得令人發笑喔!」




我不是太嗜甜,所以也不怎樣覺得可惜。她看我只是展露出「喔,是這樣嗎?」的表情時,便心有不甘地鼓起腮子別過頭去。




該不會生氣了吧?我不是太擅長應付這種場面啊。我輕輕搭著她,少女順勢把頭挨在我的肩膀上。




好甜蜜。從來也不知道,原來被倚靠是這樣幸福的。




「這個夢……應該也快完了。」她傳來的訊息比之前弱,如果能發出聲音,應該等同於喃喃自語。




我錯愕起來,不知道如何回應。




「我們還會再見的。」我堅定地告知女孩自己的心願。「一定要再見。因為,妳是我做夢的唯一意義啊。」




「真的……沒問題嗎?」少女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足,問。




「是的。我想更加了解妳,我想夢境永遠只有妳……」




本來低著頭的她迎起了堅定的目光,與我的雙眼對視。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跟你說的。一切有關我的事。」




「那……明天晚上見了?」




「嗯。」




答案是正面的,也就是說,以後再用相同的方法,便可以和她再相遇。




實在太好了。




「說回來……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妳呢。」




「嗯,你叫我紗兒吧!這是我之前的名字。」她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再傳遞。

「很好聽的名字呢。那再見了,紗兒。」




雖然我覺得她後面的句子意味不明,但我沒有太在意。




然後,我回到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