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畫什麼呢?」法師問暮末。
  「只是⋯⋯畫。」暮末回答。
  法師微笑著說:「只是畫嗎?」
  暮末點點頭,繼續用毛筆勾畫著。
  「你還差一點,暮末。」法師捉著暮末的手,輕輕地在畫上點綴。
  暮末看著法師的側面,卻覺得心裡像被什麼揪著一樣,他的臉容開始扭曲,手不自覺地抖顫。
法師留意到他的抖顫並沒有停下來,他繼續微笑著說:「既然怕人,又何以畫人呢?」
  暮末不知道,他只是定睛看著法師捉著的那隻手。
  「為什麼⋯⋯要收留我?」他問。
   法師停下來,放開了暮末的手,說:「每個人大概都會有種想保護或者拯救某種東西的渴望吧?都會想當救世主。」




  暮末沒有作聲,他只是坐在畫前。他不明白法師的話——因與其自身充滿矛盾。
  「道滿法師,安倍來了。」狐女說。
  法師問:「沒有發現這裡吧?」
  狐女搖搖頭,繼續說:「藤原道長在。」
  法師聽罷就隨狐女離開了,只剩下暮末獨個兒坐在庭院裡。

  「花非花,霧非霧……」暮末喃喃自語,他重覆地唸著同一句,但怎麼唸都想不起之後的詩句是什麼。
他嘆了一口氣,看著畫的人--蘆屋道滿。
  「笑死人,畫什麼。」「忠心的狗?」「狗也不如,沒有法力的低賤妖怪。」
「哈哈哈哈,連我們都不如。」站在樹上的尾黑和尾白(註一)譏笑著暮末。




  「難得你們今天沒有爭地盤呢……看起來很閒。」暮末慢慢地拿起德利(註二)朝他們面前倒在地上。
「不是想喝嗎?」他勾起充滿挑釁的笑容,不屑地看著尾黑和尾白。
  愛酒如命的兩隻鴉天狗一躍而下,朝著幕末的酒衝去,並開始爭奪。
  暮末趁這個時候,就拿著法師的畫,離開了庭院。
  「這個世界是否沒有我的容身之所?」他走到河邊問倒影,「花非花,霧非霧,妖非妖,人非人……你到底是什麼?」

  他想起自己在某場戰爭裡的亂葬崗醒來,身邊滿是骨頭,也有一些正在被鷹啄食的屍體。他的腦一片空白,
只有單純地覺得渾身都沒有氣力,好痛苦。
       他走了很遠很遠,也數不清自己走了多久,直至他走到某個森林。
       但他的雙腳已經發軟,再也走不動。突然,幕末被抓著飛上天,還未來得及反應,他已經昏倒過去。




       醒過來他發現眼前有著好多不同的生物,有被吃的,有在吃的。
      「這個人類怎麼被脫得精光⋯⋯但倒是長得俊美。」絡新婦(註三)指著暮末,並一邊抹著自己的嘴巴。她站起來,
不消一刻就爬在暮末身上。正當她張開口的時候,酒吞童子(註四)用劍頂著新絡婦的口。
       「先別這麼著急好嗎?」童子說,「看他這個樣子,大概可以幫我勾引到不少女人⋯⋯」
        暮末看著他們兩妖相爭,恐懼油然而生。「我不想死。」他不自覺地說了出來。
童子轉頭看著他,忍不住朝天大笑,說:「我還以為你是人偶呢!現在才害怕會不會太遲鈍?」
        絡新婦一把將童子的劍拔走,正想不顧一切向幕末的頸項咬下去時,卻被土蜘蛛阻止了。
       「沒長腦袋的傢夥,這小子是妖怪,妖吃妖是多麼無聊的事。」土蜘蛛從黑暗中慢慢爬出來。
         暮末看不清它的樣子,因為它實在太巨大了。
         「妖?這小子哪來的妖氣!你自己想據為己有吃掉罷了!」受到多番阻撓的絡新婦開始覺得憤怒,轉個身又走回剛才自己坐的「皇位」。
        「停下你們的手腳!」土蜘蛛在大廳裡叫停所有妖怪的動作,「今天我們有新成員加入,讓我們大肆慶祝一番!」
         群魔的歡呼聲震盪了整個房子,有幾個人類還因而被嚇死。
         還未搞清楚情況的暮末因為力氣用盡,一頭栽在酒吞童子的懷裡。

         這是群魔亂舞的第一夜,距離幕末與道滿相遇還有一百年。







註一、棲息在樹上的鳥妖(鴉天狗)
註二、平安時代所使用的酒器
註三、人頭蜘蛛身的女妖怪,專門勾引男子進食,吸其精氣
註四、外表英俊的男子,實為專門食處女的妖怪,其為百鬼之王。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