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世界大戰‧一九一五年四月二十五日──加里波利之戰‧澳大利亞士兵的獨白

我看著漫天的硝煙,天空已經失去了色彩,一切的生命力彷彿已經被重重炮火轟至粉碎,化為灰塵的粉末以及飛濺的血液沈淪至沙泥的最深處。
空中飄蕩著的,是名為死亡的哀愁。
我污濁的眼珠反映著的是一幕幕血腥的畫面,我看著同伴一個又一個在我身旁衝鋒陷陣,卻又一個一個地被無情的炮火擊中,身體上開了無數個血洞,皮肉綻開,血液在地上盛放出一地落華,而生命也隨著這些散落的血瓣極快地流走。我卻束手無策。
是的,因為我已經成為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子彈嵌進了心臟,這塊全身最強壯的肌肉此刻失去了維持生命的力量,不斷竄出的白煙也無法提升我身體的溫度。靈魂卻始終不願離開原地,每一個兄弟都牽繫著我的魂魄。
 
我記得那是一個寧靜的晚上。我們遠離了歐洲炮火連連的戰場,受統治我們的大英帝國指示來到奧斯曼帝國,就座落在俄羅斯遼闊的領土下方。船上坐著的都是盡忠愛國的年青人,我們才剛認識不久,大家都為能參與戰爭而像個小男孩一樣興奮。有誰小時候沒有玩過士兵遊戲呢?握著士兵精緻的木頭身體,一邊自編自導自演製造一場無與倫比的只屬於真正男子漢的戰爭。我們都期待踏上戰場的一刻,期待著殺戮敵人的滿足。這次是突襲行動,我和幾個伙伴都在討論敵方將會如何防不勝防,我們模仿著他們臉上吃驚而又被死亡的恐懼籠罩的表情,大家都被逗得笑了起來。可又有誰想到,在彼岸等待著我們的是一場噩夢。有誰想到,這是對方將要施展的無情廝殺。
我們登落的位置有了偏差,在我們面前的海岸已經亮起了敵人的燈光,我們的行蹤在黃色的強光下原形暴露。可是國家下達了的指令,豈能在此刻退縮?我們硬著頭皮準備登陸,當伙伴們開始登上小木船盡量避開敵人視線下登上沙灘時,子彈已經在身邊飛竄,帶動了深夜寂靜的空氣,捲起一個又一個恐懼的漩渦。大家都緊握著手中的槍,希望進行還擊,卻徒勞無功。我就這樣看著船上的伙伴逐一倒下,血花在鹹澀的海水上暈開了,船身兩側就像開了一朵又一朵的萬珠莎華。我彷彿看到了地獄的情景。我只能竭力向前划,心臟用力地鼓動,不停擊打著我的胸骨,好像快要從胸口破出。雙頰已經被溫熱的淚沾濕,下一刻卻被熾熱的子彈、炮彈蒸發掉,敵人絲毫不容許傷感的空間。最後皮靴竟然觸碰到沙灘,我興奮,舉起槍枝要為同伴報仇。我大喊,對著沙灘高處的黑影掃射,鼻腔被火藥的煙塵充滿,我卻只嗅到伙伴血液的鐵鏽味。




 
胸口一痛,我低頭看到自己血如泉湧。心臟盡責地跳動了最後數下,我便像一個失去電源的機械人一樣跪倒在地上。生命中最後的觸感就是臉頰上沙子粗糙的表面,而身軀最後的溫度,也漸漸地流失於沙地之間。我看著穹蒼,乾涸得已經沒法流淚的雙眼只能緊盯著那些勇敢向前的皮靴,卻在每一下槍炮的巨響後倒下,成為了與我同樣的屍體。我憤怒,我一直在罵上天的刻薄,嘴唇卻硬得張不開,好像有個我看不見的天使用手把我的嘴唇按住,不讓我說出任何侮辱上主的說話。可是,我的怒火大得快要把靈魂燒毀,我不甘,看著兄弟倒下的身影,看著他們噴灑在海面、沙地上的鮮紅的血,我實在沒辦法沈靜。心痛,卻非因為心臟中彈,而是看著與自己一同赴生蹈死的同伴死去而悲痛。
我卻只能靜止,當一個死在沙灘上的士兵。
我恨,我恨一切。我痛恨自己的愚昧。戰爭又豈此只是一場冒險?敵人毫無惻隱之心,他們是死神,虜取我們的每個靈魂。我恨那些位於歐洲大陸的帝國,我恨挑起戰火的他們。
我竟然就這麼死了,沙粒成了我的棺材,這身浸滿血液混和海水的軍服將成我的壽衣。
我卻沒辦法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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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戰展開了血腥的序幕。同年八月,大英帝國向德國宣戰,其殖民地之一的澳大利亞因為對祖國的義務以及忠誠,總理Andrew Fisher宣佈全力支持大英帝國,直至耗盡最後一個仙零、最後的人力。一九一五年,澳大利亞的軍隊(Australian Imperial Force)聯同新西蘭、英國、法國的軍隊執行於奧斯曼帝國(即現今的土耳其)的加里利波登陸的計劃,目的是要分散敵人中央國Central Powers的軍力,以及為盟友俄羅斯開啟運送物資的通道。計劃是軍隊於四月二十五日突襲式登陸,然而計劃卻處處出錯,雖然軍隊成功登陸,卻造成眾多死傷。雖然最後軍隊節節敗退,並於一九一五年十二月十九及二十日撤退,澳洲士兵於戰場的不屈不撓以及勇氣以各種感人故事的形式廣受傳達,成為了日後的Anzac Legend,代表對士兵極高的素質的表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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