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張開眼。映入眼簾的不再是白茫茫一片,也不是甚麼陰森可怕之極的地方。這裡竟然是一條小巷,在我身旁的是用黑塑膠袋裝著的垃圾,恰如現世中的場景。我緩緩站起,仔細打量著周圍,真看不出可怕之處。於是,我走出小巷,四處張望,這裡根本就是香港!
 
對一心求死的人而言,最可怕的懲罰難道是讓他繼續生存嗎?如果是的話,我根本不覺得可怕,反而覺得這懲罰太沒有新意。換言之,我再自殺也沒有用,怎麼可以不讓人自殺死!那麼那些自殺死的人,究竟是怎樣死的?
 
我現在一心只想著要找出答案,好讓我能成功自殺。但既然我現在死不了,應該先回家處理掉遺書,順便換掉一身像是精神病人的衣服。幸好,這裡距離我的家不遠,走路的話大概半小時左右。
 
到達後,輸入了大廈密碼後,大廈的老保安用一種疑惑的眼神看看我,欲言又止般,但最終並沒有說話。我想我這身裝扮,的確使他對我這個從小看到大的人有所改觀了。
 
來到我家的大門,這個時間通常媽媽都在家,我亦沒有鎖匙,只好按門鈴了。
 




大門打開,開門的果然是媽媽。「我回來了,媽媽。」這句話其實沒有意義,但很多人都會因為習慣而說。「你是誰?」我生平最親近的媽媽竟然問我一句最陌生的話。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
 
我問:「妳沒有開玩笑?」媽媽搖搖頭,說:「我只有一個女兒。」她臉上還帶有些許驚惶的神色。我知道她沒有開玩笑,起碼我所認識的媽媽的確沒有這種演技。「哈哈,太太,這是一個玩笑,祝妳生活愉快。」我有點佩服自己這種時候還不失幽默感。
 
丟低這句話後,她的表情有點疑惑,我轉身離開,沒有回頭。
 
走到大廈大堂,我打電話給一個不太懂得說慌的朋友。「達明,我是居向日,記得我嗎?」我劈頭問道。「不。」他的回答很簡潔,更爽快地掛掉電話。對於他的爽快,我竟然有點欣賞。
 
事實證明,我猜想的可能是對的,這世上沒有我這個人。不是指我死了,而是我的存在從根本被抹去了。這懲罰倒有點創意。
 




很好,那麽我只要想辦法死就可以了。
 
既然自殺行不通,就要借他人之手取我性命,那麼我也不能提出不想疼痛這條件了。我走到街上,開始物色著適當的人選,來殺死我。終於,我找到了一個像未來戰士的肌肉男。我也不說話,一腳就往他的屁股踹下去。他吃痛而大喊了一聲,怒道:「想死嗎?兔崽子!」不錯,我的確想死。我隨即冷笑一聲,道:「憑你這大蕃薯?」
 
他終於按捺不住,怒吼一聲,一拳揮向我。一個人生氣的時候,失去了冷靜,揮拳頭的動作太大,根本沒有作用。我卻保持冷靜,何況我有受過武術訓練,我很輕易就避開這一拳,更趁機絆他一腳,使他倒地。
 
我再一聲冷笑,他更憤怒了。站起來便馬上撲向我,我避開,使他再一次倒地。我不斷地嘲笑著他,加上被看戲的人圍觀訕笑,他終於怒極,整張臉都紅了。
 
這也是我選擇他的原因,這種高大的肌肉男自尊心通常都很高,對於強更是執著,禁不起別人如此嘲弄。同時,我選擇這地點也有原因的。這裡正在修路,地上有些告示的鐵牌在。這種鐵牌若是大力擊落頭部,幾乎是必死無疑的。
 




他果然拿起鐵牌,狠狠地看著我,眼神中就迸射出想殺人的光芒 ,嘶聲道:「跪在地上求我放過你。」我看著他,又一聲冷笑,道:「有膽就殺我吧。」然後我閉起雙眼,靜待死亡的來臨。過了片刻,仍沒有任何異動,我張開雙眼,看到他竟在深呼吸,那雙眼中想殺人的光芒經已消失。
 
他說:「殺了你,我不就要坐牢,我沒有這麽笨。反正,我沒有打到你,警察來到你就知道厲害了。」他說完後,隨即哈哈大笑。我卻反而有點生氣了,我大聲道:「你這懦夫!軟腳蟹!」 他聽到後亦有點生氣,但轉眼間又在哈哈大笑。使得我一時之間,也沒有辦法。
 
「哪裡有人打架?」一個警察此時從人群中擠進來。未來戰士,即肌肉男立刻指著我,大聲道:「他!這個瘋子不斷打我,我可沒有還手,快拉他到青山。」我不禁笑了,想到就算一個人打架再厲害,也應該在打架時故意受點傷,否則最後只會百口莫辯。
 
警察打量了我一下,蹙眉道:「瘋子也學人打人。」便一邊拿出手銬,一邊往我走來,口中更是在說:「現在你涉嫌……」
 
當他的手碰到我的手時,我動若脫兔般手腕一翻,把他手掌一扭,另一隻手把他的槍拔出來,瞬即以槍指著他的頭。
 
現場馬上傳來一陣陣尖叫,圍觀的人都散開了。我也沒想到我有犯罪的一天,心裡卻隱隱有些興奮的感覺。
 
但是,我不可能因為想死而殺人,更不可以被捕入獄,這只會減少我被殺的機會。
 
於是,我逃走了。我不斷地逃跑,專往一些小路逃。當我跑進一條小巷,轉角處突然有把聲音說道:「停下來!」我竟真的停了下來。




說話的是一個衣衫襤褸,蒙面的男人,手持一把刀,即使明顯地看得出這把刀有些破舊,但仍然使我感到些許興奮。
 
他看著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喃喃道:「媽的,打劫打著個神經病…幹,老子劫是搶定的了!」然後他的一雙眼盯著我,微微顫抖的手把刀子指著我。 突然大喝一聲:「打劫!把錢拿出來!」他就不怕被別人聽到嗎?但是我也沒有心情管這些,我的心裡只感到非常激動,充滿著欣喜。
 
天啊!這真是奇蹟,眼前的男人必是上天派來打救我的,我能死了!想到這裡,我竟然有些感動。
 
不過,我還是盡量冷靜下來。不冷靜,是無法死的。我看著他,問:「我不給錢你,怎麼樣?」他似有些驚訝,說:「不給錢就得死。」我說:「很好,我不給。」他的驚訝更甚了。他手中的刀不住地顫抖著,似乎一時之間躊躇不定。
 
我有點沉不住氣了,說:「你這個娘娘腔,說話不算話,沒膽鬼!」我使的仍是舊招數。他仍看著我,想動手又不敢,叫人說不出的彆扭。久久才說出一句:「我…我怕我這把刀不夠鋒利,殺你不成,反而叫你生不如死而已!」他說著說著,竟然真有點大義凜然的感覺。
 
其他問題我或許幫不到他,但這個問題我恰巧能幫到他。我從衣服掏出手槍,丟到他的身上。他接住手槍後,往手上看了一眼後,全身便不停的顫抖。「放心,向我頭部開一槍,我必死無疑。啊,要先扣板機。」我說。他聽到我的話後,竟顫抖得更厲害,手中的槍也掉了,轉身便跑,還不住在嚎啕。
 
小巷剎那間只剩下我呆立在原地。我思想彷彿停頓般,過了一會兒,才清醒過來。我只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憤怒,人生從未感覺過的憤怒。
 
我把槍指著太陽穴,大喊一聲 :「媽的,老子今天是死定的了!」然後,便是一下槍擊響徹這懦弱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