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東方的道以孝為百行之先,西方以理性觀看世界。 我以西方的思想,奪走母親的靈魂





小時候,那時家裏還很窮,住在九龍城的貧民區,是下等人的聚集區。我的媽媽早在八年前偷渡至香港,不久後便懷上我。我媽是個下等人,那是中國人的通病 — 很懂人性。

雖然她在大陸沒多讀二年書,識字的程度只在“天地玄黃 宇宙洪荒”大概之間。她讀的書也是什麼百孝經、廿四孝等,艱深一點也可能讀過道德經,懂不懂就不得而知。她很懂人性

打個比如,放學時,同班的同學都可以在公園玩到八點,而我只能玩到黃昏六點,若果不願走,她不會拉你回家,為了在家長群中保持形象,會在你耳邊細細聲:“今晚你就知死”。 然後可以玩到八點,晚上回到家少不了一餐毒打。

老實說,我不喜歡我的媽媽。小六的時候,我鼓起勇氣問我媽媽「為何我不能跟別家小朋友一樣玩耍?」她沒有回答,又換來一頓拳腳疼愛。

但我媽媽也有很多很令人滿足的地方,小時候經常從床下拎出,一兩本唐詩三百首又或小學生新詩集,之後環抱著我一字一字地讀比我聽,對於一個孩童來說,是很溫暖。





雖然如此,我還是不喜歡媽媽。下等人總是喜歡將愛用弓的方式表現。體罰的痛不只痛在身上,更能傷到心靈。瘀傷數天會散去,心傷卻一點一點累積。

在她眼中我永遠都叫不孝子,不知從何時起,當她叫我讀中文,我便去學英文,拿到英文老師的表揚,到大學選科時,我明知她只看中醫,我偏偏進了洋學西醫。西洋學問有個好地方,黑即黑白即白。每樣理都層層疊加環環相扣。極之上等

下等人感冒時,她會自作聰明開一些藥方給自己,吩咐我走幾條街,到藥行裏買藥。接過手一看,先要買藥,再弄藥引。 生姜 二片, 還有一味藥引: 大紅花, 說“ 感盛夏之氣開花,以熱破邪,所以....” 真的十分敬佩中醫,亦十分敬佩中醫的話術輪轉。 十個大夫有十種方劑。

藥買回來了,只有一盒必理痛。倒了碗水,水跟藥放在她身邊,轉身便離開回書房溫習。什麼零丹妙藥,大羅金丹,狗屁一通,當然我在她康復後,又受了一頓毒打。

時光過得很快,媽媽早變了嫲嫲,或者做了太嫲。老年的她近年肝會痛,早時十日一痛,繼而三日,再而每日。





作為她的主診醫生,西洋醫學教給我的是,能夠醫的患者盡力醫,不能醫的讓他們無痛苦地死去,這是天主的仁慈。

告訴母親的病況是很痛苦的任務,各種特效藥都藥石無靈,對新的標靶藥也從去信仰。只好極其誠懇對母親說:「我已用盡畢生所學,好好珍惜剩下時光。」

母親她眼神有點呆滯,怪責我不願意花錢買貴藥給她,總認為我未盡力。她一直覺得我會成為一個孝子,像廿四孝故事中的主角,當盡家產買幾斤人參過她,以解一時三刻苦楚。

最近,她昏倒了,非常衰弱,吐氣比進氣多。最後作為主診醫生親手將安眠藥注射給她,再打了一支毒藥。那一晚,同樣是盛夏,七月的大紅花落滿醫院的前庭,在安眠藥作用下,將死時媽媽最後依然有緊緊捉我的手,她肯定又想打我這個不孝子。

最後她走得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