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新月
 
一抬頭,就見到女侍者嘅單眼皮,緊緊咁盯著我嘅內雙眼皮。
 
「唔好意思,我好似叫凍檸茶,唔係凍奶茶喎;件多士都冇烘底。」
 
女侍者二十出頭,皮膚不甚白皙,惟星目流盼,朱唇輕啟,蓄小馬尾,露出前額,完全唔似勞動人民;佢嘅氣質好似西多士嘅糖漿,瀉到一碟都係。美女侍者朱唇一開一合時,我望佢發怔,半句都聽唔入耳,頓然不覺自己塞住咗部耳聾機,播緊The Scientist。
 
「And I am going back to the start……」歌聲隨住我手指掃兩掃,戛然而止。
 




有人話過,受過傷嘅烏龜脫咗殼,就會變成會飛嘅四腳蛇,喺空中飛呀飛,飛到電熱水爐後面,收埋自己, 一旦見到意中人,就會爬上去佢胸口,任你點撥佢,佢都唔放手。只有四腳蛇厭倦,佢先會飛番入個殼到扮龜。
  
讀者看倌要知道,我係冇傷心期嘅浪子,冇路肩嘅屯門公路,女司機一個唔小心,就會撞埋山邊,香消玉殞。我經常慶幸我係男兒身,如果阿媽生少我四肉,喺世俗道德塔利班嘅眼光之中,我諗我大概係人盡可夫嘅小淫娃。
 
「唔好意思呀靚仔,我幫你換過。」女侍者笑了,小眼睛像直線。
 
「靚仔?哦,唔緊要,你新嚟架?之前冇見過你嘅。」
 
「我係親戚介紹嚟幫吓手咋;其實,我冇點讚過人靚仔。」
 




「仲有呀,唔好成日塞住隻耳仔啦,聽吓我呢到播嘅歌啦,全部歌都係我揀架。」女侍者又笑了。我除下聽筒,先發覺冰室播緊王菲嘅《夢中人》。
 
縱使《倚天屠龍記》入面,殷素素講過「越好看的女人,越會騙人」,但係被美女盛讚,我心中不覺飄飄然,哪怕呢個不過係廉價嘅客套話,同「得閒飲茶」一樣,純粹都係講吓,唔會認真。
 
唔知點解,自從女侍者進入咗我生命,我老母終於肯買番條喉,整番好個花灑;亦因為咁,我就唔駛喺花灑管下面擺個桶,去盛載漏出嚟嘅熱水。熱水形成嘅漩渦,我亦都好耐冇見過。
 
第二日,我一如既往去冰室,叫常餐。但係女侍者冇返工,冰室亦都冇播王菲嘅歌。我坐咗成個下晝,用電腦寫咗蕩氣迥腸嘅短篇小說嘅開首,我不斷幻想女侍者嘅背景,嗯,佢應該係新移民少女,冇學歷,喺社會嘅最低層苦苦掙扎,一定好想用美色女人頭地;佢遇到港大畢業嘅男主角,然後呢,然後呢?我實在唔知呢個故事會唔會有結尾,因為,我今日見佢唔到。
 
第三日,我又撞到女侍者。佢幫我落單,我照舊叫咗個常餐,雞翼米、凍檸茶少甜、多士烘底。我坐咗喺到好耐,但係我除咗落單,我冇同過佢講嘢,因為我相信「人生若只如初見」,我唔想我嘅美好想像被破壞。
 




我而家同緊一個幻想中嘅女主角,一人分飾兩角,透過鍵盤談不存在嘅戀愛。我望住美女侍者嬌小玲瓏嘅身型,思緒就好似缺堤嘅潮水不斷打岸,使得手指擊打鍵盤,完全停唔到。
 
男主角叫阿邦,阿邦好寂寞,落完單之後鼓起勇氣問女侍者拎電話,然後呢,然後呢,然後佢地一見如故,打得火熱,好快就喺埋一齊。加甜、加甜、加甜。如果唔係篇小說冇人會睇。扑嘢要寫五百字。唔可以太露骨,如果唔係會得失讀者。意象意象意象。唔得,呢個小說太大路,會被其他小說淹沒。加多幾個角色。加多幾條感情線。唔可以太煽情,會失去文學性。咩係文學性?
 
我打吓打吓,一片迷惘,將個故事寫到曲折離奇,好似港產爛片咁,留咗幾萬條伏線,但係我功力有限,覆水難收,一時三刻寫唔到落去。我經常偷望女侍者取材,佢亦都禮貌地向我報以微笑,一定係諗呢條友搵唔到工,痴撚咗線,日日係到打躉。
 
第四日,女侍者又冇返工。我好失望,叫咗一個常餐,食一半,扔一半,開住部電腦,望住「Murakami Haruki」貼紙,完全寫唔到落去,超越村上春樹吖嗱,超越村上春樹吖嗱。
 
第五日,我再寫,越寫,就越覺我並唔係才氣縱橫嘅大文豪。所以,埋單嘅時候,我鼓起勇氣,講咗句:「你可唔可以畀你電話我?」
 
女侍者一揚眉,撥一撥頭髮,係褲袋拎咗部Samsung Note2出嚟,笑意盈盈咁講:「嗱,成部拎去。」
 
時間凝結,吊扇轉動。女侍者拿著Note 2,眼睛像新月,騷得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