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賞菊
 
「點呀,阿媽打嚟都唔認得呀?其他女人叫你Marvin就認得,阿媽叫你Marvin就唔認得?」半夜三更,打嚟嘅,竟然係我老母。
 
飲大兩杯,兼見到阿予嘅年輕胴體,令我連老母都唔認得。
            
「我同Friend飲緊酒,一時唔知邊個呀。咁夜打嚟做咩?」我冇Save開阿媽電話,因為佢成日話上台好貴,用電話咭會平啲,所以佢每兩三個月就轉一次電話。成日轉電話好唔方便,但係我媽將畢生奉獻咗畀屋企,佢寧願死慳死抵,將最好嘅嘢留畀兩個仔,連影響到佢日常社交都在所不計。
                                                           
「你細佬而家訓咗喺瑪麗呀!唔好講咁多,即刻過嚟先講!」
 




「喂,我而家忙緊,有咩傷風感冒,返屋企先講啦。」我思考咗半秒,我諗Larcos唔係盲腸炎,就係小腸氣,應該死唔去,最多都係我阿媽大驚小怪。權衡輕重,砌咗阿予先係上算。
 
「你把口係咪咁撚賤呀!細佬而家流晒血,要通宵做手術,你即刻同我過嚟呀!」阿媽好激動,令我有錯覺,以為佢下一句就要講「屌你老母」。
 
為咗去除「自己老母屌自己老母」呢個悖論,我唯有像死狗一樣,應承咗我阿媽,仆去瑪麗醫院。
 春宵苦短,佳人如夢,可惜我唔係古時皇帝,不能貪戀美色,從不早朝;經此一役,我更加肯定,人生只不過喺煙波江上嘅一葉孤:我以為畀咗錢時鐘酒店,就可以屌盡每一分每一秒,點知,事情發展到呢個地步,真係被阿予講中,我地只不過係搵個靜啲嘅地方傾吓計。 如今母命難違,我接過慈禧太后聖旨,性慾盡去,情愫漸生,唯有幫阿予著番衫,蓋好被,將佢長長嘅眼睫毛,掃咗一次又一次。阿予睡得香甜,咀角微微向上揚, 定必發緊幸福嘅夢。                                 
我見佢半開半合嘅咀唇,就想一嘢轟落去,但係我冇咁做,因為咁樣會嘈醒佢,我真係唔想佢知道,一米八零、港大畢業、有賈寶玉七分俊俏嘅陳納邦大文豪,居然係強姦小龍女嘅尹志平。我好自私,唔想天真嘅阿予知道呢個真相,喺呢個星光燦爛嘅晚夜,廉價嘅時鐘酒店入面,一切都變得美好,因為喺阿予心中,我永遠係腳踏七色彩雲嘅行者孫悟空,拯救自己於情傷之中。阿予係好女仔,佢估中咗個開頭,醜陋嘅結局,佢唔需要知道。
 
我將阿予嘅短髮掃呀掃,將佢耳鬢嘅頭髮一次又一次撥去耳背,唔知點解,又諗番起牧子。我一路掃佢嘅頭髮,記憶徘徊於灣仔百佳、Raymond阿爺屋企、港大荷花池、華富邨下格床、御龍山同埋火炭划艇會;我記性太好,要記得嘅我永遠都會記得。我掃吓掃吓,猛然醒覺,好似阿予咁漂亮嘅女人,應該有童話故事嘅結尾,等高大靚仔專一嘅王子,駕住南瓜車嚟迎娶佢,而家佢跟住我,只會帶嚟不幸。所以,天快亮嘅時候,我知道我該走了,於是,我錫咗阿予一啖,就消失於空氣之中。
 




我一去到瑪麗醫院,就見到我阿媽坐咗喺醫院大堂。阿媽對眼肚,就嚟大過對眼,突然蒼老咗好多。
 
「細佬咩事入醫院?」我講完呢句,阿媽就攬住咗我,欲哭無淚,我先知道事態嚴重。
 
「細佬尋日半夜三更,無啦啦喺房大叫,我一入去佢間房,就見到佢渣住把較剪,成手都血。撞鬼,你知唔知佢做咩呀?」
 
「你唔講,我點知佢做咩呀?」
 
「你細佬呀,話自己包皮太長,要幫自己割包皮,話咩要割咗佢……」
 




「吓?屌!割咩呀?」
 
「……割咗佢法律之棒入面,最藏污納垢嘅地方。唉,都係我唔好,逼個仔讀書,而家讀到痴咗線呀你細佬!好彩冇記者嚟咋,我幾驚呀,唉……」我阿媽講完之後,又攬住我,終於,我廿幾歲人,第一次見我老母流淚。
 
「醫生話佢而家情緒正常番,你一陣去睇佢,唔好鬧佢呀,知唔知呀?你幾唔鍾意佢都好,佢始終都係你細佬。仲有呀,唔好話畀你老豆知呀,我唔想佢臨老爆血管呀。」
 
我捉住阿媽嘅肥手臂,一時語塞。呢件咁不可思議嘅事,仲誇張過小說情節,所以話,奇遇往往發生喺我身上。屋企嘅事往往困擾住我,由細到大,細佬做過幾多稀奇古怪嘅事,阿媽統統唔容許我講畀老豆知,廢事我老豆責怪佢。我夾喺中間,鬧又唔係,屌又唔係,有呢個細佬,真係家門不幸。佢LLB[1]未畢業,已經有國際律師行招手,點解仲要咁大壓力呢?
 
好唔容易先嚟到中午探病時間,我一入病房,就見到Larcos盯住醫院天花板,呆然無語。
 
「點解你要咁做?你係咪痴咗線?」一見到佢個撚樣,諗起我傷心嘅老母,就忍唔住屌柒佢,一嘢轟落去。
 
「冇,我見把較剪生晒鏽,想睇吓佢仲利唔利啫。」Larcos語氣極平靜,相較之下,痴線嘅,睇嚟係我。
 
「唉,你好好抖吓,讀唔讀到冇所謂,唔好畀自己咁大壓力。」我見佢痴得勻循,不欲再落井下石。




 
「創世紀話,上帝吩咐過,男子出世之後第八日,要行割禮,代表『永久之契約』,呢個係我讀Law and Religion學嘅,你垃圾BA仔,識條春咩。唉,哥,你一陣返華富,幫我拎本Evidence[2]過嚟,我要考試喇。
 
「喂,仲有借部電話嚟,而家冇書,我就影舊屎upload上網……」Larcos一時好正常,一時九唔搭八,我望住雙眼不斷流淚嘅阿媽,真係唔知點算好。
 
「好啦,你訓吓,我而家番去拎本Evidence畀你。」我唔再忍心睇落去,拍拍我媽肩膀,不回頭,轉身走。
 
中午陽光明媚,我去到瑪麗門口,見到花圃嘅菊花,憶起白先勇嘅《我們看菊花去》,又頓時諗起牧子、苦命嘅老母、痴線嘅細佬,心裡淒苦,不可言狀,眼淚掉下了一地。
 
忽然,我後腦一熱,冷不提防,竟然被人一嘢打咗落嚟…… [1] LLB:法學士(Bachelor of Laws)[2] Evidence:證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