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再見
 
上回講到,從愛情逃離,再追趕愛情。
 
當我從阿予身邊掙扎,除低頸巾,拔腿就跑嘅一刻,我就知道,我根本唔係從愛情逃離。
 
我嘅愛情,好似劃火柴一樣,來得快去得快。來得快尚好,只怕係愛情從來無存在過。
 
當日於北角初試雲雨,我已經講過:「射出嘅唔係精液,係一篤濃濃嘅感情」,我對阿予嘅感情,就好似快活谷賽馬,完結於派彩剎那。射完感情,淨低嘅,就係屌西,並非屌感情。
 




泛黃嘅感情,由玄鐵劍激射而出,附於紙巾,成為垃圾,拎去堆填,彷似林黛玉葬花,諷刺地被阿予親手埋於垃圾桶。巧合嘅係,紅樓夢入面,賈寶玉同林黛玉縱兩情相悅,但卻無法長廂廝守。阿予比黛玉可憐,畢竟黛玉曾與賈寶玉相愛,但賈子狠心推開阿予,追趕牧子嘅時候,清楚了解自己對阿予嘅感情,係美麗誤會,係色慾與財富嘅加工品。
 
阿予抱頭痛哭,於我身後,一時叫阿毅,一時叫Marvin,聲音隨住腳步,漸漸遠去。我唔敢回望,因為我怕我一停低,就心軟,永遠失去牧子。對上一次喺華富冰室,我問阿予拎電話,佢成部電話遞畀我,羞辱我,我轉身就走,冇擰過返轉頭。估唔到今次喺同樣地點,做同樣嘅事,竟然會令我痛徹心扉,不回頭,咬著牙,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
 
濕瀝的情感跳進海裡去,打碎了水中的月亮……
 
濕瀝的情感跳進海裡去,打碎了水中的月亮……
 
濕瀝的情感跳進海裡去,打碎了水中的月亮……
 




所謂情感,都只不過係謊言。我並唔知道謊言跳進海裡,能否打碎月亮,但我肯定謊言可打碎阿予嘅心。當日為溝阿予,隨口講句王菲「郵差」嘅歌詞「你是千堆雪,我是長街」,早已命中注定我地會分手,因為,歌詞嘅下一句,就係「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我比尹志平更不堪。呢位眼睛像新月,騷得入骨嘅女侍者,喺我背後哭斷腸。我膽小如鼠,只懂逃離,追趕自己嘅愛情,掉低阿予喺傷心嘅華富邨,從佢嘅生命中悄悄退場。阿予唔鍾意人同佢講再見,但我連同佢道別嘅機會都冇。
 
我以為我會同阿予分手嘅一日,為失去北角私樓而哀傷,但當我跑得越嚟越快,我就知道,原來城市花園大宅,喺偉大嘅愛情面前,係咁一文不值。隨住我遠去,阿予聲盡,好似王爾德《夜鶯與玫瑰》裡嘅夜鶯,用自己嘅性命,為男孩換來一枝玫瑰。
 
----然後死去,化為塵土,無人理會。
 
牧子短髮於風中跌蕩,跑得好快,跑過灣仔百佳,跑過Raymond阿爺間屋樓下,跑過油麻地,跑過港澳碼頭,跑過白鴿巢,跑過港大。我逆風而跑,不理途人奇異目光,追趕快失去嘅愛情。
 




牧子一直跑,跑到華富巴士站,登上一架往港大嘅巴士,我好似「畢業生」入面嘅德斯汀荷夫曼一樣,喺故事嘅結尾,跑呀跑,跑呀呃,勉強追到牧子,拉住佢隻手,坐喺車嘅最後排,因為我唔想牧子好似野狼同Wilson一樣,因為我嘅錯而永遠消失。
 
「我地分手啦。我同你講過,你再呃我,我會永遠離開你。」牧子「分手」二字,決絕無比,一嘢轟落嚟。
 
「唔好啦,我冇鍾意過佢。」
 
「你冇?你攬到佢咁實?錫得咁開心?你唔好玩我啦邦少,一次又係咁,兩次又係咁。我唔想再同你一齊喇陳納邦,分手啦。」係我令到牧子由小鳥變成嗜血嘅禿鷹,我冇怪佢嘅冷淡之餘,仲感到十分內疚。
                                                                                                        
「唔怕話你知,我契哥成日追我,有錢又有錢過你,叻又叻過你,你讀咩呀?比較文學呀?哲學呀?住邊呀?公屋咋。契哥英國返嚟,做JP Morgan,你睇吓你!我以為你最愛我,但你最愛嘅,始終係你自己。」牧子從第三人稱欣賞小弟「一嘢轟落去」,大受刺激,如瘋似癲。
 
「仲有你為我,做過啲咩?尋日郁啲又發脾鬧我,搞到我嬲嬲地落吧。我落酒吧識左個港大讀Law嘅男仔,佢幾識氹我,第二朝作咗篇文送畀我。
 
「求其喺蘭桂芳搵個男人,寫嘢仲叻過你,你用埋啲口語寫小說,根本唔入流,工又唔搵,總知我好憎你呀!垃圾!呃我!我唔會再畀你呃架喇,呃完一次又一次!」牧子將佢契哥捧上天,連尋日識嘅仔,都同我比較,將我當係地底泥。
 
「好啦,分手啦,我地以後都唔好見。」講錢都算,但係講起我引以為傲嘅寫作,我真係唔忍得。我曾經以為我好愛牧子,但係佢忽然變得好陌生。




 
空氣死寂,車上乘客都望住我,睇我係幾咁不堪,幾咁折墮。
 
「你呢個畀女人寵壞嘅少爺,你同我一齊咁耐,為我做過啲乜?你成日話自己寫嘢叻,你有無冇為我寫過半隻字?你話『不如我地重頭嚟過』,就係等你一腳踏兩船?契哥成日問我不如做佢女朋友,尋日條仔又溝我,我而家就諗同邊個一齊。再見喇Marvin。」牧子錫咗我額頭一啖,巴士尚未到港大,我尚未向佢解釋阿予係我財主,冇阿予,佢就冇錢交租嘅事實,牧子就無情咁落咗車,離開咗呢個欺騙佢兩次嘅浪子。
 
佢嘅短髮,永遠消失喺我世界入面。
 
永遠。
 
如果阿予係夜鶯,我一定係故事入面嘅男仔,將從阿予得嚟嘅錢財,向牧子賑濟,但係牧子一個轉頭,就投向貴族男子懷抱,「誰都知道私樓比補習學費貴重得多」,我欺騙兩女,牧子轉投契哥懷抱,原來我地嘅愛情都係由謊話拼湊而成,就好似當日喺白鴿巢,將我老豆嘅經歷,作咗個賈梅士《葡國魂》嘅故仔,錫一啖額頭就永遠喺埋一齊,咁戇鳩,讀者看倌,你唔係信呀嘛?
 
呢個故事,沒有終結,其中結局,由你填補。我一直希望,牧子神女出身,性格剛烈,對我一番說話嘅傷害,係故意令我徹底忘記佢。我記性好,要記得嘅,我永遠記得,所以呢個結局寫完就算。牧子永遠係嗰個為我學「The Scientist」,買半邊燒鵝畀我老母食嘅好女仔,就好似小魚仙電影一樣,同王子喺埋一齊,而唔係好似童話入面講咁樣,悲哀地死去。
 
巴士到咗港大,我漫無目的喺港大校園遊蕩,幫襯Subway嘅賓妹,我今次冇買廿一蚊嘅Sub of The Day,反而買咗最貴嘅Steak and Cheese,我坐喺荷花池隔離嘅石塊之上,咬一啖包,淡而無味。
 




電話忽然一震,原來係牧子send whatsapp嚟:「呢個尋日喺酒吧識嘅港大男仔,將我同佢尋日發生過嘅事,改做故仔,紀念我地相識,先唔講人地叻過你啲咩百佳砌阿嬸故,起碼佢會氹我,你做過啲咩?唉,唔講,再見喇Marvin,再見,然後再見。」
 
我再拉落去,見到一篇名為《酒吧中》嘅短文,筆名「卡仔」,我向來唔引用別人說話,但為求故事完整,不得不轉載如下:
 
卡仔每逢周末都會來這間酒吧,揮霍正倒數的青春。他雖是港大法律系學生,惟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在大學裡的幾年,酒喝了很多,書卻讀得很少。
 
酒吧內,卡仔穿著花俏的恤衫,點了一杯冧酒,坐在一隅打量著酒客 
 
驀地,一位妙齡女郎步入了酒吧,逕往吧檯坐下。她身材姣好,略施脂粉,身穿一襲黑色全身短裙,一雙大眼睛閃爍著光芒,蓄爽朗的短髮,正是卡仔喜歡的類型。
 
卡仔的雙眼盯著她不放,黑衣女郎對著卡仔一笑,笑得極媚。
 
卡仔趨往吧檯,向女郎問道:『你自己一個嗎?我的名字是卡仔。』
 
女郎嫣然一笑,說:『我的名字叫牧子。』




 
『你好面善,我好像在別處見過你。』
 
『是嗎,我才第一次來這間酒吧。』
 
Insomnia,我喜歡這間酒吧的名字。因此我經常來。』
 
『你經常失眠嗎?』
 
卡仔淡然搖搖頭,再點了一杯酒。和牧子言談甚歡。
 
卡仔伸手去摟牧子,牧子像蛇一樣向卡仔靠攏,活像無骨。放眼德己立街,蘭桂芳遊人如鯽,酒不醉人人自醉,卡仔今軟玉在懷,更是意亂情迷。
 
 『你靠得這樣近,不怕吃虧於我嗎?』卡仔酒過三巡,顯得有點輕佻。
 




 牧子格格一笑,道:『那麼,請你立刻放開手吧,你我只不過只認識了半句鐘。』然後她作勢掙開卡仔卡仔自然摟得更緊了。牧子的手摟著卡仔的頸脖,卡仔想也不想就吻了下去。
 
 『你的樣子看起來很年輕,我看你大概還在唸書吧?』牧子微笑,臉上濺起了一雙梨渦。
 
 『我在港大唸法律,行將畢業了。』
 
 『這麼巧,我也在港大唸書。』
 
 『你哪一個系?』
 
 『太空系,你不會看不起我吧?』
 
 卡仔呷了一口酒,不自覺地笑了。
 
 夜深,德己立街除了酒之醇香,只餘下牧子的陣陣香氣點綴冷夜。
 
 卡仔招呼了一輛的士,送牧子回家。
 
 『坦白告訴我,你有沒有女朋友?』
 
 『有,我們在一起不知是五年、六年還是七年了。』在這當口,卡仔活像誠實好孩子。
 
 牧子淡然一笑,給了卡仔一個最甜蜜的吻,和一個假的電話號碼,轉身便走。
 
 從此以後卡仔再也沒有見過牧子,她究竟有沒有在港大太空系畢業,抑或已升上了香港大學,卡仔不知道,也無從猜度。
 
 卡仔Insomnia也去得更頻繁,酒也喝得越兇了。至於那短髮的牧子,只於德己立街的凌晨在卡仔之生命掠過一瞬,以後就再也不曾到來。」
                                                        
閱畢,只覺「卡仔」之名極為耳熟,不知在哪裡聽過。我輕輕講句:「而我不知卡仔是誰,垃撚圾。」妒意驟生,奮力將無味道嘅Subway掉落荷花池,扔死JP Morgan嘅契哥與讀法律嘅卡仔,引來幾個港大囡囡嘅異樣目光,彷彿精神病會傳染。
 
我呆坐冷冰冰嘅孫中山銅像腳邊,哼起當日牧子唱畀我聽嘅明知故犯:「一切原是註定,因我跟你都任性.......」
                                                                           
我冇流過半滴眼淚,因為細佬同我講過:「逆轉裁判入面,有一句話,哥,你要永遠記住:『真正的男人……只有在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才會流淚。』」
 
幾星期後,我寫完小說,寫咗個童話式嘅結局畀阿邦同埋阿杼,兌現咗對阿予嘅唯一承諾,但係我再冇面目去見呢個女仔,我只係浪子,唔係踏七色彩雲拯救佢嘅行者,我永遠有負於阿予,亦都唔會忘記呢隻冰室夜鶯。
 
至於佢老母,我每一次睇虐待菲傭嘅新聞,都好怕係羅太被人拉:佢係好媽媽,亦都放我一馬,冇報警屈我姦佢個女,我遙望英皇道,衷心祝願呢位美婦人安好,無須同阿予講再見。
 
後來,我為咗證明俾牧子睇,我寫嘢叻過佢「求其喺蘭桂芳搵」嘅卡仔,我以牧子改嘅筆名「賈子」,寫下咗呢個荒謬而又充滿謊言嘅小說,名為《港大七不思議食女事件》。巧合嘅係,只須將「賈子」兩字稍加修飾,就變成「賣字」,他朝若有一日出書賣字,本書與牧子嘅愛情,俱為廉價嘅商品,喺呢個社會,口袋有錢,就可一買一賣,買我啦,屌我啦。
 
但係我唔會嬲牧子,因為我根本冇資格。我只記得我同佢一切嘅好,我冇資格去要求復合,我同佢嘅感情,喺第一次分手之後,已經係有賺;白鴿巢澳葡秋午,我永遠記得。
 
我是浪子,別泊岸。一日,經過Paul Smith,將原本用嚟畀牧子交租嘅錢,一嘢轟落去Sales姐姐到,買咗對深藍鞋帶嘅黑皮鞋,再穿上媽媽燙嘅G2000西裝,Gel個周慕雲頭,打條靚呔,披上Zara買嘅孖襟黑色大褸,於中環某甲級寫字樓嘅大機構,準備見工。
                                                        
「Oh you’re Marvin,it’s your turn now.」中年HR姐姐百般嬌媚,咀角一粒痣真箇銷魂。
 
「Nice to meet you. I’m Marvin from HKU.」我撥一撥頭髮,細細打量連身裙前方嘅拉鏈。
 
就咁睇,呢條中女……有啲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