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9: 5.0
森美在課堂上得知，外界使用的懸浮汽車其實是地下城的發明。它利用地球兩極的磁場作引導，適度調教從而在地面上滑行，速度比傳統汽車快兩倍，尤其適合用於行走沙漠地區。三十年前，在地下城開發初期，即約2016至2017年間，地下城的開發者將懸浮航行技術賣給鄰近的伊朗，伊朗政府隨即向世界公布，聲稱擁有這項發明專利，研究出一系列懸浮移動交通工具，然後在土耳其的汽車工廠量產製造。短短一年間，這項懸浮移動交通技術遍及世界各地，縮短陸路交通時間。新技術沒成為軍事設施，直接給予平民使用，無疑促進伊朗當時的國力與經濟，但同時為各國帶來危險，因為每個人都能輕易攜帶自殺式炸彈迅速駛到城市的心臟地帶，到大戰開始時這成為多個主要城市遭毁滅的伏筆。可以說，在大戰時這項技術是除核彈外另一項帶來大規模破壞的科技。
森美駕駛懸浮汽車時一直想著這些事。懸浮汽車起動時與傳統汽車一樣，只是當速度提升至某個數值，汽車便會飄浮起來，轉為懸浮操作。雖然他頭一趟駕駛，但已熟習過來，於是開始計劃接下來的行動，想著積克離開會到哪裡，想著他對地下城的不滿，繼而想到地下城的種種。
不，若果要羅列世界大戰最早的肇因，那應該由地下城發現的那些黃金開始。
黃金與那偌大的廟宇，一同埋在地底。
地下城發現了多少黃金？資料沒有明確數字，只說是多得顛覆了世界的黃金市場的制度。2017年全球黃金大概三萬噸，他想那從地底發掘出來的應該遠超過三萬噸，才會顛覆原本的市場。
據說黃金同樣成為早期開發地下城的資金來源。
關於第三次世界大戰，那五年的戰爭，即由2020年至2025年，全球一百九十五個國家當中三十二個主要國家參戰，在戰事展開後一年後剩下五十三個國家仍由政府掌權，再一年後只剩下二十個國家能維持下去，但那大部分其實已是由臨時政府或游擊隊掌控。世界人口由原本八十億銳減至十點二億。二十年過去，現在地球的總人口數目大概是四千萬，比公元前五世紀還要少。這三十年的歷史並沒有詳寫記錄下來，因為歷史學家都死去了。但想到這裡森美才發覺，為什麼地下城沒有人對近數十年的外界或第三次世界大戰感興趣，沒有人問過當中遺漏的細節，這三十年比之前百年近代史、甚至整個數千年的人類文明史都來得更重要，因為就是這三十年，終結了人類的文明。
像暴風一樣捲走所有。
管理人估算，按目前情況，十五至十八年後外界所有人類將會全部滅亡。
森美這時整合自己所想，是因為歡喜老師正補充歷史課失去的部分，這麼一點一滴告訴他與蘇菲亞。他驚訝自己一直以來沒有想過這方面的事，而原來積克曾多次私下與老師討論。
「關於第三次世界大戰，其實一些細節沒記錄下來，因為這會揭示做成如此局面，就是從發掘巴比倫遺跡，亦即建立地下城那時開始。」歡喜老師嘆道。「這是最早期管理人的意思，並不是現在的身為管理人的智能電腦刻意隱瞞。因為你們也許會想，你們的出現不就導致地球所有人蒙難了嗎？那時的管理人並不想你們新人類有這種想法…我與其他老師都贊成這麼做，所以有一些資料沒有編進地下城的教材中。對不起，老師一直欺騙你們。」
「別這樣說，老師是為了我們…我們一直沒有察覺到，也沒有問。」
「謊話啊，就像一根線，一個連接一個，開始了的話便不能停下。所以地下城為什麼一開始要改造所有人，杜絕所有惡念…」
「地下城仍有什麼事…沒告訴我們？」
「我們現在出來看看便知曉了。」
「對了，所有老師都知道當時發生的事情嗎？」
「嗯。我們就是逃避外面的戰火，輾轉來到地下城，是最早在地下城居住的一群人。你們都知道，我們並不是從地下城的容器培植出來，而是由女人懷孕生下來的，是屬於外界的人。對了，為什麼你們從沒有疑惑我們為何仍能留在地下城？」
「你們與外界的人不同，所有老師經過後天調製，確保身心健全，抹除惡念，能融入地下城的方式生活。」
「話是這麼說，但你們不會質疑為何我們這些舊一輩的人可以活得長久，活到年老，而你們便要輪選，由二十五歲便開始抽籤死去…為什麼地下城容許一些人比另一些人更有價值？人與人不是平等的嗎？管理人為什麼讓你們死去，留下我們這些老人…」老師的聲線上揚，說得衝動起來。「不好意思，突然間動怒了。」
「嗯，我們明白，因為老師你們曾在外面生活，擁有寶貴的經驗，可以幫助我們避免犯上跟外界的人相同的錯誤。我們是為了接下來出生的下一代，為保持地下城生態平衡而自願結束生命，從沒有悔恨過其他人。還有，縱使我們接受這種安排，但死去的人的靈魂會留下來啊，我們只是放棄肉體，精神仍然存活於地下城，最終所有人的結果都是一樣，留在伊甸墓園裡。只是先後而已，沒什麼好介懷的。」
這時他們已穿過從前叫土耳其、喬治亞的地方，經過一個叫第比利斯的城市，開始進入俄羅斯的國境。
較早之前森美發現機械人向著西北方向前進。手帶最後顯示對方身在從前叫匈牙利的地方，之後便失去訊號。他們以這速度前去的話大概需要六至七小時。當進入土耳其後，歡喜老師提議往東北走，繞過黑海，經過俄羅斯、烏克蘭再到匈牙利。
「因為老師想去烏克蘭某個地方。也讓積克多點時間留在那裡。」老師說。「你說機械人已出來向著他的方向前去，若果機械人先找到他，也不用我們費心了對不對？」
「好吧。」森美與蘇菲亞異口同聲回應。
森美起初擔心積克的安危，但看到浮標遠至那個地方，心想積克大概有著他的計劃，所以可以短時間離開地下城到達那處。這樣他應該暫時安然無恙。森美想積克可能得到誰協助。若果是外界的人…森美覺得與積克似又相距更遠。
森美將車停在山上。三人拿出遠望鏡觀看周圍。這邊的林木覆蓋著原本地圖上的小路，於是他們找可行的路線。
「森美，看那邊﹗」蘇菲亞叫嚷。
森美依她指的方向，然後在他們五百米處之外的林木間看到一隻動物，頭上長有一對像手掌般開合的角，他認得那叫麋鹿。
「好可愛啊。」
突然他們聽到一下槍聲，那頭麋鹿應聲倒下。
一頭狼狗走到麋鹿身邊打轉。過了一會，他們看到一個蒙面男人，手拿著獵槍出現。男人拿出繩索套在鹿脖子上，然後拖過牠離去。
「為什麼那人要殺死那頭鹿？」蘇菲亞問。
「他要吃掉那頭鹿…在你們眼前牠是生命，可在那人眼中牠是糧食。在外界，所有人只有靠自己雙手才能得到飽活。」
「至於那條狗，牠是主人的寵物，也是幫手，所以那人留牠在身邊，但若果那人太餓的話也會吃掉那條狗。這便是人類真正的世界。弱肉強食，純粹只為生存的世界。以後我們看到外界的人要分外小心，不然我們的下場就像麋鹿了。」
森美忽然覺得外界有種難以理解的恐佈，於是帶著鬱悶的心情返回車裡。
這地區的輻射指數雖不嚴重，但動物身上可能受到感染。他回想起從前電視節目中留下的片段，為防輻射擴散，在輻射區內的動物都會全遭殺害。
但就算那傢伙知道那動物身上有輻射，他還是會將牠吃下肚子的。因為每個人都是為著這刻而活。看著那男人的背影時森美有這種感覺。
森美找到可行的路線，駕車繼續前行。
老師不說話時便打開車上的播放器聽音樂。都是從前的歌曲，大部分森美都未曾聽過。其中一首歌詞說到「若果每個人都活在當下，世界會是如何呢？如果這世界再沒有國家…」，老師也跟著輕輕地和唱。森美覺得這首歌相當悅耳。
「這個人滿有才華呢。」
「所以便早死啊。」老師說。
「才華跟早逝有關係嗎？」
「呵呵，沒有關係…不過有才華便有名氣，有名氣便惹來嫉妒，嫉妒便引來殺機了。這傢伙是遇剌身亡的，這樣想，才華跟早逝又好像有點關係呢。」
「搞不懂。」
「是嗎？」
「老師，不如你說說地下城這構思的由來。我一直不知道。」蘇菲亞說。這時她陪老師坐在後座。
「嗯…興建地下城的計劃嘛，說起來是偶然。」
「最初這是一個考古計劃，屬於巴比倫遺跡的考古團隊發起。團隊的資金來自德法兩國。上世紀八十年代間，當時巴比倫近河一部分已挖出並展覽。十多年後，團隊以先進儀器重新審視古城間的兩河流域，即幼法拉底河與底格里斯河原本的路徑，最後在九十年代末發現，有一個地方下的古蹟雖然已發掘出來，但埋藏更深的遺址底部尚未開發，那便在我們剛才最後逃出來的地方。團隊開始重新挖掘又已是千禧年初的事。當時正值伊拉克與美國的戰爭，進入伊拉克境內進行考古工作極不方便，因此計劃數次停頓下來。但後來伊拉克內戰，推倒當時的總統後，倒成為重啓的契機，因為研究人員與物資終於可以自行出入，只需賄賂當地軍方。」
「在遺址更底下的地方進行挖掘，不免破壞了上方的部分，但團體負責人最終決定進行，原因是探測儀發現那部分的空間比上方遺址深得多，有很大機會是有別於最初巴比倫的文明。若果發現另一個與巴比倫有關的未知文明那將是考古界一大成果。最後他們在二十米下找到類似廟宇的建築殘骸。團隊繼續向下探勘，在更深的十米下發現廟宇的頂部，同時在那裡發展黃金。黃金就在腳下。」
「在腳下是什麼意思？」蘇菲亞問。
「就是踏著的就是黃金，整塊地鋪滿黃金，包裹著整個廟宇，黃金與廟宇緊緊融合在一起。他們猜想當時的古人在廟宇四邊圍起石土牆，將溶掉的黃金倒進去形成如此人工化的地貎。他們不知道當時的人為何要這樣做，同時他們討論接下來的行動。開採黃金免不了會破壞廟宇，但不開採的話又不能探知廟宇藏著什麼，到最後他們還是決定開挖。」
森美腦中估算。剛才他們走了一圈，地下城三層的空間大概十萬立方米，若果那就是原本廟宇的大小，將那空間減去廟宇化作黃金，那表示約有三十萬噸黃金開挖出來。
「出現這麼多的黃金，即表示那年代曾出現過一個文明國度，但一直以來都沒留下記載。廟宇的牆上留有少許可辨認的名字，團隊估計這座廟宇是比巴比倫更早得多的時期所建造。如此多的黃金，純度超過80%，恐怕那是超過三百年、經歷數代才能累積而成。一開始團隊沒有變賣黃金的打算，只想著如何處理及隱藏這消息，因為這會破壞整個考古計劃。團體負責人最後決定，與其放在看守不如賣出去，但中間必須切斷黃金與那地方的關聯，無法讓人追蹤到那裡。於是那些黃金大部分經由敍利亞運至歐洲與美國，繼而到俄羅斯，到後期運往亞洲的中國與印度。團隊投放更多資源在加強挖掘與設備方面，加快開採步伐，後來又在遺址附近興建臨時居住的地方。」
「任何人看到這麼多黃金都會心動，團隧中有些人貪圖私利，自發現黃金後巴比倫計劃改變方向，主辦單位背後的那位富商得知這事後，開始構思興建地下城，保存那些仍未開採出來的黃金。這便是有地下城這構想的開端，今早我們經過的部分空間便是最早建成的部分。」
「後來，團隊負責人開始感到全球大戰在即，原本作為倉庫的地下城便加入居住元素，同時請來生物學家、社會學家研究人類居住的生態，設計地下城的雛型。」
「地下城有了整體構思，但實際執行緩慢而且困難重重，因為當年的科技未能解決眾多問題，簡單如在那荒蕪之地解決空氣、水源、糧食、能源等問題便耗盡心血。所幸資金不缺，最終他們建造了三層地下城…僅此而已。」老師說。「人類的科技始終無法突破種種問題。科學家帶來的超級電腦進行模擬估算，若果一千個人居住在地下城那需要解決什麼問題。那其實不過是當時較頂尖的運算，連人工智能也談不上，一切只不過是假設，直至那台智能電腦突然出現，成為整個計劃的轉捩點…至於智能電腦如何憑空出現，這個我亦不太清楚，我只知道，自智能電腦出現協助負責人後，地下城–即我們住居的那樞紐便開始動工。所以我們居住的地下城其實是由人工智能開發出來的。我想當年的負責人在廟宇裡發現了什麼高科技，從那裡找到技術改良原本的電腦系統，做出比原來版本更強的電腦，成為管理地下城的人工智能雛型。」
「人工智能就像一個好學的孩子，他結合了當時那些科學家、人類學家、社會學家、生物學家多年的研究成果與心血結晶，經過多年模擬結果，得出現在地下城的生活空間與模式的雛型。」
「那最初的管理人一開始便交由電腦負責地上城所有決策嗎？」森美問。
「不，最初掌控地下城的依然是負責人團隊，就是考古部負責人及其後進來的一些科學家，但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掌控權便落在電腦上。」
「因為負責人發覺，人類並不可信。」老師眼望著遠方。「我並不是團隊裡的人所以不太清楚，只可以說，大戰後當時進來地下城的一部分人想奪權，結果發生衝突，一些主管死去。最終負責人發現，留在地下城裡的人原本都是外界的人，都有著人原始的因子與特質，而這些慾念會損害地下城，不能為人類這種物種的利益作出最佳決定。所以負責人決定放手，由智能電腦去管理地下城。」
「當時的負責人是誰？他仍在地下城嗎？」
「老師並不清楚，我只是幸運躲進來的其中一人。所以這些事我也是聽其他老師說的。」
「老師什麼時候來到地下城？只記得每次有人問妳，妳都說在許久之前。」蘇菲亞問。
「好吧，老師告訴你了，那是2020年末的事。」
「第三次大戰剛開始的時候？」
「對。世界大戰還未開始時，老師從台灣，即當時在中國南邊的一個島國來到中亞的哈薩克。在中亞躲了一個月，因為唱歌了得，跟著當時一個研究人員來到地下城。當時地下城樞紐已建造了七層，好像現在的模樣。」
「老師懂得唱歌？」
「老師車上還留有結他。你們見過結他這樂器嗎？」兩人搖頭。「待會彈首歌給你們聽。」
森美與蘇菲亞齊拍手叫好。
「還是讓我回說剛才的部分，對了，說著地下城開發之前說到哪裡去呢？」
「黃金。」
「對，黃金。」
「森美，是不是已駛進烏克蘭的區域？」
「嗯。」森美核對位置與從前的地圖。他們進入俄羅斯後沿著黑海駛向烏黑蘭，之後往西北方向，烏克蘭首都基輔進發。現在他們正在密林中。
森美估計這樣走的話大概要一整天時間留在外界，但難得出外，森美也不想就這麼快回去。機械人要找他們只怕也得費點時間。
他看著四周茂密的樹林，一些走過的野生動物在遠處看到他們後落荒而逃，彷彿他們已忘記人類曾經居住在這裡。眼前的映像比在螢幕上的描述更能體會當時大戰的狀況。車子終於找到主要幹道行走。經過曾經是繁華的城市，如今只剩下零碎的建築、殘骸與白色的骨頭，他像嗅到腐爛的氣味。人類為看不見的彊界、為意義不明的信仰、為延續脆弱的生命，可以犧牲身邊的人，隨意改變原則，最後失去自我。個人慾望比共同的福祉更重要，這便是外界的人生嗎？只有享樂主義、短視的人生觀，毫不在乎身邊的人。他不明白。積克也許想著這些問題，所以他讓積克多點時間在外邊，期望他能找到想要的答案。
「黃金…」老師再度開始說。「對了，黃金大量湧現。負責人變賣了挖掘出來的黃金，導致市場價格下滑。你們也知道長久以來，外界的人一直視黃金為最貴重的東西喔？」二人點頭。
「其後人類雖有紙幣這種便於交易的代替品，也始終與黃金掛勾起來。」
「最初幾個大國都引進那些來歷不明的黃金，各懷鬼胎，不讓別國知道，那是全球金融風暴前夕，大概他們都想經濟掠奪他國吧…巴比倫開發者也懂得一點一點，從敘利亞這三不管的黑市運送出去。因為伊拉克局勢問題，每個下線者只想撈一筆，所以到最後很多黃金落入普通市民口袋裡，連開發者也不知道運到哪裡。2017年打後，美國剛過總統大選，戰爭的氣氛越來越濃厚，黃金價格持續上揚，半年後，俄羅斯聯同中國開始拋售黃金，短時間觸發其他擁有黃金的國家同時拋售，令原本醖釀的金融風暴一下子爆破，原本各國不斷印鈔，已對貨幣政策失去信任，那時連黃金也不信任，瓦解所謂的金本位市場，人們已不知可以信什麼。然後有傳中國有秘術能鍊出黃金。十八世紀的鍊金術傳聞又吹遍全球，你可以想像到那時的人有多瘋狂。」
老師看到蘇菲亞眼神帶著疑問。「你們只讀過關於金融、經濟的理論，卻沒有親身經歷過，沒使用過金錢，所以未必能理解。」地下城沒有貨幣，沒有市場、商品，更加沒有借貸、抵押、預繳、簽據這些概念，因為每個人都付出所有，維持生活。
「嗯，因為我們不需要承諾都會為地下城付出所有。」
「對，其實我們活得有點像當年馬克斯奉行的共產主義模式。共義主義原本是好的，但因為人類天性貪婪，制度由一小撮人闡釋，便變質為極權與裙帶掠奪專政，所以二十世紀開始全球一直是強調消費的資本主義大行其道，以人的慾念驅動社會前進，亦因此強化人的慾望野心，蠶食下一代的心靈。慾望是無止境的，最終只會招至滅亡。」
「你們不明白這些，因為你們心裡沒有過剩的慾望。你們的大我超越了小我。」
「這是地下城成功的地方。許多作家曾幻想過的烏托邦，大概便是這樣子。」老師說完望著窗外，似想著什麼。
森美知道老師說到重點了，他們與外界的人不同，因為他們沒有強烈的佔有慾望，他們的出發點以整體為大前題，同理心勝過個人慾念。有點像螞蟻，只是螞蟻沒有複雜的自我意識，而他們擁有自我、獨立想法，卻仍能持有同一目標。他們並不拘泥於自己的生命，更想下一代活得更好，是誰的下一代也沒關係。若果沒有地下城的保護，他們所有人大概會被外界的人吞噬，因為他們沒有相應的惡念去分析、對抗或作出防備，簡單來說就是不懂保護自己，在外界的人面前他們就像嬰兒。
「信心是很重要的，當社會再不能給予人民信心，制度便開始崩潰。」
「說起來，絕育病毒的出現，觸發點其實也可以說是黃金。我相信，人類絕育的病毒便是藏在廟宇裡，被黃金覆蓋著。發掘那廟宇，就像打開潘多拉的盒子。嘿，我們開發出來的黃金含有病毒啊。但這已無從查證了，因為病毒已存在於大氣中。」老師說。「2019年三月，病毒首先在中國各省蔓延。廟宇的最後一批黃金亦是那時運送出去，運往中國。世界衛生組織與各大國在一個月後才知曉。」
「當時各大國已磨拳擦掌，等待一個契機重整世界新秩序，一些小型戰事已在中亞、非洲小國與海峽間發生。病毒在兩個月後才真正展現威力。同一時間一個個小區居然沒有新增懷孕婦女，然後由地區擴展到市填，再擴展到省。一省接一省出現這徵狀。不孕症在整個中國蔓延。中國以為是他國發動細菌戰。醫學部不能偵測病毒成因，不確定感染方式，沒找到根治方式。病毒出現一個月後，聯合國不理同屬安理會的中國與俄國反對，強行要求中國鎖國，禁止中國人出境。在那時所謂聯合國可以說已名存實亡。各國實施禁令堵住中國人內進，到後期甚至將中國人排出境外。可是一個月後，美國、俄國、法德、印度各地相繼浮現病毒案例。2018年下半年金融風暴摧毀經濟、2019年病毒肆虐，各國已無暇兼顧全球局勢，先管好自己國家，挽回民心。」老師舐一下唇。「然後，你們也知道2019年中發生了什麼事吧。」
「梵蒂岡與耶路撒冷接連一星期內受到自殺式炸彈的恐怖襲擊，都是利用懸浮汽車作案，兩件事件合共死傷一萬多人。」森美黯然說。
「信仰，連人類最後一根稻草也給拔去。」
「最先是梵蒂岡受襲，聖彼得大教堂給炸得一點不剩，然後是兩天後的耶路撒冷聖殿。一時間兩大聖城遭毁滅，只有伊斯蘭教的聖城麥加沒受攻擊，人的心靈頓失寄託，許多人都瘋了，訴諸武力，觸發許多國內的信徒衝突。他們的矛頭順理成章指向伊斯蘭極端組織，並清算國內的伊斯蘭教徒，同時信奉天主教的多國國家與猶太國家宣布與擁護伊斯蘭教的國家開戰。」
「愛因斯坦製造原子彈時曾說製造了惡魔，亦有說間接壓抑戰爭，因為核戰威力強大，一經使用後果堪虞，變成各國互相牽制的武器。但當人類失去理性，那便像壞孩子手上拿著手槍般不穩與可怕。2020年一月十六日第一個壞孩子，擁有核武的伊朗發動攻擊，射向巴黎與羅馬，開啓人類不能逆轉的命運。」
「不孕病毒沒能阻止擴散，在多國相繼出現，醫學界將那留在人類體內、阻止精子與卵子結合的病因命名為X酵素。不孕症出現後，人類產生將會滅絕的恐慌，恐慌也像傳染病一個傳一個，將恐懼推向高峰。個人失去家園，人類失去將來，人心失去信仰，國家不能團結人民，人人為求自保不擇手段。那是最恐怖的人類歷史，是比第一次與第二次世界大戰等所有戰事加起來更悲慘的歷史。原本地球上有七十億人，可經過2020年至2025年間的戰爭，當時最後有統計的人口數字是十億而已，即是說七人當中六個死了。其實2023年打後戰爭已緩和過來，但死亡數字仍持續上揚，這強大的殺人器便是絕望感，像病毒感染般，人們開始自殺…現在你們也知道地球上的人類剩下多少。」
森美當然知道，因為地下城一直以來有做出相關統計數字。由十年前的二億到今年只剩四千萬，地球彷彿回到公元前二百年的時期。那些人散落在世界各地，包括那些與世無爭的土著。再過三十年，外邊最年輕的人已差不多七十歲，而人工智能估算，按目前外界的惡劣環境、食水供應、剩餘可用的醫療設備，人類將會在十五至十八年後全部滅絕。
然後，世界只剩下他們。
這表示地下城會重新打開，讓他們回到地面居住？他不知道。不過那時他已三十一歲。
他與蘇菲亞曾討論過，過一會他們會申請領養孩子。那他們來到二十五歲打後便要抽籤決定會否需要死去，只是有人仍能活到超過二十七歲…不，若果他們等到外界的人全消失，也許能到外邊過活，那便不需依地下城法則。他與蘇菲亞將不用死去。
難道積克是為這個原因到外界察看？
「結果戰爭一直沒有完結，同時進入另一段黑暗時期，地球變回一個弱肉強食、只有強者與生存慾望強烈的人能存活下來的世界…我們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吧。」
當年俄羅斯與歐洲聯軍交戰，曾在接壤烏克蘭與俄羅斯邊境的地區投下具放射性的炸彈，阻止聯軍進入她的國度，克烏蘭第二大城市卡爾可夫受到㧡彈攻擊，方沿五十哩都有高濃度幅射，所以森美在開往烏克蘭的地段時，儀表上已出現對身體有害幅射指數。森美唯有繞道，駕車由小路靠近聶伯河走上基輔。當年基輔裡的切爾諾貝爾核電廠洩漏輻射，卻幸運避過第三次大戰的摧殘。
這樣沿小路前進，來到基輔已是下午五時，陽光變得柔和。老師指示森美他們，來到大城市的話只能在城市外圍行駛，因為害怕城裡藏著外界的軍隊。森美在老師指點下穿過森林來到一個小鎮，那裡離基輔只十五公里。道路已毁，只有兩旁新長在泥路上的草叢可供辨認原本的路徑。沿途見到流浪的貓狗，毛髮蓬鬆，當看到他們車子經過的時候便四下逃去。那些貓狗的父母大概之前都是寵物，但現在已回歸大自然。地下城沒有寵物，因為他們了解到寵物某程度上是種心靈寄託。他們心靈飽滿，因為他們擁有地下城的彼此，有最親密的人，也有可依偎的人。
終於來到汽車輸入座標的位置，依稀辨認到是個從前叫博亞克的小鎮。
老師下車後，舉目四望，然後逕自走向一條小路。這個小鎮上都是木房子，有些房屋完整，但已覆蓋滿翠緣色的植物。當然現在這裡四下無人。老師像記起什麼一直走，最後他們來到一所屋子前。那像是教堂的建築已不能稱為房子，因為整幢兩層木屋與塔樓已燒成焦土，只剩下灰白的框架，還有一些支柱可供辨認。只有豎在門前的墓碑較新，上面以刀子刻著數個名字。
老師隻手合十，低頭誦念。蘇菲亞站在她身後。
「蘇菲亞，老師到底是個普通人，犯過不少錯…告訴妳吧，在這裡老師曾經做過一些彌補不了的錯事，所以前來懺悔。上次從地下城來這裡，已是二十七年前，過了四分之一個世紀了，可這裡仍舊沒變，什麼都沒變啊，只有老師變老了，記憶模糊了…老師想獨個兒一會，妳去森美那裡吧。」接著老師跪在那間屋子前。
此時森美繞到房子後方，樹蔭打在身上。他看到一條充滿鏽跡的鐵鍊，仍將兩邊淺藍色的門框緊緊鎖在一起，相對裡面漆黑一遍，彷彿囚禁著看不見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