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的下午四時,距離日落只剩下兩個多小時。我呆呆地躺在床上,連用電腦的氣力也沒有了,就只是木然地和桌面上的時鐘對望。

  在開始說我的故事之前,還是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的名字是方梓華,是個很正常的名字吧。不單如此,在其他方面,由身高到外貌,由頭腦到運動,我都堪稱是「普通」的代表。

  舉個例吧,中學最後一次校內試,全級一百三十個人,我正好考第六十五名。自然也沒有女朋友,朋友少數幾個,而且和香港不少莘莘學子一樣,被八大拒諸門外。

  被八大拒絕的年輕人不是投身社會工作,就是到其他非八大的學校繼續讀書。而我選擇的路是後者,進了I大讀書,課餘時間去工作養活自己。雖然有點辛苦,不過靠著身在海外的家人支持,生活還算普通水平。

  過著普通生活的我唯一的煩惱,當然就是戀愛的煩惱了。過了十九年獨身生活,我自然也會想交個女朋友啊,可是身為一個沒有女人緣的毒男,在這方面就真的是有心無力了。





  平常的時候不會有太大感覺,當到了聖誕節、情人節、中秋節之類的節日的時候,一個人就份外覺得孤單了。幸好,香港最不缺的就是假期都要工作的地方,我做兼職的地方是一間小餐廳,原本也排了全日上班打發時間,沒想到昨天老闆突然打電話過來,說今天開始連續休息四天。

  結果,我今天就一直無所事事地渡過了大半天。因為太過無聊,連感覺也似乎麻木了。當我發覺的時候,我已經足足看著鐘面的指針走了一個小時。

  放在桌頭的手提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把我嚇了一大跳。我慌忙拿起電話接聽,首先入耳的是一把相當裝腔作勢的男聲:「喂,方梓華,你垷在有空吧!」

  「你是……胡文峰?」我只花了大約兩秒鐘去回想這聲音的主人,在一眾快要忘記長相的小學舊同學中,他也可算是特別深刻的存在。「算是有空吧,怎麼了?」

  「我們今晚五點半有聚會,晚上會一起吃飯,你會過來的吧?」要是平常的話,這種下午四點才突然打過來約人,還一開口就假設我有空的傢伙,我絕對會罵他兩句粗口再掛斷的。不過今天我異常清閒,而且對於胡文峰這種行為早就習以為常了。





  那個時候的胡文鋒是名副其實的班草,成績相當不錯,長得算是英俊,班上幾個早熟的女同學都表示過對他有好感。不過,我那時候還不太明白這種情情愛愛的事情,他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那故作友好的態度。

  不知道算是幸運還是不幸,我那時候讀的小學管得比較嚴格。不過當然,在這香港社會,「嚴格」的學校並不一定能夠出品格良好的學生。我們的學校就是最好的例子,相當重視學生的成績,或者說是只重視學生的成績。只要你成績好,老師對你做甚麼大都不聞不問,簡單說就是不管你。結果就是在繁重的學業壓力下,既出了高材生,也出了不少「騎呢怪」。

  在其他人眼中,胡文峰大概算是高材生一類的吧,可是在我眼中,他絕對是「騎呢怪」那一邊。不知道他是受了甚麼教育,總是喜歡和其他人裝熟,有時候我和同學在交談的時候,他會突然插進對話中間,明明不清楚來龍去脈還是會發表一大串偉論。

  要是這還不夠的話,他有時候還會裝作大家很熟的樣子,跑過來搭著肩膀跟我說話。當班上有聖誕聯歡會或者旅行之類的活動的時候,他就會擺出一副積極的樣子,把全班人叫來玩他想出來的活動,完全不問他人意見如何。

  後來回想,他大概是那種很享受置身在群體中間,成為焦點的人吧。不過像他那種自我中心地要他人遷就他的人,我是盡可能不想和他扯上關係的,因為其實我也不喜歡遷就其他人。





  基本上,像他這種猛人,是不會特地約我出來聚會的。他今天這樣做,肯定是因為他今次是活動的「搞手」,想多找點人來充撐場面才會找上我的吧。小學畢業的時候,我例行公事地寫了一、兩張紀念冊,所以他有我聯絡方式也不奇怪。不過我從沒有主動去聯絡舊同學,在中學也結識了一些新朋友,原本以為會從此就和小學同學斷絕來往。

  意識從過去的回憶回到現實,我回答道:「五點半是嗎?我有空,在哪裏等?」

  胡文峰說了一個頗遠的地方,要是不想遲到的話我現在就出門也差不多了。我隨便換了身衣服,只帶上錢包、鑰匙和電話就離開了家。

  到了集合地點之後,大部份人都已經到達,正在那邊三五成群地聊天敍舊。我因為小學的時候就不太合群,到了之後也只是默默站在一邊聽歌。

  接下來的聚會,我幾乎全程只是坐在一角一言不發,默默地看著其他人在玩在笑。其他人玩得正高興,也沒有人有心情理會我這小毒男。明明同處一地,大家卻是互不相干。

  這個時候,我看見和胡文峰玩在一起的舊同學阮惠琪臉色好像很差,腳步也顯得有點不穩。胡文峰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於是讓她坐到最靜的地方休息──也就是我的旁邊。

  她坐到我旁邊時的樣子幾乎連我也嚇昏。臉色慘白得差點以為她失血過多,額上一直滴下汗水,雙眼血紅,還一直喘著粗氣。「妳沒有事嗎?」我忍不住問道。

  「沒事,只是早幾天感冒了。」她連回答的氣力也快沒有了,聲音細得幾乎聽不見。





  「感冒?叫妳爸爸帶點甚麼特效藥之類的回來不就好了?」為了使她提起精神,我用盡全身上下的幽默細胞開了個玩笑。我還記得阮惠琪的父親是在內地某藥廠工作的,因為這關係,她自小學開始就很清楚藥物方面的知識,現在也在大學讀關於這方面的學科。

  「哈哈哈……」她連敷衍的笑聲也顯得如此無力,我還是不要再打擾她了。

  「不好意思吵著妳,休息一下吧。」

  在休息了大約十五分鐘到半小時左右之後,阮惠琪突然恢復了精神,一下子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又和胡文峰摟作一團。前後反差之大,剛才那副病得快要昏過去的樣子簡直就像假的一樣。

  之後他們一邊玩一邊吃飯,大約八、九點的時候開始散場。這麼早散場倒不是他們有多乖,而是差不多每個人都還有自己的「下場」。

  例如胡文峰已經急不及待地拉著變得精神的阮惠琪,打算帶她去「做」──本來應該是這樣子才是的,沒想到剛出店門,阮惠琪就失去了意識,把胡文峰嚇得不輕。我跟在他們後面,正好撞上了這一幕。

  「啊,我正好想起有要事。方梓華,你不是很閒嗎?幫我照顧一下她吧,再見!」胡文峰不負責任地把暈倒的阮惠琪推向我,慌張地逃跑了。





  「喂、喂!」我要扶住阮惠琪不讓她跌倒,來不及追上去,就這樣被胡文峰將這責任推了給我。

  實在沒有辦法之下,我只好扶著阮惠琪在附近找了間時鐘酒店進去讓她休息,等她醒過來再說吧。

  好不容易進了房間,我把阮惠琪搬到床上,自己站在較遠處拿出手機拍紀念照。她還沒有醒過來,呼吸明顯變得混亂起來,肌膚不斷滲出汗水,看起來情況實在不太好的樣子,我開始懷疑起到底要不要叫救護車。

  這個時候,失去意識的阮惠琪突然從床上爬了起來,我以為她醒過來了,馬上想走到床邊察看她的樣子。我的腳剛想向床邊走,阮惠琪就從嘴中吐出一大口血來,紅色的鮮血染滿了床單一角。突如其來地直面這景象,我嚇得幾乎要暈倒,拚了命才忍住不大叫出聲。

  吐出大口鮮血後,阮惠琪一言不發地跳了下床,張開還染著血的嘴巴就往我的方向撲來。我猛地回過神來,拚了命往房間外面逃跑。

  當我打開房門,想要往外面逃去的時候,一隻手抓住了我的羽絨大衣,一道巨大的力量想要把我往後拉回去。為了保命,我用盡了全力往前突衝。伴隨「嗙!」一聲脆響,在大衣破掉的同時,我把阮惠琪和滿天的羽毛拋在身後,逃出了酒店。

  九死一生地逃上巴士,我驚魂未定地縮在角落的椅子上思考。神祕的怪病、失去意識、吐血、突然醒過來後張口向我撲來,像想要咬我一樣,這一連串的景象簡直就是……

  「喪、喪屍?」在自言自語地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我的牙關不受控地發起顫來。生化危機之類的故事,電影、遊戲、小說之類的都已經用過無數次了。不過有些事總是到了真正發生在你面前,你才會知道那種感覺。





  像現在,自己認識的人在眼前活生生的變成了喪屍,幾乎就要把自己咬死。那種衝擊和恐怖,我想就算玩一百次生化危機,看完一百次28日後都不可能會適應。

  我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報警,可是如果我報警說「我朋友變成了喪屍,差點兒把我咬死,救命啊!」的話,肯定會被當成精神病人的。換轉我自己是警察我也不會相信,又怎麼可能奢望其他人相信呢?身在香港這個和平的地方,當「報警」這一招行不通的時候,原來我們是多麼的無力。

  現在我已經很後悔為甚麼要這麼多事,跑過來參加甚麼舊同學聚會了,要是不出來的話,差點兒死的就絕對不是我,肯定會是胡文峰那混蛋,那我不就不用煩這些事了嗎?我討厭喪屍,也從來不看喪屍片和玩喪屍遊戲,為甚麼我要自討苦吃?

  「What the fuxk!到底發生緊咩撚野事啊!」我徹底精神崩潰了,一回到家中便馬上衝進廁所瘋狂地用花灑淋了自己一身,再用毛巾和被單緊緊包住自己,想把自己和外邊的世界隔絕開來,不知不覺地在恐懼中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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