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慾願墮 」樓下的區議員辦事處37

case 6 end 青鳥降落之地

「是惡性的腦腫瘤,體積太大而且位置危險,所以無法開刀切除。」

我抱著昏倒的彤彤跑到診療室,但得到的卻是比她體重沈重百倍的答案。

「即是...無法治癒?」我不解地向醫生查詢。





「嗯...最多半年,或者更短...她會慢慢失去語言和活動能力,最後呼吸也只能靠機械維持。」醫生說原來彤彤住院已經超過半年,由一開始他們就知道孩子大限將至,藥物無法控制病情,手術沒有成功的希望,彤彤正在過著未必有明天的生活。

彤彤所住的病房滿是老人,那其實是善終服務的病房,一個一天一天有人離開人世的病房。

上天真的很諷刺,明明是充滿美麗未來的小生命,卻擺放在最接近死亡的空間。

因為突然昏倒,醫院亦有聯絡彤彤的家人,但大半天過去了,彤彤亦回復意識了,她的父母還是沒有到來。

我偷聽得到護士們的俏俏話,最初彤彤的家人幾乎每天守候,但隨著住院和醫療費用的問題,他們亦活在另一個地獄之中,漸漸地他們很少來探望彤彤。





腫瘤令彤彤不時嘔吐暈眩,但她並沒有吵鬧著要爸爸媽媽,她忍著眼淚,生怕自己的哭聲會影響在病房其他悲傷的靈魂。

小小生命,為了活著而每日奮力掙扎,反而我這活得不耐煩的老人,卻安然自在。

「這病房的公公婆婆,常常不見了就無再回來...」彤彤吃力地說。

「他們...是出院了吧?」起碼,我想給這孩子希望。

「他們...是去了另一個世界吧?」但彤彤知道這裡不存在希望,只有絕望的結局在等待她。





「我偷偷聽說過,住在這病房的人都是無救的人。」彤彤垂下頭說。

「不...不會這樣的,彤彤要相信奇跡呀。」能打救這女孩的,亦真的只有奇跡。

「我想...要是真的找到青鳥,就能回爸爸媽媽身邊吧?」彤彤看著床邊的口琴說。

我沒有回話,應該說我不懂得回答,因為世上不存在幸福的青鳥。

我拿起彤彤的口琴,吹了一首老歌,曾經我亦是吹口琴的能手,在我離鄉別井來這片土地打自己的天下時,我亦常拿著口琴。

「伯伯,這是什麼歌曲?」口琴的聲音回復了孩子的笑容。

「coming home。」

⋯⋯⋯⋯⋯⋯⋯⋯⋯⋯





晚上,我又偷偷溜出醫院回到公園的長椅子上,我抽著香煙,慨嘆著這生我活得多不健康也沒有患上什麼惡疾,反而小小的彤彤什麼也未觸碰過就被判處死刑。

我連怎樣去活也要煩惱的十年,對她來說卻是能精彩盛放的寶貴時間。

我...擁有她需要的青鳥。

「張伯,住院了還偷偷到這裡抽煙,不太好吧。」

是呂小姐,總是在合適時間出現的神秘區議員。

「呵呵...就算我抽得再狠也能活過十年吧?」像是聽到我內心深處的呼喚,呂小姐又來到了我眼前。

「雖然無錯,但可能會活得吃力一點。」呂小姐坐到我身旁。





「這裡有些日用品,張伯還要多住院幾天吧?」呂小姐把紙袋交到我手上。

「呂小姐可有聽過青鳥這故事?」彤彤講故事的聲線一直在我腦海中迴盪。

「幸福的青鳥,來自法國的古老童話。」呂小姐說。

「那你覺得幸福是什麼?」活了六十多年,我以為那風光的生活就是幸福。

「故事中的青鳥無法被帶到其他世界,代表幸福是個人的價值,你得到別人感覺幸福的也未必能感覺幸福,那是因人而異的價值觀。」呂小姐淡淡地說,彷彿她的價值觀裡沒有青鳥。

「有人的幸福,只是健康這麼簡單的事。」我想著故事中生病的女孩還有現實中在死亡邊緣的彤彤。

「也有人的幸福,是分享。」然後呂小姐露出真摯的微笑。

「故事中那對小兄妹...最後把家中突然出現的青鳥送贈給別人,是這種意思?」呂小姐像是知道我心裡的打算。





「故事的演繹有很多種,這也是寓言故事有趣的地方,重點是讀者自身的領悟,我不認為有對錯之分。」明明活上少我一半的時間,但呂小姐總是有獨特的見解。

⋯⋯⋯⋯⋯⋯⋯⋯⋯⋯⋯

接下來的數天,彤彤的狀況精神了許多,我每天除了檢查的時間外大多留在她的病房之中。

小天使並沒有因為命運而消極,她還是每天面帶笑容,每天為病房帶來歡笑聲,聽著她說的故事,她吹的口琴,完全無法想像她是大限將至的孩子。

我以為在我出院之前能見她的父母一面,可惜一週過去,我亦到了出院的一天還是未能見到他們。

「張伯,手續已經辦好,我送你回家吧。」呂小姐來了接無親人理會的我。

「不,我想作最後的交易。」我拿出呂小姐給我的支票簿。





「雖然說是違規,但還是能辦得到吧?」我把寫好的交易給呂小姐看。

「可以是可以...但為了這個認識無多久的小女孩,值得嗎?」呂小姐看了一眼,像是早預料我的選擇。

把我餘下的壽命轉增到彤彤的壽命上。

「我的人生,已經不會有多大意義,也無法為別人再做什麼,但她還很少,她可以活得更有意義,更精彩。」我決定把青鳥交給彤彤。

「張伯的十年壽命,不能治癒她的疾病,充其量只能讓她活多十年,但作了這宗交易你就會死亡,而且靈魂將歸我擁有。」呂小姐把支票簿交回我手上。

「呂小姐得到我的靈魂會拿來做什麼?」我一直目不轉睛地在病房外看著吹口琴的彤彤。

「用來製造更多青鳥。」呂小姐會心微笑,這笑容很美麗,如果彤彤有長大的機會,我相信她的笑容會更美麗。

「她很有音樂天份。」如果陪伴我到人生盡頭的是她的樂聲也不壞。

「未來十年她會用她的音樂感染更多人。」呂小姐亦注視著彤彤。

然後我撕下支票,意識開始慢慢朦糊,用十年換來的財富,我試過奢華地活著,但我不覺幸福,把那些財富交給兒子,起碼他能渡過難關。

最後我把餘下的十年送給彤彤,相信延續這十年的,會是更有意義的人生。

在我雙眼失去焦點前,彷彿看到我的兒子和媳婦,走到正要昏倒的彤彤身邊。

⋯⋯⋯⋯⋯⋯⋯⋯⋯⋯⋯⋯⋯⋯⋯

彤彤的病房內。

「張仁朗先生對嗎?」呂小姐走到正守在彤彤床邊的男人說。

「是...你是?」仁朗疑惑地問。

「我是在令尊居住的小區工作的區議員,我叫呂蘭。」呂小姐手中抱著一隻熊娃娃。

「你找我什麼事?難道...他給我的那筆錢是有問題的!」仁朗未等呂小姐繼續說已經猜忌起來。

「不是,那筆錢是張伯畢生的積蓄,你可以放心使用,我來找你是有兩個消息告訴你的。」呂小姐露出友善的微笑。

「好消息是...很慶幸奇跡發生在你女兒身上,她腦內的腫瘤縮小了許多,她能健康地活上十年。」呂小姐比醫生更快知道彤彤的狀況。

「而壞消息是令尊在今天過身了。」張伯用自己餘下的生命延續了他不知道原來是他孫女的生命。

仁朗一時說不出話語,對於這個沒有陪他成長的父親離開,他一時反應不來。

「他或許不是一位好父親,但在人生的最後,他決定把他擁有的一切都貢獻給家人,就算無法原諒他,也請不要對他抱怨下去。」呂小姐把熊玩偶交到還在睡夢中的彤彤手上。

然後呂小姐步出了病房,這一次的優化計劃亦順利完成,靈魂亦順利收割,這是一個她很滿意的個案。

過一段時間後,仁朗一家搬到了張伯原來的居所,他申請了重開張伯的小餐館,想透過這家店認識那個消失了差不多三十年的父親。

又一個深夜,振宏和呂小姐不約而同來到小區唯一還營業著的小餐館。

「想不到這裡會由張伯的兒子繼承,還以為會變成連鎖快餐店呢...當中...應該是靠小蘭你幫忙吧?」振宏愉快地喝著啤酒,他認為這裡是他和呂小姐的特殊空間。

「我只是為這小區提供合適的選擇,到最後還是看張伯兒子的決定。」呂小姐較往常點多了下酒菜,她發現他兒子的廚藝比張伯好得多。

而且這小餐館多了悠然悅耳的口琴聲。

「可惜張伯走得那麼突然,要是他能和兒子共同營業應該會更滿足吧?」振宏感覺美中略帶不足。

「張伯...已經無悔今生。」呂小姐看著吹奏口琴的彤彤說。

「你...怎知道?」振宏停滯了半响。

「因為我是這裡的區議員。」呂小姐感覺這不似是閒話,而似是試探,更似是懷疑。

然後兩人沈默了一會,心裡各有所想,振宏想著他所翻看小區內閉路電視的影像,呂小姐想著她還留著的殺人程式。

「當了爸爸就早點回家吧。」呂小姐還是覺得未是時候,或者這程式還是銷毀了較好。

「有我太太和長輩們在,我很放心,加上還有很多煩人的公務要處理...」振宏越接近真相,想不透的事情就越多。

「我也還有公務在身,先走了。」呂小姐離開了餐館,她不想再談下去,怕繼續下去會影響她難得的好心情。

然後她回到區議員辦事處,一貫留守在崗位的金玲和銀鈴卻不在,她的好心情被破壞了,她知道如果這兩人不在,一定是被某人所召見。

和她一樣,擁有琥珀色眼睛的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