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她只想大哭一場,在他面前,在他的車廂裡,然後睡個無夢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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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數個夢境尤如監控電視熒幕呈現在老人眼前,中間發著金光的屬於潘望男。那個熒幕除了會顯示她的氣泡之外,還會顯示她在夢界裡面的活動。他看著她在他的法術支援下默默創造出階梯上不斷走,心裡有些疑惑。他想不通她在找誰,是誰這麼難找,也不明白為何她病了也急著往夢界鑽。
  啊,對,一個月後,她必須答覆他,若她拒絕當他的徒弟便不能再入夢界,答應了也得遵守夢界的規則行事。若是如此,她想必在計劃什麼事情,而那件事是他不會答應幫忙的。
想到這點,他又覺胃痛。他一手撥開熒幕,閉目養神一會再翻出在人界買來的花生剥著吃。
  沒有花生比鳳兒炒的香。
  然而這是過去的事情了。連現世的鳳兒也交了男朋友,準備再接受她為自己安排的情劫。他不敢再找她,怕又忍不住幫她。他必須忍耐,忍到某天她認為她學夠了,也許願意與他再續前緣。


  其實他哪有資格批評才苦戀幾年的潘望男?哪有資格看不起再嚐生老病死和貪嗔癡慾的望男爸爸?
  他靈光一閃,動身到檔案處查問可有使者找到望男爸爸的靈魂。
  夢界這麼大,他要親身找一個已失去意識的靈魂也有點困難,望男該不會湊巧遇見她的爸爸。如若她已遇見他,何須再找?而且他經常監控她在夢界裡面的活動,該不會錯過這點端倪。
  想是這麼想,他決定親自找她爸爸的靈魂出來,最多事後撰寫報告解釋這越權行為。
 
  在老人出發找她爸爸的時候,望男已放棄徘徊於夢界,退回現實。
  她感應到爸爸的存在,無奈找來找去也找不到他。她愈找便愈急、愈累,辛苦得連在夢界也覺得又頭痛又頭暈,只能暫時放棄。
  現實裡,爸爸不斷叫她,她說她真的很辛苦,她道歉,她求他讓她休息一下再去,他才終於不作聲,餘下躲在被窩流淚的望男既煩燥又不安地責怪自己。
  這時電話響起,是阿樂發短訊問她要不要入西貢試試新開張的酒吧。他們以前最愛相約試新餐廳,她記得,卻無復當年興奮。她唯一想到的是,她要不要利用夢境影響他們的關係。
  不過算吧,她連再入夢界的力氣也沒有。


  她吸一口氣平靜紛亂的心境,拿起電話按出和阮德勤之間的對話視窗,卻不知道可以跟他說什麼。她只想大哭一場,在他面前,在他的車廂裡,然後睡個無夢的覺。
  原來,當時間再度流轉,當她終於找到有阿樂的懸崖底時,她不會滿心幸福,毫不猶豫地跳下去。她也會怕受傷,有其他要面對的問題,亦有不想放棄的人和事。
  一陣突而其來的寒意使她察覺老人來了。
  「身體好嗎?」他問。
  「嗯。」她說:「你很久沒來找我。」
  他聳聳肩,「沒有特別事我幹麼來?」
  「那這次你來幹麼?」
  他沉默不語。她怕他發現了爸爸的事,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節奏,以免讓他看穿她心虛。
  「我上任以來處理得最多的問題不是同袍過度干擾人界便是自以為是的凡人妄想利用夢界來達成私慾。被過渡干擾的人生大多落得悲慘下場,不是成瘋便是成魔。」
  「怎麼忽然跟我說這些?」她皺起眉頭說。


  風把窗簾微微揚起,他抬頭望著窗外似在窺看他們的一輪彎月,靜靜地說:「我該說很久了。」
  她決定轉個話題,「再過幾天,我便可以去見阿樂。」
  「哦?」
  「他打電話約我。」知道老人並沒有窺探她的生活,她稍稍鬆一口氣。
  「那麼你再沒需要和我立約了?」
  她想了想,「我仍想考慮。」
  「為什麼?」
  「一來我仍未真的看見他,不知道他會不會爽約。二來……也許死後當你的徒弟也不錯。」真相是,她想利用剩下的日子為未來舖路,待限期到了再決定要不要做他的徒弟。
  他若有所思地凝視她一會,直截了當地問:「你近來頻頻到夢界找誰?」
  「阮德勤。」她無暇細想,隨口撒了個謊。
  「為什麼?」
  「我想若他不喜歡我的話他會幸福得多。」
  「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法?」
  「什麼?」
  「身為凡人,你有其他應對追求者的方法。」


  她羞愧地低下頭來。她實在很依賴夢界。可是還沒涉足夢界的她,別說是阿樂,連逸淳她也應付不來。
  「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想做你的徒弟吧。」她低聲說:「因為這樣你才會來幫我,才會提出交易。沒有夢界我什麼也不是。」
  「被過渡干擾的人生大多落得悲慘下場,不是成瘋便是成魔。」他重覆。
  她抬頭,懷疑他知道她正在想辦法救爸爸。然而他沒有再說什麼,跟她對望半晌便消失不見。
  月光繼續自過窗簾邊緣灑到望男的床上。思緒如流水流過她的腦海,沒有歸處。終於她想起要去夢界找爸爸,但老人的話仍在她耳邊迴響,她懷疑正在發生的一切。
  『被過渡干擾的人生大多落得悲慘下場,不是成瘋便是成魔。』
  他發現了什麼?他在暗示她不要再找爸爸,還是她是因為瘋了才幻想連串事件出來?他叫她以凡人的方法應對阮德勤,不就等於勸她不再運用她在夢界的力量嗎?可是一直以來教她的,幫她的是他!
  阮德勤的短訊來了,把進退失據的她拉住。
  『見他之前,可否跟我去個地方?』
  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
  她想他,想他想得她懷疑這點情愫已超出了朋友間的情愫,想他想得她害怕見阿樂。
  為什麼她總愛把事情搞得那麼複雜?
  她把回覆打了又刪,打了又刪,最終只回答一個字:『好。』
  『就明晚?你有空嗎?』
  『好。』


  『八時,我來接你。』
  她筋疲力竭地躺回床上。這時爸爸應該來催促她入夢界,但他沒有。她聽不見他的聲音,卻感覺到他的存在,在她的腦海裡,她的心裡,不斷拉扯住,拉得她喘不過氣來。
  好像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好像……
  她竟踏進屬於她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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