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國家經歷幾許風雨、跌跌盪盪,先是前首長被殺,後是首長的陰謀遭到揭發。民眾以為國泰民安,豈料自己一直被蒙在鼓裡,他們也不知有誰可信任了。然而,國家總需要一位領導人管理社會、指揮發展路向,以及代表國家出席國際會議。因此,大選仍須盡快舉行。
 
歷史不得不再重覆。
 
拆穿首長陰謀的秘書理所當然地成為候選人之一,其他政黨派別也推舉了幾位地位崇高的黨員出來參選。不過,事實上他們只是用來湊人數的 : 保守派一向支持首長方針,事件發生後雖然立刻跟首長割蓆,但形象和信譽大打折扣 ; 反對派與秘書站在同一陣線,不會大力宣傳自己黨派的候選人,反而暗中替秘書助選 — 他勝出了等於反對派勝出。
 
就在這樣大好的形勢下,秘書成為了新一任首長。
 
第一天上班,他走進為首長而設的辦公室,看到座位及後面繁華的都市,不禁想起他和前首長在這裡的對話。只是經過十數天,他就取代了無能者,登上國家最高點。他走近座位,一邊撫摸著椅背,一邊欣賞前首長為他而設的禮物。他轉身確認大門已經關上,然後大笑了數十秒。
 




為了不浪費前首長們的一番心血,他把三個老人鎮重新規劃成新市鎮,以舒緩某些城市人口過份稠密的問題。長者回復以前的生活,無依無靠的可選擇入住安老院,如果能力許可,入住公屋,甚至買樓獨住也不是問題。另外,若子女願意跟父母同住,他們可以獲得高額津貼,以減輕財政上的負擔,亦避免金錢上的糾紛。
 
他也決定不再強迫露宿者入住轉機 (雖然已經寥寥可數),原本已經住在那裡的可以繼續留宿,直至找到地方居住為止。不過從現在起,他們須要繳交租金,政府亦不會免費給他們上進修課程,以免養成「蛀米大蟲」。
 
就這樣,國家逐漸穩定下來,人們再次過著平靜的日子。
 
「小妹妹,其實你有冇諗過結束流浪生活,做返個正常人 ? 如果你唔介意嘅話,我可以做你養父。」首長說完喝了一口咖啡。
 
自從準備革命那天開始,女孩一直住在首長家。雖然說過不想麻煩他,但他沒有介意,還說住在一起比較容易練習。於是女孩順他的意思暫時留了下來。不過現在天下太平,女孩認為已經沒有用得著她的地方,所以向首長請辭。
 




「多謝你嘅好意,但我始終鍾意流浪多啲。我想繼續幫人,令佢地重拾笑容。」意念從來沒有動搖過。
 
「其實唔使流浪都可以幫到人架。等你讀完書,搵份工,就自自然然幫到人、幫到社會。」
 
「我唔想做死同一樣野,唔同人有唔同嘅野要幫,我想盡量幫哂佢地。」
 
「但你能力同知識有限,可以幫忙嘅事唔多。你讀多啲書嘅話,先可以幫人解決專門啲、難啲嘅問題。」
 
虎虎已經將我要學嘅野教哂俾我,作為一個流浪者,我須要明白嘅就只係得咁多。」
 




「你冇必要聽哂佢話,你要諗下自己最想做嘅係咩,同埋聽下其他人意見。」苦口婆心地勸喻女孩。
 
「我最想做嘅就係虎虎要我做嘅野。」沒有一絲猶豫。
 
首長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孩,覺得她已經被流浪漢洗腦了。「咁又難怪嘅,由細到大都淨係對住佢一個,唔學哂佢啲野至奇。」心裡嘆息。「咁好啦,我唔強人所難啦,但條路係你自己揀,有咩後果都要自己承受。」作最後的叮囑。
 
女孩謝過首長一直以來的照顧,背起布袋走出大門。
 
轉機裡的住客看到前首長被定罪的新聞後不禁嚎啕大哭,以為他能夠延續他父親偉大的信念,豈不知只是個窩囊廢。
 
「大首長見到個咁嘅仔真係死都死得唔眼閉 !」露宿者們稱呼前首長父親為大首長。
 
「係囉,大首長辛辛苦苦建立嘅皇朝就咁俾佢毀於一旦。」
 
「而家嘅執政者又要我地交租,又唔俾我地免費進修,跟本就冇心幫我地 !」




 
「我地一定要做返啲野 ! 大首長係我地嘅救命恩人,絕對唔可以辜負佢一番心血 !」
 
於是,露宿者們團結起來,成立了一個名為「烏托邦光復者」的反政府組織,意圖把大首長的意念再次灌輸給人們,並推倒新一屆政府。流浪漢鄰居也是組織其中一員。
 
「特別新聞報導。烏托邦光復者從今晨開始一直喺政府總部門外示威,抗議政府撤銷對轉機住客嘅福利,並宣揚大首長嘅理念同埋德政。政府派出高官同佢地交涉,但始終未達共識。直到傍晚時分,談判破裂,示威者手持磚頭、鐵棍等武器試圖衝破警方防線。警方施放胡椒噴霧驅散示威者,但遭到猛烈還擊。最後警方出動水炮車將佢地制服。事件中過百警員同示威者受傷,兩名警員英勇殉職。首長強烈譴責示威者粗暴行為,並表明追究到底。」然後畫面上出現警方驅散示威者的種種情況。
 
「嘩 ! 啲人係咪癲架 ? 咁暴力都有嘅 ?」
 
「首長做得好呀,對住啲蠻夷唔使客氣 !」
 
「嗰兩個警察好慘…」
 
「乜你地之前唔係支持大首長嗰套架咩 ?」
 




「之前唔知佢背住我地做咗咁多唔見得光嘅事吖嘛 ! 原來除咗想殺哂啲老人家,仲養埋一班痴線佬。我地就好似電腦螢幕上嘅飛蛾,俾光吸引咗過去,以為行緊正確嘅路,點知螢幕下原來籌備緊飛蛾滅絕計劃 ! 而家諗返,嗰個男人真係殺得佢啱…」
 
警方成功拘捕大部分滋事份子,其餘的仍然在逃。
 
跟首長道別之後,女孩一如以往到處流浪、幫助施贈者。每天要做的事雖然不斷重覆,但她卻沒有感到絲毫沉悶,反之,她覺得這樣十分有意義,樂在其中。讓人們重拾笑容就是她最喜愛做的事。
 
不知何時開始,街上露宿者的數目逐漸增多。女孩為此事感到高興,因為她越來越多同伴了。
 
女孩走到某條行人天橋下,跟那裡的露宿者們打聲招呼。說到尾自己初到貴境,禮貌上應該要請示一下主人家。「你地好 ! 請多多指教。」
 
露宿者們沒有理會女孩,有些側身睡在紙皮上,有些抓著癢,有些挖著鼻孔。
 
女孩也不奢望他們會回應,始終素未謀面,大家亦是落魄之人,不想應酬也在所難免。
 
女孩走過他們的屋子,想從另一邊離開。突然,一個露宿者從屋子裡衝了出來,大叫 :「我要買樓 ! 我要做上等人 !」




 
女孩吃了一驚,本能地退後了幾步。
 
「唔使理佢,應該生意失敗,痴咗線。」旁邊挖著鼻孔的露宿者說。
 
其實他就是流浪漢的鄰居。自從抗爭失敗後,他一直被警方通緝,只能四處躲藏。他把戶口裡所有錢從櫃員機提了出來,靠這些錢活了三年。錢用完後,他迫不得已過回入住轉機前的生活。他一直對政府心存怨恨,卻沒有可以發洩的渠道,久而久之,憤怒破壞了他的理智。然而,所謂的理智,可能早在入住轉機時已經消失了。
 
他腦海中有個明確的目標 : 買樓,除了它以外,什麼也沒有。他一心一意、心無旁鶩地向著目標直跑,哪管只是在自己的世界中。他一直緊記大首長的話,不惜一切成為上等人,在社會高處嘲笑底下蠕動的螻蟻。
 
「哈…哈哈。」喊得累了的鄰居坐下來,靠著石壆對天傻笑。
 
「請問有咩幫到你 ?」女孩覺得他很可憐,想為他做些什麼。
 
鄰居側眼看著她,笑了幾笑後道 :「我要錢。」
 




「要幾多 ?」
 
「有幾多要幾多。」
 
女孩把布袋挪到胸前,在裡面翻了幾翻。「對唔住,我唔可以俾哂你,我自己都要買野食。」從袋裡拿出一疊鈔票。「嗱,呢啲就俾哂你,做你想做嘅事啦。」把鈔票放在鄰居面前,轉身就走。
 
鄰居看到這疊厚如磚頭的鈔票,雙眼發光,心怦怦亂跳。他慢慢把手伸向鈔票,想把它收進懷裡。「哈哈哈哈 !」鈔票的觸感令他興奮萬分,由指尖到大腦,每條神經都被這份感覺佔據了。他盡情撫弄手中的鈔票,每張都要留下他的指紋和氣味。只靠外在感觀享受還不夠滿足,他決定和鈔票融為一體。
 
「習習…習習…」鄰居把鈔票一張一張放進口裡嘴嚼,吃得津津有味。嘴巴像櫃員機的存錢口,放入鈔票後,它們就被傳送到大腦的戶口中,儲在自己的世界裡。看到不斷飆升的數字,鄰居幸福得流淚了。
 
「嘩 ! 乜你咁嘥架 !」露宿者們看到鄰居這樣浪費金錢,紛紛上前,想把他手中的鈔票搶過來。
 
鄰居決不讓別人打搞美夢,手指牢牢鎖緊鈔票。然而,他四面受敵,始終抵擋不住猛烈的侵襲。手指一滑,鈔票像漫天飛花在空氣中擺舞。露宿者們趕緊站起來,一手一手地把鈔票抓進掌心裡。鄰居仍然沉醉在迷人的花海中,坐在地上仰頭傻笑。雖然不能把所有鈔票存入戶口中,但身家已經有四位數字進帳,距離目標又近一大步。「哈哈哈哈 ! 哈哈哈哈…」
 
「唔知大佬今日黎唔黎呢 ?」妹妹一邊問,一邊用金銀衣紙摺著金元寶。
 
「一定會黎。」二哥把摺好的金元寶掉進附薦袋裡。
 
法師以嗩吶奏起淒怨的旋律,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鑼鼓聲,令冰冷的禮堂開始焗束起來。
 
母親在父親離世後一年跟隨他與世長辭。他們生前最高興的,就是能夠再與子女一起生活。若在黃泉下遇上流浪漢,應該會把金元寶分一半給他吧,雖然他得物無所用。
剛剛奏完一段樂曲,禮堂回復寧靜,翻摺紙張的聲音也能清楚聽見。不知不覺間附廌袋已經盛滿金元寶了,堂倌過來封起袋口,把它端到禮堂外。
 
「請你地著好孝服,然後上柱香俾媽媽。」堂倌回來的時候,順便領了大哥和大嫂進來。
 
二哥和妹妹向他們點頭,他們以微笑回應。
 
大哥兩夫婦上完香後坐在二哥、妹妹身旁,一起摺起金銀衣紙來。
 
自從父母搬回家以後,大哥便搬到女朋友家住,但想不到對方父母真的向他索取家用,而且比給自己家的還要多,最後還是帶著萬分不願意回到原本的家住。不過家人都沒有生他的氣,一如以往那樣對待他,希望一天他能發自內心跟家人愉快地共處。雖然當大哥儲夠首期後便立刻跟大嫂買了新屋住,但家人仍不時跟他聯絡,希望他終有一天會再叫父母一聲「呀爸呀媽」。大哥好像被他們感動了,但仍因臉子關係不主動道歉。直到父親去世,他才鼓起勇氣跟雙親說 :「呀爸呀媽,對唔住。」母親看見兒子終於明白親情可貴,感到十分欣慰,也很快就原諒了他。之後雖然不是經常見面,但大哥偶爾採取主動,邀家人出來吃飯。看到大哥改變,二哥和妹妹也感到非常高興。
 
「真係要多謝嗰個流浪漢。」二哥視線沒有離開過摺著紙的雙手。
 
「係,多得佢,我地先可以陪父母過埋佢地最後一段時光。」妹妹也沒有抬起頭。
 
「好可惜,好人冇好報…」二哥嘆息道。
 
「唔知個細路女而家點呢 ?」妹妹問。
 
「上次喺電視見到佢先知佢係大首長個女,真係嚇咗我一跳。」雖然多年沒有見面,但二哥憑那結了晶的瞳孔,一眼就認得出她就是當年的女嬰。
 
「之後都冇再見過佢,大概係繼承咗流浪漢嘅衣缽,去到邊度就幫到邊度。」大哥插嘴道。流浪漢到處幫人的事在秘書推翻前首長之後,在坊間廣為流傳。
 
「如果係咁,就真係太好啦。」妹妹抬起頭對著兩位哥哥微笑。
 
「各位家屬、朋友請放低手頭上嘅野,我地即將進行破地獄儀式。」堂倌請親友們準備。
 
沒有人替流浪漢破地獄,但他應該不需要 — 他一早已經進入天堂了。
 
女孩經過市場,腳邊突然閃過一個黑影,定睛一看,原來是隻老鼠。一個大嬸拿著掃帚從店舖裡衝了出來,追趕著那隻老鼠。「咪走呀你,你隻衰老鼠 !」
 
老鼠當然沒有聽她說,一路向前狂奔。終於走到渠口,靈巧地竄了進去。
 
「唔好再俾我見到你 ! 下次一定好似拍薑咁拍你 !」大嬸對著渠口罵了一會,然後氣憤地把掃帚擱在膊頭上,大步大步地走回店舖內。
 
「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老鼠經常咬穿布袋、紙箱,偷吃裡面的食物,惹得人們暴跳如雷。然而,這就是老鼠的生存方式。為了糊口,即使要闖進龍潭虎穴,也在所不惜。為了逃避人們追捕,不得不鍛鍊一番,提升速度及敏捷度。命只得一條,沒有了就沒有了。
 
女孩覺得自己曾經也像老鼠一樣,為了食物到處「行乞」,逃避警察追捕而東奔西跑。幸好現在不用為此感到擔憂,可以大搖大擺在街上行走,幫助有需要的人。
 
「咁我咪係過街老虎 ? 未係,但終有一日,我會好似虎虎咁,成為一隻令人敬畏,而且人見人愛嘅老虎。」流浪漢虎背熊腰,一身橫練的肌肉,走到街上的確有猛虎下山之勢,不認識他的人看到他怕且會退徒三舍。然而,受過他幫助的人就知道他其實是一個和藹、溫柔的人。
 
「我要將佢嘅精神一直傳承落去,因為每個時代都需要一隻過街老虎。」女孩走出市場,向未知的目的地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