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瑜!」我看着急急忙忙離開課室的她。

「嗯?」她回過頭來,呆呆的臉。

「趕住去邊呀你,仲諗住叫你陪我買新game。」其實是亂吹的,這陣子除了在她家那次以外都沒怎麼打機。

「我趕住返part time 呀!唔同你講啦bye bye!」 

part time? 十六歲走去返咩part time?



「今日星期一喎!你去邊……」身影已愈跑愈遠。

哼,好,任務開始。


匆匆拾好書包,尾隨那米色書包的主人走出校門。

經過了她家樓下的走廊,沒停下。
經過了兩三家便利店,沒停下。



快沈不住氣跑上前問她。
只見她在前方推開了玻璃門。

抬頭看了看招牌。

……又真係估你唔到。

「hello welcome to……你做咩跟住我呀!」


已經把校裙換成了黑上衣綠圍裙的她,臉上又是那快掩不住笑的模樣。



「姐姐唔該想要杯iced caramel macchiato。」

「姐咩姐呀!冇呀,唔賣比啲傻仔架。」她瞇起眼假笑了一下。

「咦,係咪靖瑜朋友呀?唔洗收錢啦,我沖。」她身旁的那高高的男人一臉自傲,還用了個自以為帥的表情沖我笑了笑。


哇。
靖瑜係你叫架咩?
唔收我錢,好叻呀而家?


我也回敬了個滿滿的笑容,對着李靖瑜那個,是由衷的;對着自傲男那個,是假的。



呵呵。


我坐上最靠近收銀台的座位,正正就在咖啡機後方。

(佢平時有冇蝦你呀?)

自傲男一邊沖的同時,我在咖啡機後擋着臉,用誇張的口型跟李靖瑜交談。

還白了我一眼!

哼,呢種借沖咖啡溝女嘅,…都…都真係幾高明。

「你嘅iced caramel macchiato。」自傲男雙手將咖啡遞給我,還加了句「唔好飲要講比我知喎!」



我這才想起來。

他一臉自傲,不是為了在同性面前表現自己有多強,而是根本把我當鄧嘉晞,說不定是想討好我,或是借討好我來討好李靖瑜。

太好,可以直接無視佢。

吸吮了一口,甜甜的焦糖醬混合牛奶,還滲出點點咖啡味。


看了看杯子,上面還畫了顆醜醜的米田共,還寫上 ‘nathan’,也就是我們一起打爆機的那遊戲中的主角。好多人說那主角像洪永城。

肯定是李靖瑜的傑作吧。
我看了看她俏皮的臉。

「點解要返part time呀你。」



「咁都要養自己架嘛!雖然佢地幫我交租啫!」她自然地說了出口,然後又想起了甚麼,再補充道:「呃,你返去問下嘉晞囉。」

「唔要,我要了解你就應該直接向你了解架嘛。你講啦!」我又吸了幾口咖啡。這自傲男還真沖得不錯,不過本來就不難沖嘛。

「哎呀...好啦好啦。」她看了看店面。

星期一的下午,沒有甚麼客人。連自傲男都走進了backroom偷懶。

李靖瑜,也許是個從一出生就注定得不到完整的家庭的女孩。

一個由兩個各自有婚姻家庭的男女所生的女兒。

印象中,跟爸媽同住的時光,只有小時候的幾年。

迷迷糊糊間,也大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知道了為甚麼每次家長日,爸媽永遠都推搪給對方,或是到了最遲的一刻才會出現。

往後的日子裏,爸媽開始各自回到自己的家庭。
跟了爸爸的家庭住了幾年,又搬去媽媽的家庭住了幾年 。

一下子多了好幾個兄弟姊妹。
卻只有她一個人,自覺不屬於任何地方。

後來就直接問爸媽了,可不可以讓她一個人住。


「你唔會憎你爹啲媽咪咩?」我跟嘉晞起碼都感受過爸媽滿滿的愛,李靖瑜卻連爸媽都要跟別人分一半。她應有的快樂,好像早在童年就被剝奪了。

「憎,有用咩?憎佢地都唔會返黎我身邊。」

她苦笑了一下,悠悠地沖了一杯美式咖啡給一位客人,說了句謝謝後,又再繼續道。

「唔再care咪唔會再失望囉。起碼,我仲可以多謝佢地生我出黎感受呢個世界。」

說出來的時候,好像在陳述別人的事一樣。真佩服她連面對這些也可淡然處之。

「生你出黎學識點樣自己求存?」我也不知為何我好像比她還氣。

一個剛滿十六歲的女孩,已經要為自己的生活費打工,還要跟自己說不用在意,是應該的事嗎?

「咁而家一個人住我都開心呀,有得瘋狂打機,有得學自己照顧自己。佢地有比錢我架!係我想搵啲嘢做,廢事日日返去對住四面牆打機啫。When life gives you lemon, make lemonade!」

話畢,她還真搖好了一杯lemonade,遞給下一位客人。

我沒有再說話,把餘下的咖啡都喝完,靜靜地看着她為客人下單那認真的表情。

別的女孩十六歲還在談論哪套劇集好看、哪個明星剛換了個伴侶、哪個牌子的書包最好看。

還以為鄧嘉晞這種心繫屋企、肯負責家裏七成家務的女孩已是很稀有的了。

原來還有李靖瑜這麼堅強、自己照顧好自己起居飲食、還會沖咖啡、還會追求生活態度、要求自己爆機的女孩……

好吧,是有點過度神化她了。

「點呀你又」她看了看我傻笑的模樣,沒好氣地道。「嘉晞笑起黎嘅樣係真係唔會咁蠢架囉!你啲破綻愈黎愈多啦。」

「都係得你發現咗之嘛!栗…莊綺玲日日同我skype都發現唔到!」

「你同佢skype?點解呀?」

「佢平時都會拉住嘉晞煲劇架啦!你唔洗呷醋架喎!」

「痴線呀你!呷…呷醋你個頭!嘉晞平時係成日都陪住佢架,不過自從莊綺玲拍拖就少咗好多啦。每次同佢傾計,佢硬係點都搵到啲位提起佢男朋友架喎。我就咁聽都聽到悶。」

又想起栗子妹在看劇每次都在找像她男朋友那個角色的蹤影。

她的個性,看來是真的很容易理解。

晚上十點多了,李靖瑜到了backroom清洗器具。一旁的自傲男走上前,一邊抹咖啡機,一邊跟我說話。

「你地……你地學校係咪好多sheshe架?」他煞有介事地問。他在一旁看我跟李靖瑜聊天也夠久了。

「係架,所以你唔好諗住打靖瑜主意呀,我唔會放過你!」我裝作開玩笑地道,其實每個字都是發自內心。

「哈…哈哈哈哈,我點會呢。臨收舖,請你飲多杯latte。」自傲男將咖啡放到我面前。

哇,睇黎係cafe做都係個好有前途嘅工,仲要易過入女校教書。

不過,既然我已經搵到想守護嘅人,睇黎都唔洗再將自己放入女人堆啦。


看着換回校服的李靖瑜,手裏還拿着衣服跟店裏剩下的蛋糕,我走上前,把她的書包拿起來。

「做咩咁耐都仲未走嘅你!」又是那個呆呆的臉,看起來還有一點倦意。

「咁都要代替鄧嘉晞做好佢嘅身份,確保佢嘅朋友都安全架嘛!」我將玻璃門推開,隨意地向自傲男說了個再見,好像還把他的latte留在了桌面,真是sorry。

「唉,太近啦。」我們肩並肩地走在大街。


「咩太近?」她不解地看着我。

「你返工嘅地方囉,咁近,叫我點送呀。」

「車,又冇人要你送!鄧嘉晞都唔會送我囉!」她看起來有點氣,卻又隱藏不住嘴角的笑意。

「咁而家嘅鄧嘉晞已經愈來愈識得珍惜自己嘅姊妹……」

「咪嘈啦你,比首歌你聽,塞住你把口。」她將一邊的耳機塞到我的左耳。

https://youtu.be/5UXcIm9G8BY

哇,呢個背景音樂......

我開始懷疑,李靖瑜到底是哪個年代冒出來的女孩。

天空中闊步共行 拋開恩怨共鬥爭
浪漫的感覺 瀰漫我心間



不過,好似又幾好聽。

心裏也好像泛起了一絲甜甜的感覺。

在笑意裡之間 是最痛快一刻
莫要去理它真與假


就這樣隨着歌曲的拍子走,彷彿能走好遠好遠的路。

心也漸漸跳得愈來愈快。

我想,我大概喜歡上了一個九十年代的少女。

聽着那首歌,彷彿走了好久好久。

歌完了,也走到了。

走進了她家樓下那走廊,在天井裏,我把書包跟一邊的耳機還給她。

互相對望了幾秒。

「咦阿妹!又係你同你朋友仔呀!要唔要買啲嘢上去食呀?」悶得發慌的快餐店老闆又來搭話,好像打破了我倆之間的甚麼。

「我…我上去啦。聽日返學見啦。」她臉紅起來,匆匆走進了大廈。

心裏的激動好像還未平伏。


「老闆呀,我想要份廚師沙律拎走呀。」

「好呀阿妹,等陣呀下!」

因為呢個九十年代少女餓咗成晚。

搔了搔頭。

不過可以送到佢返屋企,咩都抵啦。

話唔定嘉晞都未食嘢呢,返去同佢一齊食都好。

「咁夜架你。」 


一打開門,就看到鄧嘉晞噔噔噔的跑到了客廳迎接我,接過我手上的廚師沙律。 

昏暗的燈光,緊閉的房門。爸媽大概都已經睡了吧。 

「好耶~好彩你whatsapp我同我講有嘢食啫,如果唔係就唔等你門架啦。」 

搶過沙律後就沒有再理會我的她,已經跪在小圓桌前叉起一塊薯仔放進口中。 

「你今日好啲未呀?都叫咗你今日唔好返學架啦,我學校要請假好易架咋。」卸下了書包,坐在她身旁,我忍不住又摸摸了她的頭。 

前日行完山暈倒以後,鄧嘉晞這傻妹在牀上由天黑睡到天光,又再由天光睡到天黑。 

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原來我的身體竟有這麼廢,單是行個山就足以讓體力透支。 

真是苦了這傻妹。 


「梗係好啦!你個身體係就係孱啲,不過都唔係完全關你事嘅,又唔駛將你個身體睇得咁廢喎。我嗰日休息唔夠,情緒又唔係好穩定啫。」她奸笑了一下,又再補充道。 

「不過交換返之後你依然係要做運動架吓,我會mon實你!」 

看到我的應付式的微笑跟點頭,她作勢要把叉子叉在我的肩膊,卻又隨即叉起了幾塊蘋果,將它們一併放進口中。 

應該是時候跟她說一說了。

「嘉晞你……嗰日冇講出口嘅說話,係唔係關老豆事?」 


關於那盒避孕套跟揍了老豆一拳的事,之前一直沒跟嘉晞提起。 

「你……你點知架?」剛把一塊生菜放進口中的她,茫然地看着我,嘴巴完全沒有要再咀嚼的意欲。 

「係你喺佢衣櫃搵到condom架嘛,係唔係?佢以為係我。」 

「咁佢……」她的聲音好像開始顫抖。 

忍不住又再輕輕地摸了她的頭一下。 
明明就是我的頭,但此刻知道對方是自己個妹,還是會忍不出想摸。 


「都話咗,你嘅煩惱,我會幫你分擔,更何況係個關於我地屋企嘅煩惱,以後唔好再鬱係自己心入面啦。」輕輕的把頭拍了一下,「停晒手嘅,繼續食啦。」 

她吃了一口,又再不安地問起:「咁佢咪啫係知道咗我知道佢啲衰嘢……其實我真係好驚……好憎佢,但又唔知點解好驚佢知我知。」 


她的眼淚又準備流下來,但這次的眼淚,已經被我手上的紙巾接住了,沒有再滴在食物上。 

「我又驚一切會因為我地都知道咗而都係要浮面、好驚一切會不受控制,一百八十度咁轉變……」她止住了眼淚,卻還是徬徨失措地看着我 。

「鄧嘉晞,你要記住。成件事嘅錯,唔係你到。 

你係發現咗老豆嘅錯,唔代表你要將件事帶黎嘅後果攬上身架。 
老豆應付嘅責任,我諗我已經好清楚咁傳達咗比佢。」 

我吸了吸氣。 

「之後嘅事,已經唔係我地擔心得黎嘅嘢。總之,就算要面臨改變,都有我比信心你。 
乖,比啲勇氣黎啦。」 

她的頭髮已經被我摷到亂得像個瘋子一樣。 

「...你...真係我阿哥黎?簡直就係第二個人……」她撥開我的手,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從她的眼裏,我看到了說了剛才那番話的自己。 

看到自己,也看到她。 
看到她,又再看到自己。 

兩個人的眼神好像都變得堅定。 

過了大約幾十秒。 


「不過呢個阿哥呢,好似好過之前嗰個喎,可唔可以…以後都係呢個?」她自顧自地笑了一下,把餘下的沙律推到我面前。 

終於變返嗰個唔再係滿面憂愁嘅死妹釘。 

「係以前嘅鄧曉鈞關心得你太少啫,以後唔會再係咁架啦。」 

我開始吃起沙律來。餓了整晚,終於吞了幾塊生菜。 

「係呢,你今日返學返成點呀?」 

自交換以來,好像都沒怎麼聽起她分享她在我學校跟我那堆老死相處的經歷。 

「你真係想知?」她又露出了一個只有她才做得出的表情。 

那笑容套用在我臉上,還蠻猥瑣的。 

「講你就講啦。」把剩下的沙津都吃光了。 

好肚餓,好想煮多個公仔麵。 

鄧嘉晞倒了杯水,準備講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