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片深藍,落日在山邊瞇成一線。

    桐花騎著單車,胸膛的痛楚隨每一下呼吸加劇。

    街道上已無行人,兩邊的店鋪全都拉上鐵閘,住宅的窗戶被木板封得密不透光,夜晚就要來了。

    雙腳機械地重覆踩踏,突然兩眼突然一黑,單車失衡翻倒。相比起胸膛裡的劇痛,膝蓋和手肘的刺痛根本不值一提。

    她抓住胸口卷縮成在地,身體忍不住打顫,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一樣咆哮。沒有人回應她,沒有一扇窗的木板趟開,沒有人會多管閒事。





    燈柱上的揚聲器播出響亮的錄音:

    「叮噹~叮噹~現在是標準時間,下午六時五十五分,請各位市民盡快返回室內。圖書館﹑游泳池﹑運動場等公共設施即將關閉。重覆,請各位市民盡快返回室內~叮噹~叮噹~」

    緊接著是惱人的音樂,每逢這個時段桐花都會用耳機堵住耳孔,然後大聲的播放搖滾樂來蓋過廣播。

    恐怕她以後都沒機會了,盯著西山的落日,天空的藍色越來越深。

    「叮噹~叮噹~現在是標準時間,下午七時正,所有公共設施現已關閉。所有仍然在外的市民,祝你們好運。」廣播在此結束。





    原先躺著的桐花現正緩緩慢步。

    「張開眼睛,你不可以在此倒下。」

    某個人把她的手臂搭過肩,另一手扶著腰步行。

    桐花看不到它的臉,仲使二人的距離近得能感覺到對方的鼻息。

    莫明的熟識感從心中生起,「它是可以依賴的人」本能如此告訴她。





    它把她扶到一條暗巷中,「不,別走入暗巷。」桐花想警告它,但聲音卻無力得只發出了呻吟。

    它對她說話,大腦拒絕去理解這些聲音。

    它把她的上身脫光,張開雙掌,十指噴灑出白煙,直到霧氣把她的身體完全覆蓋。對方豎起食指,指尖朝下抵在她胸前。

    兩節食指沒入皮肉之中,既沒有痛楚亦沒有流血,好像身體是陶瓷一樣。手指圍軀幹表面劃了半圈,接著把整塊血肉像書一樣掀開,五臟六腑一覽無遺。

    它伸手入肋骨籃中,挖出鮮血淋漓的心臟。

◆◇◆

    思緒重新匯聚,桐花張眼盯著滿是霉斑的天花。

    她坐立起來環視粉紅色的睡房,窗外太陽猛烈,大約下午四時許。

    她拉開髒兮兮的校服,身體沒有留下被剖開過的疤痕,胸膛不痛,連手腳的擦傷都莫明癒合了。





    昨晚的事不是夢,那個人究竟是誰?為甚麼要冒著被襲擊的風險,在夜晚到來之際拯救她?

    清脆的門玲聲打斷她的思考,隔著牆壁穩約能聽到外頭的談話聲。她爬下床,步出走廊,直勾勾與玄關外的標對視。

    他先是展現出招牌的陽光男孩笑容,突然雙眉又緊鎖到一起,看來他記起自己的單車被某人摔壞了。

    背對她的珍轉過頭來,臉上綻放出安心的笑容,「早安,才怪啦,午安。」她輕快的走到桐花面前,「身體還好嗎?多睡一會也可以啊。」

    「等等!先賠我單車!你害我今早要走路上學!真是累壞了!」

    「累的話就趕快回家睡覺啊,講議放在鞋櫃上就好。」珍頭也不回,揮手作勢要趕走他。

    「你今天沒有上學嗎。」只有阿標穿著校服,她因此推斷道,「你是怎樣找到我的?」印象中那個『它』帶她走入的暗巷和珍家相隔好幾條街,和學校亦是相反方向。





    珍收起笑容眉頭起皺,顯然她問了個不得了的問題。「你不記得自己是怎樣過來的?」

    桐花搖頭,看來現在的狀況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釋清楚。

    「我想喝杯咖啡,頭腦有點睡迷糊了。」

    「好的。」珍飛也似的跳進廚房裡。

    「也可以給我泡一杯嗎?」阿標走進屋裡同時關上了大門。

    狹窄的客廳只擺著一台電視,一張圓桌和兩張椅子。桐花拉開椅子坐下,阿標坐到她對面,書包砸在地上。

    「這是你的欠單。」阿標從書包裡拿出一張由活頁簿撕下的頁紙。

    「啥?」桐花接過紙張:






    單車:$500
    車頭燈:$70
    防滑車軚:$300*2
    鎖扣:$100
    鐵鍊:$100
    皮鞋:$300
    總括:$1650
    友情價:$1600
                                              」

    字體寫得非常醜,桐花看向雙手抱胸的阿標,他的表情神氣活現,肯定有誇大價格。

    「為甚麼上面有皮鞋?這和單車無關吧。」





    「關係可大了,因為我上學途中踩到狗屎,這都是你害的。」

    桐花不自覺的笑了出來,她就是受不了阿標耍寶賣蠢的樣子。

    「這不是好笑的事!」

    「你居然穿踩過狗屎的鞋走進我家。」珍走出廚房,她有一股把咖啡倒在他頭上的衝動。

    「洗手間的籣姨幫我洗過了,保證乾淨。」

    白色耳杯放到桐花面前,她輕聲道謝。抱著杯身時,她才察覺到十指是如此冰冷且僵硬。

    然後珍在阿標面前放了杯水,半滿的,而且直接從水喉取水。

    「何等露骨的差別待遇。」

    「喝完就給我馬上回家。」

    桐花看著兩人一如以往的打鬧著,平時的話她一定會加入一起作弄阿標,可是今天有嚴肅話題要討論。她吮飲咖啡,讓大腦加速運轉起來,好好組織了說辭。

    她把昨天離開棒球場後的事娓娓道來,說到自己的心臟被取出時,兩人的下巴都掉到地上了。

    「所以呢?然後呢?混蛋別在這節骨眼賣關子!」

    「沒有然後了,之後我就在床上醒來,跟你們覆述這件事。」

    和興致勃勃的大小孩阿標不同,珍眉頭深鎖托鰓沉思。

    「太刺激了!七個黑衣人,簡直像都市傳說一樣!」

    「他們抓走了我老爸。」桐花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注意到的阿標立即收起笑臉。

    從剛才起珍就一直保持沉默,「對不起,嚇著你了嗎?」

    珍看著桐花,眼裡充滿了疑惑,「說『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桐花一時間摸不著頭腦,但她還是照要求讀了一遍。
    珍閉著眼睛豎耳傾聽,「好奇怪,為甚麼會……」她碎碎碎唸著。

    桐花和阿標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聳肩。

    「你昏倒後的事由我來接下去吧,」珍豎起指頭在空中打轉,「昨晚大約近七點半,我收到你的電話,」她指著桐花,一無所知的桐花只能抬起半邊眉,「你說有事要跟我商量,並已經到門口了,要我開門讓你進來。」

    「你被騙了!我沒說過這些話!」桐花激動的站起來,珍揮手示意她冷靜。

    「我當時也是半信半疑,看防盗眼時卻見到你獨個兒倒在門前,一直昏睡到剛才。」

    桐花搖頭,聽到太過莫明其妙的事,腦袋好像要爆炸了。
    「電話裡的人,無論是聲音和語氣都和你一樣。」珍說道。

    「這個電話裡的人,和掏心臟的人應該是同一人吧。」阿標兩手在空中比劃著,「時間上吻合,目的也是救你,它會模仿你的聲音,有很大可能是個女人。」

    「另外有一點,」珍說,「她熟知你的人際關係,知道我的地址。」

    「換句話說,她可能是我身邊的某個人。」桐花細心想了想,點算認識的女性異能者。學校裡的老師和同學加起來都不過五人,「那她為甚麼要隱藏身份?她大可以光明正大現身,為甚麼要把我留在門前,自己逃之夭夭?」

    肚皮很不識相的長響了一聲,一天下來胃裡只有咖啡,強烈的飢餓感向她襲來。與此同時濃烈的飯菜香氣在鼻頭下湧過,肚皮像在回應似的又發出長響。

    珍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笑了笑,「我順道熱了飯菜,你就乾脆住下來吧。」

    桐花的家已經燒掉了,無家可歸的慘況下,珍的笑臉簡直像天使一樣和藹。
    「謝謝。」

    目送珍返回廚房,阿標拉起椅子靠過來,「你確定當時看到有七個黑衣人?不是六個,不是八個,而是七個?」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相當肯定。」與黑衣人對峙的印象非常深刻,只要閉上眼睛便浮現出畫面,「你是風紀隊的一員,有甚麼頭緒嗎?」

    阿標舔了下唇搖搖頭,「我沒聽說過任何由七人組成的團體,起碼在砦城島沒有。」

    「因為『七』是不吉利的數字。」換句話說,「這表明了他們是從外地來的人?」

    阿標彈了響指以示認同,「問題來了,你老爸是怎樣惹到這班黑衣人,使他們不惜遠洋而來尋仇?」

    依稀印象中,老爸是在她六歲那年搬來砦城島,之前住在那裡,她不知道,也不曾問過。

    「我對他們從那兒來,有甚麼目的完全沒興趣。他們擄走了老爸,然後又想殺了我,現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桐花深吸一口氣,她感覺到一團烈火在心中燃燒,「抓到他們,一切自然就會真相大白,像警探電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