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繼續在繁華的市集裡扭動身體,穿過重重的人群。

我因為平時習慣了孤身一人到街上走動所以練就了一身左右穿插的技術,所以即使在多擠擁的情況下都能夠在分秒之內找到瞬間的空位,然後再利用每個人之間的物理和心理上的排斥力,快速佔據那個位置。只要不斷重覆這個動作,就可以在看似無縫可入的人群中尋覓出一條瞬間即逝的路線。真是的,連我都覺得自己簡直就有著成為忍者的人才了。

然而,把這個技能練到極致的我也只能默默的勉強跟著前方的淡黃色的背影。只見那個嬌小的身體就如同把整個地方當成自己的舞台,猶如妖艷的妖精在逕自起舞一樣,不把旁邊的人當作一回事靈活穿梭著。我有預感要是看漏一眼,我絕對會被她甩掉。

在累人的穿插之下,驟然回神變便發現前方的身影早已駐足不前。

「客棧?」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間頗有氣派的客棧。外邊的門口上方掛著「慶春樓」的黑金色牌匾,裡邊地面鋪著一看便知道是高級貨的毛毯。無數的客人不斷進進出出,讓我們不能駐足停留,於是我們便向看似上了一定年紀的掌櫃走去。

「歡迎歡迎!請問客官是要投棧嗎?大房七兩,中房五兩,細房三兩。」

「可以給小妹一間中房嗎?」

「當然可以。請問客官是住多久?」

「半天。」





「好的。請問客官需要茶點嗎?」

「不用了,剛才小妹吃了胡餅了。」

「好的好的。請問客官還有什麼需要嗎?」

「可以給小妹一壺鐵觀音嗎?啊,要冷的。」

「當然可以。」





說畢,留著長長鬍子的掌櫃便把一名店小二叫了過來,示意他帶領我們到房間裡。

我一邊納悶阿音進入這間客棧的原因,一邊觀察著周邊的環境。

這間客棧總共有五層,門口的那層是地下,然後在其上的是茶樓,剩餘的大概都是房間。

「喂,怎麼來這裡了?」

「待會兒才答你。」

在旁邊跟著店小二的阿音只是用眼角瞥著這邊不滿意地命令道,然後便閉上嘴巴不再發出半點聲響。我於是也靜靜地跟着店小二,一步步的爬上樓梯,來到了最高的樓層。同時間,阿音把衣袋裡的淺藍色項鍊戴在脖頸上。

這個樓層基本上就是一個正方形的設計,四條走廊有著各個房間。

「往那邊走到最後就是客官的房間了。」





店小二在樓梯口往右邊指示我們以後,便恭敬地作揖離開。正當我打算沿著他所指引的方向走去的時候,後脖子卻突然被人猛力地扯著。

「你是要去哪裡?」

「誒?不是去房間嗎?」

「當然不是了。跟著小妹吧。」

接著,阿音便一把拖著我的手,昂手闊步地向著反方向行走。我被她意料之外的行動所震驚,結果在腦袋還沒跟得上情況下被拉到另一邊走廊的盡頭。此時,她鬆開拖著我的手,把前方的門口打開。

「喲,準備好了嗎?」

「還沒⋯⋯」





何止沒準備好,簡直就是完全燒壞了腦袋。那股溫暖的觸感依然纏繞在掌心處,當時緊貼的手掌傳來的每一下跳動仍然像漣漪一樣在腦海中擴散,揮之不去。對於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的我來說,那份甜得讓人發慌的滋味從心頭浮現,使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你那是什麼嘔心的表情啊⋯⋯」

「誒,誒,對,對不,起,呵呵⋯⋯」

阿音用着既擔心又感到詭異的表情看著我。糟糕糟糕,大概我現在正像一個變態大叔一邊傻傻的笑著一邊瞪著虛空吧。

「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的話可以留在下面的喔。」

「⋯⋯不,我沒事。」

我用力地搖搖頭,努力把恍神的意識從甜美的記憶拉回,然後用堅定的眼神看著感到異常的阿音。

「⋯⋯總之在穿過這個門口的時候記緊要用魔力包覆身體各處。」





「明白。」

雖然舉目所及只能看到一間普通的房間,不過既然阿音都出言提醒的話,就代表著這裡並非只是一般的房間而已了。

於是,我運用之前與法琳決鬥時所學的操作魔力的技術,在身體外邊形成了一陣淺薄的魔力膜,籍此減少或避免自己的身體受到傷害,可以說是操作魔力的基本功。(雖然第一次是以魔力暴走為結果失敗了。)

「好,那麼跟著小妹了喔。」

語音未落,阿音的身影便像幻影一樣突然從眼前消失了。

「阿音!」

過於驚訝的我不假思索,立即衝進門口裡。





碰!

「咕⋯⋯⋯」

呻吟聲從底下傳進我的耳中。這次我不消一會兒便把狀況理解清楚,於是迅速把身體撐起,連忙搖搖手低頭道歉。

「對不起阿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因為剛剛你消失了所以我才——」

「不用道歉啦,反正小妹早已知道笨蛋炎是隻色狼了⋯⋯」

阿音用著沒好氣的表情瞪著我,然後轉過身體開始走動。雖然能夠不被追究是一件好事,不過總覺得自己好像被人從人格上徹底否定了?

我抬起頭,注意到自己正身處在剛才看見的房間裡,身邊就只是客棧裡的茶几和床。然而,唯一不同的就是前方又有一扇木門。

「⋯⋯我們在哪裡?」

阿音看來並沒有回答的打算,只是慢慢的把前方的木門打開。

外邊是一條和朱雀大街十分相似的市集,街道兩邊放滿了一個個攤檔,擺滿著一些不明所以的貨品。然而唯一不同的是頭上的青空被一種妖異的紫色所遮蓋,就如同進入了一個鏡中世界一樣不可思議。

阿音忽然伸出手在我眼前掃一掃,把我從驚嘆中拖回來。我把焦點放回到眼前的少女身上,然後開始把一直藏在心中的問題說出口。
「我,我們究竟在哪裡⋯⋯」

「妖靈街。」

我一邊瞪著正在洋洋得意的阿音,一邊用著不收貨的表情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啊,咳咳。自古以來妖怪便存在於這個世上。與之相對的,作為守護人界的驅妖師亦同樣以傳承的方式生活在世上。而在這漫長的歷史當中,不少的門派百家齊放,人才輩出。為了讓這些不同門派的驅妖師能夠更加有效率地溝通和交流,這條『妖靈街』就在大家同意之下建成了。」

看著眼前這位少女插著腰的樣子,她成為老師後應該會挺受男生歡迎呢,我考慮起這個應該會賺大錢的計劃的時候——阿音卻開始咔咔的踩著布鞋,走上了大街。

「不過傳承並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所以很多門派都在歷史的長河中青黃不接,結果這條原本用作讓各個流派互相交流的『妖靈街』就只剩下販賣一些泛用的符咒和魔具的作用。」

「原來是這樣子⋯⋯」

「至於這個結界則是籍著大姐的魔力而設立的,主要是避免受到妖怪的襲擊。」

阿音一邊嘟噥著「雖然什麼妖怪都被大姐退散了啦。」,一邊走向旁邊一個殘舊的攤檔,然後仔細端詳貨架上各式各樣的符咒。

「歡迎光臨。」

一位看似只有十多歲的小妹妹正坐在椅子上玩著紙船,敷衍地叫著今天不知道重覆了多少次的招呼。或許是已經習慣了這種應酬式招呼,阿音只是繼續發出「唔⋯⋯」的聲音,掃視著攤檔裡的符咒。至於我則被長久以來在皇宮裡培養出來的習慣所影響,對於這種應酬式招呼不管怎樣都是會先點頭再算。

「喲,這個後生仔很生面口呢。」

「喔,千葉婆婆在說他嗎⋯⋯啊,麻煩能夠給小妹八枚這個嗎?」

一直在專心看著符咒的阿音終於回過神來,順便向著小妹妹下單。

「當然我在說他呀,你這個白痴。八枚中級束縛符咒總共是⋯⋯二十兩。」

「是的⋯⋯小妹遲點找一天才介紹給你吧,今天有東西要忙⋯⋯啊,謝謝。」
名為「千葉婆婆」的小女孩死死地盯著接過零錢的阿音的臉,然而她卻利用看家本領——裝傻繼續自說自話。

「話說回來,肉檔的李伯伯今天在這裡嗎?」

「那垃圾昨天才從汴州旅行完回來。今天是他這個月第一次開檔。」

「嘻嘻,小妹實在是太幸運啦。那麼小妹先走了,再見千葉婆婆。」

「快點走快點走,我不想見到你這個白痴。」
小妹妹和我們說過再見後便再次沉醉在檯面上的紙船,就好像那些紙船就是她的一切一樣。

「那些是她的摯愛,千萬不要問及原因,要不然她發起火我們兩人都死定了。」
彷彿是看穿了身旁的我的想法一般,阿音在我開始問問題之前便已經做出了適當的補充。

「可不要看她一副小女孩的樣子,她可是一個過百歲的老太婆。聽聞作為杜家歷代以來最強的結界師,她年輕的時候曾經只以個人之力捆綁鬼王級的妖怪。直至到⋯⋯」
一直在前方領路的阿音突然停頓,然後扭過半邊臉,悲傷地說道。

「⋯⋯女兒命喪黃泉。」

在那之後我們兩人都沒有再交談,只是默默地走到下一個目標攤檔。

「老闆,今天有新鮮的肉嗎?」

「喔⋯⋯」

只見李伯伯看到阿音以後卻忽然把臉繃緊,一臉厭惡地把砧板上的肉丟向我們。

「給我滾!你這個妖怪。」

我感覺到身邊的肩膊有一瞬間顫抖了一下。我頓時感到一陣目眩,心裡被赤紅紅的怒火所充斥。

「喂!你這傢伙——」

「好的好的,小妹現在就走。銀兩小妹就放在這裡喔。」

「誰要你的臭銀兩,快點滾!」

正當我握緊拳頭,打算破口大罵的時候,一隻小手從背後掩著我那蠢蠢欲動的嘴巴,強硬地把我從原地拖走。她快步地從原先進來的門口離開結界,然後把結界的入口閉上。這時候的我用力地掙脫開阿音的手,放聲大叫。

「喂!那算什麼!他認為打架不用錢嗎!」

阿音聽到我的咆哮以後,只是抿嘴一笑,少有地用安慰的聲音說道。

「你先冷靜一點吧。反正小妹都不介意⋯⋯而且李伯伯地脾氣是比較暴躁,小妹也習慣了⋯⋯」

「然而這也不能成為你受傷的理由吧!」

最近與這個丫頭相處了一段時間以後,我開始明白到她並不是我想像中般徹徹底底的一個笨蛋或天然呆。看著她那勉強擠出的笑容,心裡不禁覺得痛苦和難受。
我正視著前方那睜得圓圓的眼睛,不帶一點猶疑地說道。

「習慣受傷並不見得傷痕會消失不見——」

生活中很多人都因為習慣了受到傷害而開始把這視為理所當然。然而,這真的沒有問題嗎?當受傷不再是應該正視的問題時,大概這個世界本身就已經無可救藥了。

「所以我不能夠容忍你說出這些話。」
我用力握緊她的衣擺。接著,阿音便低下頭,嘟噥著意料之外的話語。

「⋯⋯你⋯⋯不也是⋯⋯這樣嗎⋯⋯」

「我⋯⋯」

這時候一股寒意竄上背脊,我下意識地別過臉,沒能回答她的反問。

「嘛,謝謝啦。」

阿音輕輕拍拍我的肩膊,然後便開始享用那塊新鮮的「肉」。

看著阿音一邊露出討厭的表情,一邊把血淋淋的鮮肉擺進口裡,我不禁心想——

難道這就是她們一直以來的想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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