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到窗外傳來陣陣的飯香,大概是午飯的時候快到了。我走到茶水間泡了杯便宜的特濃咖啡,再回到辦公室舒適地依坐在椅上,呷一口咖啡,平伏過心情,整理著思緒,準備寫報告和翻看以往屬於M的記錄。
 
今天精神科醫生的報告中指出,M的性格只是有一些衝動和神經質,但仍屬於可接受範圍。他被編排到病情穩定,可自由活動的病人中。即是在每天的自由活動時間他都可以被放出來,四處走動。觀察一個月後會再有一次會面,再決定下一步行動。
 
在和我的會面中,他開宗明義的告訴我他是裝瘋的。他外表吸引,整潔,是有自理能力的表現。此外,他表現得有自信,友善,眼神攝人,令人有壓迫感。在毆打前女友其間是清醒的,清楚知道自己的行為。M沒有表示悔意,也沒有表示過擔心前女友的情況,只是單純地把毆打前女友這行為定義為一個行動的決定。在敍述往事時流利有序,思路清晰,偶有誇張的表情。對談話員有仔細的觀察,會嘗試主導整個會面,我的情緒有被他影響到。他最激動的時刻是我要離去的時候,他雙手按著檯面半站了起來不希望我離開。還有他那句「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應該懷疑嗎?
 
翻看以往的記錄,早期的報告分別指出M有妄想、幻聽、衝動、自我中心;後期則偏重於M有多段短暫的性關係、喜歡刺激、沒有感情、沒有同理心、說謊等等。前後範圍落差很大,但若果他是扮出來的,也是可以理解的。
 
今天他表現得跟後期的報告情況比較接近,這轉變會否是一個探索扮演精神病患者過程的表現,直到現在他已有一套比較完整的角色性格去扮演。
 




讀到M的背景,他的身世並不如他所說般悲慘,他父母健在,家有兄弟姐妹,他排在中間。家庭成長健康,沒有嚴重打罵的紀錄。自讀大學後離開家庭便失去聯絡,畢業後到投資公司從事交易員,兩年半便升到管理層。自他出事後,公司兩名上司均撰寫了長而情深的求情信,指出 M是他現今最佳的員工,操守一向良好,與全公司上下關係極佳,是公司不可或缺的人材。
 
「挑!」,我心中爆了一句。原來我真的被耍了一把,他在會面時所說的身世是編造出來的。那時緊盯著我看的他,到底在想些什麼?那時我內心難以名狀的激動、驚訝和感動在他面前是多麼的可悲和可笑。我不禁為自己的軟弱感到羞愧,其實人有時真的很脆弱。
 
看到M傷人的詳細報告,不禁令我想起一段說話 —— 「小孩在向大人敘述和別人爭執的經過時,總會把自己的錯隱瞞起來,把別人的錯放大,看似以為世上沒旁觀者,別人永遠不會找到真相似的。」
 
那一夜,在pub阻礙M水乳交融的女人並不能完全說成是他的前女友 —— Michelle(即使在M的角度她可能已是前女友)。M在大約事發前的一個月認識Michelle,他們兩個發展得很快,於認識一星期後M便已經般到Michelle的家同居。Michelle完完全全被M迷到,覺得他完全明白自己,把所有的積蓄都交給M去投資。很快,M便經常失蹤、夜歸,當被Michelle問到時,M會突然變得脾氣暴躁,出言悔辱,甚至動手打Michelle。但很快又會抱緊Michelle不停道歉,說很愛她,說自己因為工作壓力很大一時失控動手,求Michelle原諒。而Michelle又會一次又一次的接受M的道歉。
 
直至事發前一星期,Michelle回家時發現失蹤了兩天的M正坐在家中的梳化上,便問了一句:「你呢幾日去左邊?」M便生氣得從梳化站了起來,指著Michelle大聲喝罵道:「你就係一個咁既女人,無自信,無安全感,咩都無。要身邊所有人都圍住你轉,想要咩都要即刻有。我受夠你啦!」說罷 M便走向門口離開了,只剩下還未反應過來的Michelle站在家裡。
 




隨後的一星期,M再也沒有出現過,就連一通電話,一條簡信也沒有。直到Michelle從朋友口中聞得M在pub,Michelle便隨即掉下手上所有工作去找那失蹤了一星期的男友。在那裡,閃爍的燈光和澎湃的音樂使在場所有人都跟隨著節拍韻律跳動著。只有Michelle,她站在入口的階梯上不住的往人群裡看,左顧右盼的在尋找M。舞池內每個人都半隱半現,她在遠處看到M的身影,急忙走近卻撲了個空。她站在舞池中,焦急得快要哭了,整整一星期的擔心,擔心他去哪了,擔心他過得還好嗎,擔心他會否遭遇意外,想著想著淚水都不受控似的湧上眼眶,她感到自己快受不了這折磨,快要被這難受的感覺掏空。
 
正當Michelle打算放棄,準備離開的之際,她看到一個酷似M的人正在攬著一個女人走往洗手間。她嘗試從擠擁的人群中往洗手間方向跑去,跌跌碰碰之間撞倒了人群手中高舉的酒杯,Michelle半邊身都被酒杯中的酒淋得溼透。站在洗手間門前的Michelle悲喜交集,她為失蹤的男友平安無事而感到欣喜,卻也因為他正擁吻別的女人而感到悲傷。
 
Michelle走進洗手間,站在M的背後,雙手掩著口搖著頭嘗試否認這不能接受的事實。顫抖的聲音說出了:「M?」M則沉醉在自己的世界沒有理會背後的呼喚。Michelle走近伸出了手拉著M的肩膀大聲叫道:「M?」M不耐煩的回頭一看,甩了Michelle的手,說道:「你係到做咩?我地完左架啦。」M的一舉一動使原本守護Michelle自尊那堤壩上的裂縫傷得更深,再也承受不了,一湧而下是這個多月積累下來委屈和失措。
 
Michelle失了控似的衝向M,柔弱的雙手打到M的胸口,低下頭伏倒M的胸前啜泣著。M擺出了厭惡的表情,似看著被玩弄過後失寵被拋棄的小狗一樣看著Michelle,雙手把Michelle往後一推,Michelle一個失平衡往後一跌,頭碰向了洗手間的洗手盆,清脆的碎裂聲,半邊洗手盆的碎塊零散在地上,旁邊躺著的則是滿面鮮血的Michelle,鮮紅的血慢慢地從後腦流出,填滿了地上階磚的縫隙。滿身酒氣和鮮血的Michelle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淪落至此,絲絲的呼吸聲,吐出微弱的一句:「為什麼?」。
 
此情此景,M則回頭一看,發現剛才與自己打得火熱的女人已迅步離開現場,再回頭望向Michelle,M看到地上鮮血正流向自己,來不及反應避開的他,看到被鮮血沾溼的鞋,不禁說了句:「頂!」他生氣得踢向Michelle,再踏著Michelle的身體,沾血的鞋在她衣服上來回擦了數下,把鞋底的血跡擦走後便跨過Michelle的身體走到舞池去,再找下一個能與自己同度春宵的人。而從M的表情看來,剛才洗手間的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似的。
 




「咯、咯!」我被那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嚇了一嚇,整個思緒立刻回到了現實。我急忙跑去把上了鎖的門打開。原來是飯堂工友在午飯開始後還不見我,想著我是新來的,可能不知道午飯的時間,特意上來告知我,大家都已在樓下開始用膳了。我在連聲道謝後,整理過桌上的文件,便往飯堂走去。畢竟,吃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當我走到飯堂時,人都差不多走清光了,只剩下滿室的杯盤狼藉。我拿著盛飯的碟,從飯堂工友中領過僅餘的餸菜,獨自坐在飯堂的一角落。看著這若大的飯堂空無一人,心中頃刻泛起莫名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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