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核桃木造的衣櫃散發出陣陣的清香,微微的木香卻混雜了濃濃的樟腦氣味,有點難聞,有點刺鼻。
 
  我躲在狹小漆黑的衣櫃裏,竭力地屏聲靜氣,除了是因為衣櫃裏的氣味難聞得很,還要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發出丁點聲響。可是那既香又怪的氣味撲鼻而來,令我難以忍受得乾脆用左手緊緊掩着鼻子,乾涸的喉嚨不自覺地咽下唾液,雙手緊張得發抖,一動也不敢動。
 
  樟腦和木香,與病院的藥水味恰巧重疊了,嗅着這慘白的記憶,我彷彿看見了恐懼不堪的過往。
 
  「子柔⋯⋯子柔⋯⋯這是為了你好啊!聽媽媽的話好嗎⋯⋯你想⋯⋯幹甚麼?你⋯⋯先放下刀子⋯⋯冷靜點⋯⋯不要⋯⋯不要啊子柔!」腦海忽然響起記憶的悲歌,慘痛得變成了破落的殘像,朦朧的影像中,少女蒼白驚慌的表情掠過了我的眼,她盯着我,她緊緊的盯着我。
 
  這一刻,我才驚覺,少女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一雙高跟鞋「咯咯」作響,打斷了回憶的蠢蠢欲動,在一瞬之間把我拉回現實。
 
  明明已經過了上班時間,為甚麼她還會在家裏?剛才一聽見開門聲,嚇得我急忙地躲進衣櫃裏。
 
  我輕輕地推開了一點櫃門,從門縫往外偷偷的探看,看見了一抹婀娜的身影在屋內來回踱步,一會翻開書櫃上的文件夾,一會兒查看書桌上的手提電腦,好像是在找一些重要的東西。
 
  陡然,腳步聲越來越響,一雙高跟鞋在不經不覺之間已經漸漸步近,嚇得我往後退,卻不料撞到背後的牆,發出了微弱的聲響,櫃門外的人忽然停下腳步,櫃外櫃內的空氣同時間靜止,一陣箭拔弩張的氣氛劃過半空,使人寒毛直豎、汗不敢出。
 
  在衣櫃裏的我感到一陣銳利的視線緊盯着衣櫃,注視了很久,未幾,那人慢慢步向衣櫃,每走一步,我的心就砰砰直跳得很厲害。




 
  不消一刻,一大片黑影遮蔽了從門縫外照射進來的光線,顯然那人已經站在衣櫃前,我右手捂緊微微發抖的嘴巴,左耳輕輕貼近櫃門細心傾聽,那人雙手經已撫上衣櫃櫃門的門柄,我感覺到此時此刻我的表情必定是瞪目結舌,心底卻盤算着當她打開櫃門那一刻我應該怎麼辦,打暈她?還是⋯⋯殺了她?
 
  「鈴⋯⋯鈴⋯⋯鈴」
   一串電話鈴聲把剛才那靜謐而驚心的氣氛打破,高跟鞋的主人從西裝外套的內袋中掏出手機,慢條斯理地按下接聽鍵:「喂。」
 
  那人的聲音輕柔而清脆,銀鈴般的聲音卻帶着半分的冰冷、半分的熟悉。好像,在不知何處聽過這聲音。
 
  「我在家。」那人一邊聽着電話一邊漸漸走遠,我再次從櫃門門縫往外細看,發現不了她的身影,想必是步出了房間,原本繃緊的身軀亦漸漸放鬆起來,如釋重負,不禁輕輕的呼出了一口氣。
                                                                                                      




  「忘了帶原告的證供副本,還有⋯⋯證人的供詞⋯⋯」縱然看不到她的身影,但依然聽到她那輕柔卻冷冰冰聲音,清晰地在整間屋子裏迴盪。
 
  「我知道這個會議很重要,可是沒有文件的話連會議都開不成呢⋯⋯」驀然,那人停止了講話,屋子裏頓時顯得肅靜無比,顯然是電話的另一端正在講話
 
  「我不理會客人等得耐不耐煩,我只知道我現在最需要的是找到那些文件,明白嗎?」溫柔的聲線但冷漠得很的語調令人一想窺探聲音的主人究竟是甚麼樣子。不久,她再次用她那淡漠無情的聲音說:「如果他硬是要走的話,那告訴他,別的律師解決不了他這個複雜的案子,你叫他自己考慮清楚。」
 
  明明只是短而普通的一句話,從她口中吐出來卻是一絲絲刺骨的冷風,聽着聽着,不寒而慄。
 
  「啊⋯⋯我找到了,我現在可以回來了,待會見。」經過一陣子,她好像已經找到她需要的東西,我聽見了收拾物品的聲音,繼而是不慌不忙的腳步聲,接着,便是關上大門的聲音,「喀」,隔斷了世俗的紛擾和屋內的寧靜。
 
  我緩緩地呼了一口氣,肩頭如放下了千斤重的大石,慢慢地推開櫃門,步出那充斥着樟腦和木香的衣櫃,深深地吸了一口睡房裏那幽香淡雅的香水味,剛才被樟腦薰得暈眩的感覺才消散得一乾二淨。
 
  我環顧一下四周,這間睡房乾淨整潔,一陣陣清幽如蘭的香氣滿佈在整個房間,淺藍淡白的傢具配搭得宜,看得出房間的主人品味超然,一床一書桌一書櫃。奇怪的是,睡房裏還有一個核桃木造的衣櫃,暗啡色的衣櫃有點破舊,衣櫃上那粗糙的紋理和幾處被碰撞過的痕跡與淡雅清新的睡房格格不入,一頭是清幽雅緻,另一頭則是老舊破落,毫不搭配。
 
  在這裏足足藏身了一個多月,這還是頭一次仔細地打量這間睡房。




 
  與其說是藏身,倒不如是「住」了一個多月。
 
  那個屋主從不知道,她與一個陌生人同屋同住了足足一個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