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廢物他的感情事嘛,總括而言也就用「匪夷所思」四字來概括就最適合了。我也有想過其他人類的詞彙來形容,但我花了整頓晚飯所得的力氣總結而成,「匪夷所思」比起「笑話」、「一事無成」、「一無所有」、「得不償失」等諸多詞語來得貼切許多。

            為何是匪夷所思呢?且待我慢慢向諸位講他的愛情故事吧!雖說對於生而為貓的我而言,人類的愛情故事本來就是與我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但廢物的戀愛事着實讓我搔了滿地貓毛也不能理解他到底是在幹甚麼鬼!

            「天下間豈有如此可笑之徒!」

        在聽完廢物的事後,退役老師家的白貓只說出了這句話。而他當時臉上那不屑的表情像極了他家的那老頭,讓人有種看不起世上庸俗人等的感覺,有時候那張臉會讓我有往他身上撲去朝臉上猛咬的衝動。可是他這次的不屑卻沒讓我想咬他,卻使我更確信人類本來就是比貓更加不智與無知愚昧的動物,不需要其他輔證,只需看他們的感情抒發方式便已可窺視八九成了。

            不過在談那些貽笑大方的事前,請容我花一點點時間講述這頭白貓雪次郎。雪次郎是頭五官像被貓神大人直接砸向碩大臉龐上的波斯貓,像豬一樣的鼻子兩旁掛着兩塊頰肉,乍看就如他主人一樣,臉上懸着兩道白白的鬍子。他總以這兩片像鬍子一樣的肉塊為榮,常常自誇只有擁有智慧的貓才會享有象徵智者的鬍子(所以我總是會優先攻擊那他的「鬍子」,以免他更囂張下去)。他的主人是位退了休好幾年的中學教師,聽雪次郎說他是位語文教師,不只學識淵博,更是有很深的藝術造詣。





            關於這事,便能從雪次郎的名字看得出來。雪次郎,「雪」是源自他身上如雪般白的毛髮,柔軟、清純、無瑕,只取一字是因為雪本來就是乾淨得讓人讚嘆的東西,要是再添加點東西在它身邊,便會變得畫蛇添足了(要是蛇還有腳的話那恐怕是本貓也逃不了了);而「次郎」是因為這是老師人生中第二頭白貓,因為上一頭叫太郎,那麼他便要叫作次郎了。簡單點來說,雪次郎就是名作「雪」,讓人一聽名字便能想像出他的純淨。多麼讓人羨慕不已的名字,雖然雪次郎的樣子奇醜無比,可他的名字卻讓人聽了便忘了相貌上的劣性,不得不說是個好名字啊。

            反觀我呢,廢物竟然取了個幾乎要了我貓命的卑劣名字,雖說也和雪次郎一樣取之於我的毛色才命名為「奶茶」,可是比起「雪次郎」這名字不是太沒意思了吧!況且他像是忘記我腳下四個柔軟如雪的白掌,只知道我大體模樣而無視細節,實在是太無禮了吧!

            「甚麼?改名字?」雪次郎在聽了我的話後抖動臉頰的「鬍子」,瞇起了眼睛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笑甚麼?我可是認真的!」我差點生氣,但畢竟我正需要找他商量此事,才不由得稍微控制了怒氣,「我倒是覺得『踏雪』這個名字更適合本貓呢。」

            「踏雪?奶茶兄,汝且聽俺說,名字可不能胡亂改的喔!」





            「才沒你說的胡亂改!我可是有認真想過的!看見沒有?」我把前後兩對白掌逐一拎起,「是不是很有踏着雪的意思呢?」

            「有是有,不過……」

            「不過甚麼?」

            「不過更像是在雪地上倒瀉了奶茶的樣子,說來奇怪,雪地上又怎麼會有奶茶的痕跡呢?又或者是說,像上下反了來看的碎冰奶茶。」他舔了舔手掌後,像是深思熟慮了一番後又摸了摸那鬍子肉說,「沒錯,碎冰奶茶。」

            「難道就沒有別的東西了,一定要奶茶嗎?」我一時火冒三丈,再也壓抑不住情緒,對他如此無禮而又刻意的玩笑,我非但一點也不覺得好笑,甚至有了種「讀書人有甚麼了不起」的反感,況且他也只是一隻由退休老師養的貓罷了,就算真論讀書也只是他的主人而不是雪次郎他啊!貓假人威卻又目中無人的傲慢傢伙,虧他還笑得那麼開懷。





            於是我氣得轉身就走,心想這次無論如何,就算他叼來主人從日本北海道買的的蟹肉棒來請罪,我也不會輕易原諒他了!離開之時,只聽見他從身上嚷道:「就算汝自己改了名字又如何?汝的主人還是會照着想叫的名字去喊汝啊!」

            問題本來就是出在他身上。要是廢物他也是個十分厲害的讀書人,那該多好,不過他也並不是沒有好好讀書,但就不知為何看見我會想取一個「奶茶」如此落俗的名字。話說回來,他也是看很多書,是其中之一算是我可恨的地方,本來空敞的書架擠滿了佔位置的書本,害我不能輕鬆地一層一層跳上頂層去眺望我的地盤。聽他說,他尤其喜歡日本的文學作品,日本這地方,我本以為只是個出產海產的地方(那是因為每次吃到最好的海鮮,總是從日本那來的),沒想到那裡的人竟然還會識字,此等震撼程度好比一隻只會吃的貓居然還會幫忙打掃房間一樣,讓人難以置信之外,還能當作像是月亮上住着兔子之類的傳說供人閒話家常呢。

            從那時候起,我總是跳到書櫃上去左嗅嗅右聞聞,純粹只是為了想聞聞看只會捕魚的人寫出來的文字到底是否會有魚鮮味呢。我可是很敬仰那些漁民的,畢竟我能不能吃到好東西都要看他們的實力了,也正因為我對他們有如對貓之神一般的敬仰,才讓我對他們寫的文字的味道異常感興趣,也許他們和我們貓類一樣,都是嗜魚如命的好傢伙,也可能是視優秀為己任的美好人類呢。我邊想邊踏到書前,可是無論我用多大的力氣去吸收書本的氣味,迎進鼻子的也只是一陣很奇怪的草味,對於不愛吃菜或任何植物的我而言,那簡直是讓我聞了便噁心的氣味。我有點失望,日本人竟然更愛吃菜。

            可是好奇心切的我卻恰好被廢物看見了,他像是誤會了我只因為淘氣而爬上他的書櫃,便用雙手環抱着我開始覺得空蕩蕩的肚子,一下子便把我從高高的書櫃上捉了下來。

            「奶茶,你也喜歡看書吧?」他利用雙手的虎口位置,像掠起衣服一樣撐着我的雙腋,害我前掌撐得直直的,像兩根沾滿了奶茶的……不,像兩根斜插在樹幹上的蘿蔔,滿腦子都是些奇怪的比喻,難道本貓的身軀真的沒有半點像樣的詩意了嗎?

            「喵。」快放我下來,你這廢物,才剛爬上去就被捉了下來,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我的力氣了嗎?

            「原來是喔,原來奶茶也喜歡太宰先生喔。」他把我摟進懷中,動彈不得的我好不容易擠出了一聲沙啞的叫聲,就這一喵,我便立馬覺得十分後悔了,自己真不該在開不了口或是不該開口的時候強迫自己用聲音去表達心情。他聽了我不由得變得柔弱的顫音又說,「太宰先生嗎?他是個了不起的作家啊!尤其是那本叫《人間失格》的作品,實在是位內心陰鬱卻又才華洋溢的大師啊!」

            他一下子滔滔不絕連續對我分享了好幾本關於這位太宰先生的書,像是《津輕》和《斜陽》(這本光是聽名字的話我是挺喜歡的,畢竟我是這一帶唯一一隻懂得欣賞夕陽之美的浪子之貓也。)等作品,可是無論我樣子表現得多麼無聊和不願意都好,被緊緊擠在他懷中的我根本就連氣都不能正常地呼吸,就更別說想叫出聲來抗議了,好不容易又擠出了一聲喵,然而卻又變成了像是向他撒嬌讓他繼續說下去的柔弱顫音。真受不了。





        正當我差一點在他暖呼呼的懷中睡着的時候,我突然瞄到了牆上的時鐘幾乎快要走到晚飯的時刻了。加油,加油,秒鐘先生,只差一點就要到了。於是乎我忽覺全身上下每個角落,就連臉上根本用不上力氣的鬍子都湧來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然後我後肢朝他大腿一踩一蹬,便迫使他放開手了。

            「喔?奶茶,聽太宰先生的生平是不是讓你異常有力氣呢!」他看着在他跟前不遠處舔洗毛髮的我,自椅子站起後蹲在我身前又搔搔我的頭說,「差點忘了是晚飯的時間了。聊着聊着日本的文學,時間過得可真快。那我先去弄點有日本味道的晚餐,然後我們一邊吃一邊聊吧!」

            廢物他雖是廢物,處理吃的卻是讓人驚訝地不簡單。只聽見他在廚房裡叮叮噹噹了好一陣子都不出來,急得我從沙發上跳到地下,然後又跳上椅子再跳到桌子上一躍而下。我跑到廚房那去,沿路怨聲罵着他,走到廚房,卻被門外一張擋着我去路的小木板拒於門外。

            肚子咕一聲響,證明我已經餓壞了。這小木板要是在平日的話,我可是能輕而易舉躍過的,可是礙於肚子實在是太餓了,加上廢物正好也在裡面,為了不讓他知道我是能輕易進出廚房這個秘密後把木板架得比以前更高,聰明如我,當然不會笨得在他面前賣弄實力,要不能我隨時會被自己一時之快而害到以後不能從廚房窗戶偷溜出去,那生活可就苦悶慘了。

            要是人類也有我一般睿智,不愛出風頭又不愛逞強,那便會少了許多麻煩了。我聽廢物說過他一名大學同學,在追女孩子的時候一時逞強,竟然從有足足十五級的階梯上一躍而下,結果斷了其中一條腿,躺了一個月醫院。結果女的被情敵搶走了(不知道是不是另外那人能跳那十五級樓梯而安然無恙),我只能對所有這些人類說,不知好歹只會讓人類滅絕得更快吧!我把前面兩手伸到木板頂端後抓住,後面兩手吃力地撐住整個身體,裝作是花費很大努力才能偷看到廚房裡的動靜。忽然一陣香氣襲鼻,那熟悉的味道直衝我腦門,讓我霎時間全身一輕,甚麼抵抗和嚷嚷的力氣都被美味給覆蓋過了。「快好了,你先準備一下囉!」他從廚房裡喊出客廳,像是發現了我在廚房前吵鬧似的。我馬上回頭往桌子那走去,然後躺在燈光下,靜候我的晚餐到來。

            今天的晚餐竟然是一道叫「蝦蛄牛肉泥」的佳餚,我昨天晚上才嘟嚷着想吃蝦蛄肉,沒想到今天馬上就有得吃了!我一發現蝦蛄的香氣自盤中溢出的時候,雙手便好像不受控制一樣想伸爪子去拿肉泥來嚐嚐。可是廢物卻一下把我抓住,再把我抱在手中後坐在椅子上,逼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美食在前而動彈不得。

            我朝他臉上望去,他也望着我。我輕輕地喵了一句,希望他能心軟讓我快點享受我的晚餐,只見他皺了皺眉頭,然後苦笑道,「奶茶,你總是着急。」





            「不着急才怪!難道要像你那樣機會放在眼前也讓它白白流走嗎?」

            我伸出左前掌想往他臉上揮去,卻因為手太短了而揮空,幸好這一下只是揮空,不然可能我的晚餐可就堪虞了。他看着揮空貓掌的我,覺得好笑,噗嗤一聲後便又拿起那把印着其他貓模樣的扇子,輕輕地往食物處扇風。

            吃着心愛蝦蛄肉的我本來只想安靜地享用晚餐,沒想到廢物卻像意猶未盡一般繼續侃侃而談起來。吃着牛肉飯還不夠,還特地又跑到廚房裡拿出了一瓶啤酒,「奶茶,這是來自京都的手工啤酒喔,是日本產的啤酒,很配合今天的話題喔。」

            原來日本人還會釀酒嗎?嗯!味道還挺不錯,沒有像日本的書那樣有陣怪怪的草味,真想嚐嚐看!

            「不行,奶茶,你不能喝酒!」他把慢慢靠近酒瓶的我按住,然後又將我推回去,拿起酒瓶說,「貓咪喝酒可是會要命的喔!我可不想連奶茶也離開我呢。」他有點真的不高興的神情,可是我還在想日本人也太大膽了吧!竟然做出如此無禮之事,製作能取貓命的飲品,而且還散發出如此香醇的氣味想引誘我們。我敢說除了我之外,其他像愛瑪子和雪次郎的貓們都會不堪如此香氣誘惑。心機也太重了吧!

            可是日本人總是出產好吃的海產,加上人類喝多了酒也是會致命的。如此一想,他們也並非只是針對我們貓族而為之,那麼也就變得沒那麼可恨了。「你別喝太多喔,也是會死的喔!」我喵了幾聲以作勸諭,就當作是他總是為了準備晚餐的回報囉。

            「雖然喝酒對身體並不好,可是有些時候,心情需要點酒精揮發,才能豁達起來呢。」他喝完最後一口,然後又從木櫃中掏出一瓶像胖子一樣的酒,「奶茶,這叫威士忌,太宰先生他們也很喜歡喝的酒喔。讓我邊喝邊繼續跟你講日本作家的事吧。」

            這瓶叫威士忌的棕色飲料味道非常難聞,而且還裝在一個矮矮胖胖的笨重玻璃瓶裡,總覺得只有味覺、嗅覺甚至是知覺麻木的人才會愛上這味道的酒吧。他拿了一個小杯出來,往杯子放了一塊四四方方的冰塊,倒了四分一杯酒,然後淺淺喝了一口,便接着說起另外一名作家芥川龍之介了。





            我對他說的絲毫不感興趣,我只把心思放在餘溫未散的晚餐上,只有聽到他提到一篇叫作<鼻子>的故事,我才想起了面相醜陋的雪次郎,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愈說愈興起,酒也愈喝愈多,我知道他並不是個喜歡喝酒的人,之所以會如此忘形,大概都是因為他又感到寂寞了。他不容易感到寂寞,也許是他早已經習慣了寂寞。但每次他因此而落寞之時,身邊總是少不了一瓶酒,還有我。

            在他喝下第三杯威士忌的時候,臉已經紅得像蕃茄一樣,可是他的臉又瘦又長,乍看之下就像個長得形狀怪異的蕃茄。在倒第四杯酒時,他又講起了日本文學的獨特之處,無論是太宰先生還是芥川先生,又或是方才略略提及的那位叫夏目漱石的鬍子老伯,都能盡如將自己內心剝開來寫自己所想或對人間的看法。而最讓他讚嘆的是,人世暗的美與醜、是與非、善與惡在他們筆下,又宛如一位裸着身體的女人,在你身前供你一覽無遺(這是他的奇怪形容,我也不知為何)。

            「知道了,知道了。」我沒好氣地隨便喵了一句充當回應。說實話聽他講了那麼久他看的書和作者有多厲害,我便愈發瞧不起他。皆因無論他看了多少文學鉅著,也好像一點都沒學習和吸收人家的人生一樣。就像他與我生活久了,也絲毫沒有領悟到我丁點優點。而且還是個只會賣弄文筆和常常情感決堤氾濫的低級愛情小說作家,就算他真的是位暢銷的小說作家,那也不代表他很厲害很獨特,那僅僅只代表普羅讀者,乃至所有喜歡他的人類們都是很低級很無趣的庸人罷了。

        加上他只是個會寫愛情小說、會異想浪漫故事的人,卻從來沒有過像樣的愛情經歷,這也是我一開始講的,關於他那「匪夷所思」的愛情。

            「奶茶,我好累了,今天的碗就由你來洗吧。」他像雨後在地上蠕動的螞蟥一樣,軟趴趴地伏在桌子上自言自語。每次他喝醉酒都會說出這種奇怪的話,聽他酒後說的話,可見他真的醉得稀里糊塗的了。他又故作清醒道,「啊,忘了奶茶是隻貓呢,小肉掌可洗不了碗的呢。」

            「真是個傲慢的傢伙。」我氣得跳到他面前,用右前掌狠狠地往肩膀打了好幾下。他像是甚麼知覺都消失了一樣毫無反應,任憑我多用力敲打,他也只是面朝鋪了軟墊的桌面嗯嗯吶吶地低聲沉吟。

            想怕又失戀了吧。與其這此說,應該是他的愛情故事又「匪夷所思」了吧?他從沒有談過戀愛,因此沒有任何戀愛經驗,也因為不會失戀。但他有一位暗戀了好多年的女生,而他那暢銷小說的情節與背景,大多都源自於他對彼此的幻想和無病呻吟,也許也正因為他把他們想得太美好太浪漫,才會讓如此多少男少女們像看見蟑螂屋的蟑螂一樣,即便知道前方乃是假象,仍然受不住誘惑和一探究竟的如奇而往前探索,到死那刻才知道,那些都是騙人的虛偽東西。





            要是廢物他沒有對愛情有過度幻想,那他便連一本低級的愛情小說也寫不出來了。可問題是,除了幻想以外,他甚麼都做不了,不,是甚麼都不敢去做。

            人類們最讓本貓(乃至整個貓族)咬牙切齒的是,他們膽子都太小了。睿智如雪次郎的主人那般,以前每天都在煩惱該不該退休,是怕退休後的生活會讓他喪失做人的意義和動力,又怕太過悠閒的生活會使他糜爛,最讓他一想便苦惱難過的是,退休像是證明了人生又邁近了死亡多一步般,豈止讓他害怕,甚至讓一貫沉穩的他都不禁發出了「人生譬如朝露」等悲鳴。以上都是雪次郎悄悄告訴我的,還千叮萬囑他主人是個愛極面子的讀書人,叫我別告訴別人,如此如此。

            廢物他也是個膽小的懦夫,跟其他人類無異,有些事情總是喜歡優柔寡斷,更甚是害怕抉擇、杞人憂天。那個讓他今夜再醉倒在桌上的女生,是他從高中便愛上的同班同學,算起來至少已過了十年了,廢物卻對她愛慕如故。你問中間發生了甚麼事了嗎?答案是沒有,甚麼都沒發生。奇怪吧?愛上她竟然能和她一丁點事都沒有發生過。據他從那時候不定時地向我說關於他這位傾慕的人之事開始,我沒聽說過他有任何行動去表達自己的愛意。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那年冬末,好像是叫作情人節的日子吧。聽愛瑪子說,人類最喜歡在這一天親手製作巧克力送給喜歡的人(貓不能吃巧克力,所以愛瑪子總會為我捎來她家的貓糧,雖然並不比我家新鮮的晚餐好吃,但卻無比幸福)。廢物那一年的情人節也收到了巧克力,而且還是那位女生送的。結果廢物卻以「不喜歡吃甜的東西」拒絕了她的巧克力,回家還跟我說實在是擔心接受了後,兩人關係會變得更撲朔迷離,然而自己卻膽小地不願放開心情去接受。我倒是沒問為甚麼會如此認為,只是卧在暖烘烘的毛氈上差點睡着。他忽然一聲大叫嚇了我一跳,他才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該拒絕她。那已是他高中畢業那年的事了,那一年我才剛進入他家一年左右,便已經聽了很多此般匪夷所思的奇怪經歷。

            那女生後來的反應我也不知道,反正最後廢物他的生活還是沒變,他也沒有因為每次錯過的經歷而長大或有任何轉變。他還是很喜歡她,可卻還是會因為害怕或紮根於他心中的懦弱作祟而錯過。捏掌一算(我的指頭太短,只能做到手掌的張合而不能捏指),中學畢業那天、恭賀同學考進大學的同學聚餐那天、之後一次單獨在聖誕節(在貓界僅稱作火雞節)時的約會那天、慶祝高中同學大學畢業茶敘那天,還有最近一年他出版了新的小說,那女生親身到場支持他的那天,每一次明明都有機會能開口將心裡話說出口的時間,他都像事不關己一般將一切大事化小,毫不猶豫地收起愛意。匪夷所思啊!

            人類都是這樣的嗎?總是喜歡看着機會在跟前白白流走。因為從自己手上錯過了所以後悔起來哭得倍加淒慘嗎?說實話,我能代表全世界的貓對此表示疑惑不解。我們並不像人類般懦弱膽怯,我們總是像為了目標而活着,只有能走到目標之處,那一切都不重要了。就像廢物有時候陪我玩耍時,會用到紅外線燈照着地板不規則移動去讓我捕捉,一旦被我看上了的光點,我便會不惜一切代價的想抓住它為止。

            成功嗎?是問我會成功嗎?看,這就是人類與我們貓的分別。人類總是重視結果對自己的利弊,活得像一盤生意一樣;而我們並不重視成功與否,而只是那顆勇於嘗試的赤子之心。無論結果是成功或是失敗,更甚是輸得很慘(就像一次我因為太聚精會神去捉光點而狠狠地撞了一下腦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嘗試過了,至少不用後悔沒努力過或沒把握機會吧?

            廢物他今夜又醉,恐怕是遇上了挺麻煩的事。他忽然醒來後用睜不太開的眼望向我,我把身體坐得直直的以一副嚴肅的樣子看着他。他用不知是喜還是哀的表情說,「她要結婚了,今天把帖子寄來了,奶茶,你說我怎麼辦呢?」

        原來如此,看來是嚐到苦果了。真是可憐啊。不過我才不會因此而覺得他是受害者呢,苦因是他自己種的,苦果自己來嚐,很公平嘛。我舉起前掌,往他伏在桌子上的肩膀敲去,「活該,活該。」

            「奶茶是在安慰我嗎?謝謝你,還好每次都有你陪在身邊。」

            「快回床睡,一身酒氣,我今天想在這睡!」我繼續敲着,把他將我名字取作奶茶的不滿一併發洩出來。

            「好吧,那我先回房間睡了。」他突然起身,然後搖搖晃晃地往房間走去。臨進房門前還回身對我說,「別忘了關燈啊。」

            我又再次被他的回答嚇到了,好幾次都是如此像回應我一樣的酒後胡話,總是讓我以為他已進化到擁有能和貓溝通的技能。幸好他加上了最後那句話,才讓我稍微安心下來,他只是真的醉了而已。

我隨着他的步伐也走進房間,從他的袋子裡發現了那張紅得嚇人的帖子,上面印着新婚二人的名字,那女生的名字很普通,或許只因是個平凡的人吧。不過既然廢物 喜歡,而且一喜歡就是十多年,想必自然有她的獨特之處(我對此女子的印象也是十分不錯)。怎樣也好,廢物雖然愚懦,但也是個痴心的男子漢,這點我是不會看 不起他的。他害怕面對改變,卻忠於自己心中所愛,對他而言,也非最壞的結果。不知正在夢中的他,有發個結局不一樣的好夢嗎?要是平常的我,看見如此一張顏 色鮮艷的紙卡,必然會將其充作摩利爪子的工具,可看在此卡對廢物有非凡的意義份上,姑且就放過他吧。

        不知是飯後還是被滿屋子酒氣薰得迷糊的緣故,我一跳到床上後便馬上睏意纏身。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後,瞅到廢物竟然沒有蓋上被子便睡得大發鼾聲了。雖然天氣才剛轉涼,但最容易大意生病的也正是此時。我把塞成一團的薄薄被子從床尾處拉開,使盡了晚飯剛得到的力氣才把被子僅僅蓋過他的半身。好累啊。我伸了一伸腰,感到全身被疲憊侵蝕。

            我又打了一個呵欠,不行了,我好累,只好在這裡休息一下吧。我在他枕邊躺下,捲成一團入睡。關於被子的事,就讓他以為是月亮幫他蓋的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