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咖啡店喝了人家足有半瓶威士忌後,他也停止了哭泣。我倒是不明白為何人類總是要悔疚和痛苦掛在一塊,雖然後悔是件值得傷心的事,但畢竟是自己也有份搞出來的事,除了不斷埋怨自己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吧?縱使把全世界的威士忌都一併喝進肚子裡,也不會有任何改變,這可是事實。至少在每一次錯過後,要麼學會放下執着,要麼就學會珍惜擁有的,只懂得回頭看的人,一輩子都不會成功的。

           可是廢物聽不明白貓的話,只有我聽得懂他說的,那我也沒辦法教他了。

           他在短時間喝了大半瓶酒,就連老闆娘也有點後悔隨廢物意思把整瓶七百毫升的山崎交給了他(山崎這名字挺好聽,沒想到竟是那氣味難聞東西的名字),要不是我跳上桌子讓老闆娘有機會把酒瓶拿走,他把一整瓶喝光可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了。得知沒酒可喝後,廢物直接趴在桌上,就算我敲他也沒有反應。這時候老闆娘打電話給廢物的好朋友富正,讓他來幫忙。

           這時才早上八點多,只消一通電話富正就馬上趕來了。他也住在這裡附近,若以咖啡店為中心,他和廢物家就各在東西兩方,各自走到咖啡店花的時間差不多,所以不用太久他就氣喘如牛地來到店裡。他有禮貌地向老闆娘躬身,然後順着老闆娘手指着的方向望來,一見到廢物躺在桌子上他便把眉一蹙,然後又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大概是剛睡醒,他後腦有一撮頭髮精神奕奕地挺立,看起來好笑。

           「不好意思,富正,真是麻煩你了。」老闆娘一臉抱歉,可是微笑中仍然帶着甜蜜敬意。





           「該說不好意思的,永遠只有他一人啊。」他走到我們面前,在廢物對面坐下,伸出手來撫摸我,「這次又怎麼回事啦?」

           「他剛才與老師聊了一會,聊到了中學時拿去比賽的作品,提及一位因為他拿不到冠軍而大哭的女同學,中間老師還對他說了好多話,因為我沒參與其中所以也沒聽得懂太多,大概是想起了些事所以才如此傷心吧。」她想了一想後又說,「對了,那個女同學要結婚了吧?應該是為了這事才這樣吧。」

           「原來老師也來過啊。」他取下眼鏡呵了一口氣在鏡面上,再拿出口袋裡的小布輕抹,「老師也是的,把他弄成這個樣子。」

           「我想不必怪責老師吧,他一進來就心事重重的樣子,根本就是帶着心事而來的,還點了杯蘇格蘭咖啡。」

           「你也給我來一杯咖啡吧。」





           「蘇格蘭嗎?」

           「不,黑咖啡就好。」他又打了個呵欠,「喝完才有精神把這傢伙抬回去呢,真是個長不大的混帳小子。」

           富正長得很帥氣,是我見過最有趣的人類。黑粗框眼鏡下的他氣質高雅卻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場,明明一臉書生氣質,卻是個幽默而且話多的人,雖然話多卻並不像一些人類儘說些沒有意義的廢話。他和廢物也是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常常會到廢物家玩,所以跟我也算是熟稔的老朋友了。我蠻喜歡他的,他的聲音很好聽,手掌也溫暖,每次來廢物家總不忘花點時間陪我玩。他們兩人喜歡喝着酒來聊心事,從高中時喝帶一點點酒精的果味酒到喝啤酒,到大學時開始喝清酒後也慢慢開始喝起了威士忌等酒,雖說我並不同意把這氣味難聞的東西當作情趣的說法,但他們兩人總會在酒的作用下暢所欲言,看起來他們是很快樂的,這倒為酒的作用加了不少分。

           富正從中學開始一直陪伴着廢物,話說也該是我尋找支柱的目標之一,但回想起來他自小就陪伴着廢物,可能在不懂珍惜的廢物眼中早已變成永恆存在而不會消逝的習慣或依靠,因此,我認為只有他忽然消失了才會引來大問題,而他的繼續存在並不會對廢物的一切有任何變化,所以他並不適合成為支撐廢物再努力一點活下去的原因。有些人就像富正一樣,只默默地存在,等到失去了再會曉得他的重要性。他們約定過,無論發生甚麼事都要相信對方、陪伴對方,因此他不會離開,我亦不必操心太多。

           「吃塊蛋糕墊墊肚子吧,一早醒來只喝咖啡很傷胃。」老闆娘逕自把一小塊看起來很好吃的蛋糕放在桌上,「你打算怎麼辦?」





           「等一下我把他揹回去吧。」他沒理會蛋糕旁的小叉,徒手便拿起蛋糕往嘴裡塞,「總是添麻煩。」

           「有你這兄弟可真好。」老闆娘笑了起來。

           「那倒是,要是我死了,恐怕連理他的人都沒有了。」他往塞滿蛋糕的嘴裡灌了一口咖啡。我知道他是個不愛吃甜食的人,平常就連吃顆糖也要半推半就的,對老闆娘的蛋糕卻是毫不客氣。難道他和廢物說的心上人就是老闆娘了?

           「那你別死才好。」她說,臉上的表情看似很滿意那塊蛋糕被他一口吃掉,「你慢點吃,不夠我再拿一塊。」

           「不不不,夠了。」他快快把咖啡咕嚕喝掉後便起身,「我先把他揹回家去,奶茶先放你這,我待會回來把他也抱回去。」話落便捋起衣袖,把廢物一下子抓到背上,臨走前還留下「我看這傢伙還沒餵奶茶吃早餐呢,織子你幫幫忙順便餵他吧。」

           「喵!」我回應一句,順便你個頭,可惡的富正。

           「路上小心喔!」老闆娘將他送到門外。我便跳到地上,愛瑪子仍在原地端正地坐着,一臉溫柔地笑着說,「人類真是可愛呢。」

           我覺得你更可愛啊,愛瑪子,覺得人類可愛這個念頭確是可愛。說話無邊無際,既難懂又想人懂已經夠奇怪的,因為想起回憶而把自己灌得爛醉而要人來揹回家就更加奇怪了,一點也不可愛,尤其發生在本來就無趣的廢物身上,便更加不可愛了。





           「跟你說喔,織子可是很喜歡富正的喔。」她撫着嘴吧。

           「是嗎?一點也看不出來呢。」我躺在地上打滾,顯得對人類間的愛情一點興趣也沒有。

           「看不出來你因為你根本沒在用心看!」她走到我身旁,「雖說如此,他們兩人都裝得很像呢。」

           「裝?甚麼意思?」我停住扭動身軀,反倒對這話題有點興趣。

           「富正也喜歡織子是吧?」

           「好像有聽說過。」

           「我也偷偷聽過了喔,有一次他和你家主人來咖啡店,他們在一旁的悄悄話我都聽到了。」她淘氣又神氣地笑說,「你家主人一直叫富正大膽點去告白,富正卻扭扭捏捏地害怕,最後坐了大半天,喝了好幾杯咖啡,甚麼沒都說。」





           「真是淘氣的愛瑪子呢,竟然偷聽。」我笑道,「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們口中說的那女孩就是老闆娘呢。話說回來,他們還挺配的。」

           「我家織子同樣很喜歡富正,但也卻一直沒開口說呢,她一直以為富正早已心有所屬了。」

           「所以你說他們裝得很像?」

           「對呀,在我這知道一切的旁貓眼中,他們都很努力地裝作一點也不重視對方、只視對方為普通朋友呢。但其實明明很在意對方,每次富正來了,織子都會偷偷地看他、偷偷地笑,富正離開後她也會墮入短暫的失落,然後就會找我聊天了。」

           「就像退休老師說小晴對着廢物時的表現那樣嗎?」我想起老師的回憶。

           「對,簡直就是一模一樣。真是可愛。」她撫着嘴笑,「你待會看看就知道了。」

           老闆娘取來了兩個小碗,一個粉紅色的一個青綠色的,分別放在我和愛瑪子跟前,我討厭青綠色所以堅持要吃粉紅色那碗食物,雖然愛瑪子也並不喜歡綠色,但愛慕我的她卻會把粉紅色碗的讓給我。碗裡放着兩塊捲肉餅,我嗅嗅味道確是不錯,雖比不上廢物做的那般合我口味,但已是非常美味的食物了。

           「吃吧,今天的早餐是雞胸肉卷芝士胡蘿蔔喔。」她蹲在地上,像看着自己孩子吃飯一樣看着我們,然後逕自介紹起早餐的做法,「把胡蘿蔔和芝士切塊後加點貓食醃料,然後用雞胸肉卷起來,煎一煎就可以吃了喔。因為今天有饞嘴的奶茶君在,所以特地煮多兩塊,還撤了些貓薄荷,這都是在網上學來的,希望你會喜歡喔!」





           很喜歡,謝謝你的盛情!我很想說但嘴巴實在很忙,我已說過我是隻討厭蔬菜的貓,但沒想到胡蘿蔔在老闆娘手下竟然變成了毫無蔬菜怪味的美食,除了帶點甜味外還很爽口呢。我簡直愛不釋手,要是我會說人類的話,我一定會叫老闆娘再弄幾塊讓我回家做晚餐呢。

           「不知道富正到了沒有呢?」

           「我就說,她要開始講了喔。」愛瑪子輕語。

           「嗯?」我忙着吃,嘴巴一時應接不暇。

           「你們都看到了吧,富正真是個非常好的男生呢。」老闆娘說起富正,臉上微微泛起桃紅,「無論我遇上甚麼麻煩,只要一通電話他都會隨時隨地來幫我解決呢。無論是夜半還是在清晨,他從沒有拒絕過我的請求。」

           「喵。」愛瑪子抬起頭作出回饋,像是告訴老闆娘可以繼續暢所欲言,她在聽着呢。

           「愛瑪子你也覺得呀?」她的表情變得有點奇怪,看不出來是喜是憂,「真是讓我困擾,像他那樣的男生,一定有很多傾慕的人吧?」





           「沒想到老闆娘也會被這樣的問題困擾啊。」我也輕語,人類聽起來只會像是無意義低吟。

           「她也是人類啊,雖然很獨立雖然很堅強雖然很可靠,但她始終是人類,也會有脆弱的一面哩。」愛瑪子說得理所當然似的,雖然我不太理解原因,但也願意只聽不深究,「每個人類都會因為感情問題而變得不像自己喔。來咖啡店的人不少,最多的就是因為感情發現問題的年輕人,平常都是笑嘻嘻的,只要出了點感情問題,整個人就像洩了氣的汽球一樣毫無精神呢。」

           「可老闆娘應該是個大膽追求夢想的人呀,那她也應該可以大膽告白啊。」

           「這可不是一回事喔。就像你家主人,成為作家的夢想不也是好好地在努力嗎?可一到了愛情這一道大坎上時,誰都沒那麼容易跨得過喔。雖說能堅持完成夢想已經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了,但本來情感神經就脆弱的人類要做到在感情路上毫不猶豫,也同樣是一樣困難的事啊。」

           「他啊,看似夢想也處於半失敗的狀態呀,只盡寫一些沒營養的無病呻吟作品。」我嘆了一句,「老闆娘溫柔體貼,哪裡怕富正會不喜歡她呀。」

           「因為害怕吧?害怕講了出來,一切就會出了變化?」愛瑪子想了一想說,「我也說不出個究竟來,看來貓是不明白人類在想甚麼的哩。」

           「不過也沒想到我家廢物竟然會鼓勵富正告白呢,明明同一個問題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已多次手足無措得讓自怨自艾,把當一情況搬到富正身上反而能故作瀟灑呢。真是可笑。」我開始吃第二塊捲肉餅,開動前不忘把掌上的香味都舔個一乾二淨。

           「每個人類都是這樣的吧,他們有句話叫『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甚麼來着?」

           「就是在外頭看的人,永遠看得比身陷問題中的人清晰多。哪怕是織子這樣頭腦清醒的人,在旁人或像我們這些旁貓來看,也是個對感情抉擇帶點不智的人呢。但要是任何人來問她要不要向他們喜歡的人告白呢,我想織子一定會弄一杯很好喝的咖啡,用來鼓勵對方勇敢去面對吧。」她這時候才慢慢吃完第一塊肉卷,可我已快要吃光全部了。

           「真是奇怪的人類啊。」我飽食一頓後坐在原地看着老闆。清秀的她在早晨的陽光照耀下顯得格外動人,真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啊。

           此時門外又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老闆娘馬上起身回店門走去。果然是富正,他正汗流浹背走進咖啡店裡,明明是涼爽的秋天卻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想廢物也是時候該減減肥了,別老是只會說我。老闆娘連忙遞上一條手帕,但那不是店裡給客人用的印有咖啡店名字的白色手帕,而是她自己天藍色的手帕。

           「跑得還真快呢。」

           「他一回到家就吐了,乾吐了一陣後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我得馬上回去,不然他突然醒了又不知道會做些甚麼呢。」

           「忘了他還沒吃早餐呢,一大早就給他喝那麼多酒,我真是大意。」

           「這小子總是空肚子喝酒的,每次都為人添麻煩。又不努力又不認輸,真是個難纏的傢伙。」他把眼光朝我射來,語氣一變像哄小孩子似的,「小茶吃飽了吧?吃飽了就要回家囉。」我只盯着他看,他一定不知道我正在鄙視他這種語氣呢,我明明已是將死之貓了,還用此般嬌柔聲音對我講話是何用意?但他身後的老闆娘看似卻十分喜歡這樣的富正,臉掛一臉幸福的笑容。我也只好配合一下,用一句比他還嬌柔的喵作回應。

           「你快點回去吧。」她從烤爐裡取出幾個小蛋糕,「我只熱了一熱,他醒來才有點吃的。」

           「真是細心的織子,那我走了。」

           我被富正抱起,便一搖一搖地離開了咖啡店。被富正稱讚了一句的老闆娘,站在店前紅着臉目送我們,我給愈看她含情脈脈的可愛樣子,就更加覺得她值得得到幸福了。

           一回到家裡,一陣難聞的味道馬上襲鼻,原來是廢物又在馬桶上吐了一頓,富正馬上到廁所那把嘔吐物沖走,口上還掛着罵聲,雖是罵得很恨,但卻早已是他們二人的日常,頻頻鬥嘴卻從不曾吵過架。我在家中走來走去,心想大概這一睡可能要花好長時間了,富正不會想在這裡一直待到廢物醒來吧?

           看來他真的有這念頭。他脫下鞋子一下躺在沙發上,還不忘先為在床上的廢物蓋上被子。真如老闆娘說的,廢物能有這樣的朋友真是幸運,要是我的話我才不要理他呢,雖未至於會把他放在半路上自生自滅,但至少也不會費力氣去把他搬回來。

           若是他和老闆娘兩人隨便一個大膽一點,真的隨便就好,他們一定會很幸福的。一想到這,我便更加不曉得他們兩人有何好怕的,明明就差眼前這一張無形的簾幕還沒掀開而已,輕輕地嘗試掀一掀起也好。就是彼此的害怕,才讓他們之間的愛情原地踏步。

           「小茶,來,過來。」

           「我才不要被你叫小茶。」

           見我不打理,他便起身到飯桌下把我強行抱起,然後又回到沙發處,將我抱個懷中斜躺。「小茶,你覺得織子姐姐漂不漂亮呢?」他的眼神雖放在我身上,心思卻一眼看出不在這房子裡,「像織子姐姐這樣的女生,對伴
侶的要求一定很高吧。」

           我除了眼神專注地對他喵一句外,好似甚麼都做不到。「你覺得我要不要向她大膽告白呢?真是件麻煩事啊。」他忽然自個自哀嘆起來,「要是失敗了的話,恐怕臉皮比紙還薄的我會從此沒臉見她呢;要是被狠狠拒絕了,因為受了重傷恐怕從此就不會再到咖啡店裡去了,要是再嚴重點,可能還要搬家呢,畢竟住在附近很常會見到面。」

           我只是直直盯着他,就連喵一聲的力氣也懶得費了。「怎麼樣?小茶,你覺得我該去馬嗎?還是再等一陣子、再觀察一陣子?說實話要我開口告白真是等於要了我的命。你知道嗎?剛才我只是嘗試開口稱讚她一句,我已經緊張得要馬上離開咖啡店了,要是我對她說我喜歡她或者想她和我交往,只是想一想,就已經讓我起雞皮疙瘩了!」

           我懶得理他,他根本就沒有起雞皮疙瘩,人類就是喜歡無限誇大自己的情感,卻殊不知正向堅強的貓族展示人類懦弱的一面,要這麼說嗎?原來除了廢物,世界上還有其他懦夫呢,不,不只懦夫,還有咖啡店老闆娘也足以稱為感情上的懦女,就算她有多厲害,一旦在決定上躊躇不定,就是懦弱!

           我從他懷中竄出,然後走到房間裡去,廢物在床上輾轉反側,好像一點都睡不好。我將昨天晚上的那張紅帖子從桌子上咬走,然後一躍而下,回到富正身前放下帖子。

           「小茶,怎麼了?」

           「你自己看啊!」我大聲喊了一句。

           「我也收到了啊,是小晴的喜帖吧。真沒想到她竟然要結婚了呢。」他把紅帖取走,又重新看了一遍。

           「真是愚蠢的人類啊,這樣還沒明白嗎?」我又喊了一句。


           「啊!」他忽然大叫,「小茶,你是要我想清楚嗎?」

           「喵!」

           「再不勇敢點,將來就會和他面對同一個窘局了!」他望向廢物,而廢物已被他那聲大叫吵醒了,已經坐了起身,「與其失敗,也不要錯過嗎?」他把我抱起抬得高高的。「喵!」對,就是這樣沒錯,要像貓一樣,寧可好好面對失敗,也從不要給自己後悔的機會啊,人類!

           「知道了!知道了!」他把我緊抱在懷裡,「真是醍醐灌頂啊,謝謝你小茶。」

           甚麼湖我沒聽明白,但看他的樣子似乎是下定了決心,短時間內就要向老闆娘告白了。真希望他這次不是說說就算,更不要臨陣脫逃,要像個雄性動物一樣有其魄力去迎接挑戰才是。明明自己就是她心中所許的人,彼此懦弱只會眼睜睜看着幸福流逝呢。笨蛋。

           「吵死了,富正,有吃的嗎?」廢物從房間裡走出,半醉半醒地問。

           「有啦,織子拿了幾個蛋糕給你吃,人家一番心思,你吃完別吐出來啊。」

           「你手上是甚麼?」明明是自己很是在意的東西,看見了卻不當回事,看來他還沒醉醒呢。富正馬上將其收在身後,以免廢物看了又想再喝酒了,畢竟家裡酒很多,要是這時候再喝,恐怕不是富正想要的結果。

           「小晴的婚帖嗎?」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然後拿起蛋糕便吃。眼睛直直盯着眼前不知哪個地方,「要是能重來一次就好了。」

           「你喝醉了,別想太多。」富正顯得有點怕他繼續說下去,我也覺得再說下去廢物可能又會想喝酒了。

           「對了,那篇用來比賽的作文,真讓人懷念吶。」廢物忽然站起來,有點搖搖晃晃,好似想找東西卻又毫無頭緒似地,「富正,跟你說喔,原來小晴她曾因為我沒有拿到冠軍而哭泣喔,要是我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只要拿到冠軍她就不必為我哭泣了。但是哭了也好,證明她在意我,她曾為了我哭泣,是個很不錯的回憶呢。真想再看看那篇讓她流過淚的稿紙。哎,別坐在那,幫我找哩。」

           「找你個頭,誰知道你放在哪裡,說不定早就不見了。」

           「不會不見的,我把寫過的文章都收得妥妥貼貼的,要不信你去我書櫃下的抽屜下找找看,說不定就在那裡頭呢。」他四肢一軟又倒在沙發上,嘴上含糊叫着小晴的名字,怪可憐的。富正也只好順廢物意思到他說的抽屜處打算隨便找找看,誰知道真的讓他找到了一大疊他們以前高中時用的稿紙,他又驚又喜地連忙把一整疊帶到沙發那,然後一張一張地找。

           「還記得高中時人人都說你的字像女生寫的嗎?」他邊看邊笑。

           「記得,還記得人人都說你長得像玉木宏呢。」他勉強擠出一整句話,「其實一點都不像。」

           「廢話真多。」他翻了好幾張印着綠色格子又寫上滿滿字的紙,突然臉上表情一變,「你那篇叫甚麼名字來着?」

           「好像叫《失格》。」

           「就是這篇了。」富正抽出其中一疊稿紙,「連名字都跟得十足啊。」

           「那叫致敬。」廢物支支吾吾,「快,有一段寫着在雨中漫步的情境,唸來聽聽看。」富正翻了又翻,好不容易才找到廢物說的那一段,於是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後便開始唸,內容大概是這樣的:
 
           「他在雨中走着,忽然想起了千重子養在古丹波壺裡的金鐘子,如川端康成所言,它們在又窄又暗的壺裡出生、鳴叫、產卵,然後死去,牠們非厭棄世俗才進壺裡,縱然在壺裡,恐怕也不會知道是在其中。他想,真想找個屬於自己、只有自己的古丹波壺,然後靜悄悄地在裡頭活着,然後死去。他已經厭倦生而為人連帶給別人徒添的煩惱,與其說是他的存在使人苦惱,倒不如說自己的不存在反倒給人喜悅……

           他感覺路上行人的眼光如刀光劍影,充滿鄙薄與詰責。原想到街上散步的念頭忽然變成極錯的決定,躑躅街頭他又想起了莉子,不知緣由的想起了她,今天早上才說要遺忘這位讓自己痛心疾首的女人,到了晚上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有點恨自己,雨點像滴落琴鍵般有聲。失敗後又失敗,失敗後又失敗,他已漸忘了勝利的滋味,也有開有了勝利從不屬於失敗者的覺悟。難道自己甘心如此嗎?他問自己,然後心中響起一道聲音,『不甘心又如何?』

    他想逃離此處,但心裡還是掂記着她。不爭氣地,他想帶着她逃離此處。但他知道,她並不可能同他一起,更別想去任何地方。」


    富正沒有再唸下去,大概是注意到廢物又在哭了。他抽出一張面紙塞到廢物手中後說,「就說你犯賤,明知道這段會讓你傷心,偏要聽。」我為此表示萬分同意,我看所有人類都有自殘的隱欲,有時候明知道做了不會好受的事,就偏偏喜歡做。不想想起就別想,盡一切方法去沖淡記憶才是,偏愛在某些時間把封印着回憶的抽屜打開,揚得漫天塵埃,能忘記才怪。

        「這並不代表甚麼,只是想起小晴在看這篇文章時的樣子,眼淚就會不自覺流下。」

        「老師到底跟你說了甚麼啊?」

        「我要是有主角一半勇氣就好了。」廢物望着地下,醉意好像隨着淚水而逝,「嘗試的勇氣,要是我有嘗試的勇氣就好了。這是小晴跟老師說的話。」富正不知如何回應是好,便坐近廢物將手放到他肩上緊緊握着。

        「別只沉淪在回憶之中,也許捉住當下仍為時不晚。這是老師臨行留給我的話。」廢物接着說。

           「若真是為時不晚,那你會做甚麼?」富正把我想問的也問了,無論錯過了多少次也沒所謂吧?只要現在知道不可以再錯過了,再懦弱的人也會知道該怎麼做吧?更何況廢物是個不甘輕易服輸的人,知道失敗痛楚後的他一定會想取回勝利的。

           「若是真的,再算吧。」他拿起放在桌上的紅帖子,或許此刻心裡很清楚,再多好聽的話也終究敵不過現實的殘酷。

           此刻的他卻拒絕再幻想如詩般的愛情小說情節。看着愛人的婚帖,眼神顯得格外滄桑,同時也格外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