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人是廢物: 七．本少爺之妙計
富正在廢物熟睡的時候幫他把昨夜未洗的碗筷洗了。相比廢物的幼稚，富正顯得要成熟許多，在廢物身邊就好像一位事事關心的大哥哥——雖然年紀確是比廢物大一歲——但一切都比廢物顯得老練得多，就像決定時的當機立斷，廢物遠遠不及他。
論及成熟，不得不提人類在我眼中有多幼稚，那幼稚並非貪玩貪吃之類的原始慾望，而是在於需要以認真及謹慎的態度去對待某件事時，人類表現出來如小孩子般措手無策的樣子，實在令我不敢直視。像一次有客人在家中跘倒了一大玻璃杯啤酒，那人竟然和廢物一樣只站在桌邊大喊大叫，這有甚麼好嚷嚷的，真是幼稚，快點把玻璃碎打掃乾淨啦！要避免我不小心踩到可才是當下應該要想的正經事啊！
要是富正的話，一定會有條理地把所有玻璃碎都掃個一乾二淨，可能還會連帶拖一回地板、把垃圾倒了、幫我洗個澡（我一定不喜歡洗澡）、再煮些好吃的給我定定驚。他們倆就是如此不同，也可能正因為有此不同，才會做了那麼多年好朋友呢。
雖然個性上確有不同，但無可避免的是二位都是人類，因此對情感問題的處理基本上是一個模樣，要不是我給他點提示，可能他的結局還是會和廢物一樣，而老闆娘總有一天也會像小晴那樣嫁給別人；又或是就連小晴的結局也會和廢物一樣，因為她也是個在感情抒發上表現得極其懦弱的人。就連老闆娘也是如此，啊，懦弱的人類啊。幾乎讓我有了一種「難道全人類都是廢物嗎」的感覺。
過了一個下午，廢物又再次醒來了。他沒有再喝酒了，一起身喝了兩大杯水後一臉不好意思跟富正說抱歉，富正也沒多說甚麼，只是笑着揶揄他幾句「酒量好像差了很多」就急急離開了。他一定有些事要做吧，要不然平常頗有閒情逸致的他，怎麼會忽然那麼匆忙。喔，富正是名音樂人，之所以叫音樂人，大概是他甚麼音樂範疇都會，所以他不能只叫作歌手，也不能單單叫作填詞人或作曲家。
他會的樂器可多了，尤其長長的手指彈起舞曲來可不簡單，總是看得我眼花撩亂，還不時會被手指吸引想去抓一下呢。他有對我說最喜歡李斯特，但我不知道那是誰。除了鋼琴我也喜歡聽他拉那叫大提琴的巨型玩意，我認為大提琴的低吟帶點莫名的淒愴，但那並非無病呻吟而來的悲鳴，而像是它與生俱來的落寞，就算是一隻貓，也為它奏出的樂韻深感同情呢。
正當我沐浴在大提琴聲的幻想當下時，廢物又回到床上睡了。我趁這時間空檔趕快跳過廚房門上的擋板，然後穿過廚房窗上那阻擋不住我身軀的窗花，越過房子後的草地後又繞到前門，還好富正離開後腳步並不快，我還能跟得上他。
我偷偷跟在他身後，想看看對着我叫嚷「知道了！知道了」的他到底能幹出甚麼出人意表的事來。喔，沒錯，他正往着咖啡店的方向邁去，雖說這方向同時也是他回家的路，但我肯定他的目的地是咖啡店沒錯。別問我怎麼知道，貓的直覺可是非常靈敏而準確的喔。
果不其然，富正在離咖啡店不到百步的公園處停下來了。他的樣子顯得有些躊躇，於是拐個彎走進公園裡，大概是想散個步放鬆一下心情。我隱匿在灌木叢後，秋天的時候整個公園像是染了一層純粹的橙紅色，雖說我的毛色並不與它們葉子一樣，但至少比春天時整片綠意盎然容易躲藏多了。我小心翼翼，生怕踩到枯葉會發出清脆的聲響，但又覺得這樣並無意義，一陣風颳過，公園像忽然熱鬧了起來雜聲四起，就算我不太刻意去亂踩，想必也不會太引起富正注意吧。
他一個人坐在長木椅上眺望藍天，此時已近正午，但太陽像是生病了似的懶洋洋地高掛在天空，沒有絲毫朝氣，只灑下帶點懶散的暖光。天氣真舒服啊，雖然貓族是十分怕冷的動物，秋天的來臨對我們而言並非好事，但像這樣沐浴在暖和陽光之下，也算是極其享受之事。
我甚至有點懷疑富正是一隻貓，他坐在公園處已經許久，像貓咪眷戀陽光一般不願離去。他托着腮看着一直注目的天空一動不動，腦子裡不知在想些甚麼事，難到又想要退縮了嗎？我有點按捺不住自己因着緊卻無能為力而生的煩擾，幾乎想跑出去咬住他的衣袖把他直直拉到咖啡店那去。但礙於自己只是一隻貓，就像看着廢物一樣，恐怕我也只能看着他把時間等着等着就消逝去了吧。
礙於自己是一隻貓啊，真是讓我苦惱。
不不不，我該又自己身而為貓而感到驕傲，雖說我只是一隻貓，但我卻能做貓能做的事啊！我忽然醒覺，一直以來都自卑地將身為貓的事實當作一個障礙，但這遠不能當作自我放棄的借口。貓也有貓的厲害之處才是，不可以把自己置於被動的位置，應當以貓之身份，做人類不敢做的事情才是！啊，貓之神，我明白了。
我馬上轉身離開公園，路過被風吹得前後晃動的鞦韆，也曾有一絲衝動想去逗它一會兒，但異常成熟的我哪能再耽於逸樂，於是乎便頭也不回地離開那處，正經事要緊。
我悄悄來到咖啡店後的小窗前，輕輕地喵了一聲，在聽到愛瑪子也回應了一句溫柔的叫聲後，我便知道老闆娘正在幹活。原來用力一躍而上，卻發現全身已使不上足以跳上窗台的力氣。難道我已老得不能再用慣常的方法去見愛瑪子了嗎？一想到未來還會有更多自己愈來愈接近死亡的跡象，我心便愈發忐忑。
「怎麼了奶茶君？織子在忙呢，快進來。」愛瑪子有點詫異。
「愛瑪子，我上不去。」我有點手足無措，「明明使上了全身力氣，但也無法跳上去呢。」
「你生病了嗎？」
「我想是老了。」
「快要死了嗎？」愛瑪子這話並無帶任何惡意，此番出自別人口中必然是毒辣得很的話，在她口中說出卻不帶任何值得多加說明的意思。她就是如此單純才讓我那麼喜歡她呢，而且我也聽得出來，她有點想哭的感覺了呢。
「還沒那麼快呢。」我不想在這時候討論這個問題，想要抓緊時間快點幫富正完成任務，首當其衝是要愛瑪子即時的幫助，「那我就這樣跟妳說吧，愛瑪子，你能幫我看看你的乾糧吃完了嗎？」
「還沒呢。」
「有多少？」我在想，要是數量不多的話，讓愛瑪子把乾糧都先藏起來。
「還有好幾大包，是織子昨天晚上帶我去選的喔。」她興致勃勃，「她還我挑自己喜歡的，有吞拿魚、沙甸魚……」
「不不不，我們現在不說這個，有正經事要做。」我無禮地打斷她的話，並且放棄要她藏食物的念頭，要是平常的我和她聊起吃的來必然是滔滔不絕呢，「那你看看貓砂要換了沒？」說完我才想起，換不換貓砂可不是值得着急的事啊，就算真的要換，恐怕等咖啡店關門了再去買也不遲啊。
「昨天晚上才換的呢。」她說，「怎麼了？」
「事情關乎老闆娘和富正的幸福呢，我稍後再跟你解釋。」我感到有點緊張，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但我想不到辦法了呢，你能在裡面看一圈，總之找機會逼老闆娘一定要到超級市場那去。」
「原來這樣啊……」
她擱下這句話後再沒說話，彷彿已經離開了窗邊位置。正當我還在苦惱要親手放過機會時，聽見店內噹的一聲巨響，把我嚇壞了，那是玻璃打碎的聲音，看來愛瑪子找到機會了。
「嘻嘻，我打爛了東西。」能像貓族一樣打爛東西還能自得其樂的，世上恐怕沒有別的動物了，愛瑪子有點淘氣地說，「我把快要用完的咖啡粉推下桌子了，要是不去買的話，咖啡店今天也就不能繼續開張了。」
「真是厲害啊愛瑪子！」我稍稍激動，「但你不怕被老闆娘罵嗎？」
「她從不罵我喔。」我想她現在一定撫着嘴在笑，「更何況奶茶君說這關乎織子和富正哥哥的幸福，若是你的計劃成功了，我想她回來後必然會更加疼我呢。」
「太好了！」我對她的信任有股莫名其妙的感動。
「她剛打掃完，準備要出門買咖啡囉！」
「計劃成功了呢！」
「請你加油喔，奶茶君，一定會成功的！」
我迫不及待跑到咖啡店正門去，打算跟着老闆娘的腳步而走。誰知道老闆娘一出門並非往公園和超級市場的方向邁步，而是朝反方向走去。啊！我知道了，老闆的咖啡可不是在超級市場買的啊！她只會到富正家附近的咖啡專賣店那去採購原材料，絕不是只用超級市場就能隨便買到的低級咖啡粉啊！
這該怎麼辦呢？此刻的我多想方才愛瑪子撞倒的其他要在超級市場買的東西呢。真是失策，要是如此失敗的話，那麼愛瑪子不就無緣無故摔破了東西而得不到任何益處了嗎？可惡，該怎麼辦呢？
不知道是貓之靈感之神（這可是讓貓總是有忽發奇想習慣的神明）的眷顧還是愛瑪子鼓勵的湊效，一股似是衝動卻又冷靜的念頭閃過我腦海，我馬上深吸一口氣然後往前衝去。秋風划過我撐高的雙耳，舒服極了。而此刻我腦海裡除了必勝的慾望外，再沒有其他雜念。
我往前直奔 ，繞到倚在路邊的房子後方，再加快狂奔。要抓緊時間，要抓緊時間，等到富正放棄了，那又要重頭再來了。我在心中默思，一定不能再眼睜睜看着人類拖延幸福，更何況如今雙方是我最喜歡的富正和老闆娘織子，我想他們幸福，我要幫助他們。
待老闆娘走到我躲藏的牆腳時，我慢步從暗處走出，這可是嚇了她一大跳。「哎呀，小奶茶，你怎麼在這呢！」她大叫一聲後將我抱起，我用不知道發生甚麼事的眼神望着她，彷彿告訴她我乃天真無邪之貓、獨身出來走走並非甚麼大驚小怪的事之類的傻話。「一定是你主人喝醉酒沒關好門吧？真是的，要是你出了甚麼事他可就沒人陪他了呢。」她邊說邊撫摸我的後背，「你真是傻瓜，怎麼能因為無聊而在大馬路上走呢，一不小心被車撞到了，你可就沒機會再見到愛瑪子了喔。」
富正你可要成功啊，我幾乎賭上了我將來能私自逃離廢物家的自由、還有被人類稱作是傻瓜的羞赧來幫助你的啊！要是你不成功的話，別說愛瑪子打爛咖啡罐，就連我的一切都會變成錯誤啊！
「好吧，先把你帶回家，然後好好罵你家那酒鬼一頓才是。」
我被她抱得妥妥服服，繫在她脖子上的酒紅色圍巾的垂條在我眼前晃在晃去，我多次忍不住想敲它們卻又被眼前的景色同時吸引住了。在她懷中望上去，她的臉頰如此親近，在秋紅下她的韻味被完全揮發；她的腳步很輕，生怕我嚇到，然而她又怎會知道，在人們眼中只懂玩耍的我正被美景吸引住了。
我暗自向所有貓神們祈禱，豐收貓神、逗貓棒大神、睡午覺保護貓神……請你們也為富正加油！我有點緊張，身體開始發熱，害老闆娘以為我受驚了，開始加快了腳步。走到距離公園只有一小段路時，我興奮得想從她手中躍出。雖然肚子開始餓了，但是緊張之感又將其覆蓋，讓我鮮有地沒甚麼胃口。我緊閉眼睛，希望走到公園前，他們會發現對方。
「咦？富正？」
「啊！！織子！」那聲音也太窩囊了吧，明明已該是準備好心情要應對的了，不就是忽然見到老闆娘，富正卻慌張得像溺水一般。不過這也太好了，我的計劃算是無驚無險地完成了！我張開雙眼，想要看清楚這其中發生的一切。
「你怎麼在這呢？」老闆娘慢步走進公園裡。
「我……剛從他家離開……就坐這休息一下。」他支支吾吾，「對，肚子也還沒餓呢，就在這坐着等吃午飯吧。」
喂，你也太狡猾了吧！你在說謊呢！我就知道你並不是因為累了想休息、也不是因為肚子還沒餓才坐在公園裡吧？明明就是因為懦弱害怕面對才躲藏在這裡，雖然說謊的原因還是情有可原的，但你也不要再費心思在這上面啊！快點說啊，說你喜歡老闆娘啊！
「啊，對了。」老闆娘稍稍將我舉起，「小奶茶，忽然跑出來了。」
「不會是他在發酒瘋吧。」富正站了起來一臉疑惑，「我離開的時候明明有關好門的呢。」
如我這般聰明之貓，又哪需要人類提供機會給我逃走，要不是為了幫助富正我才不願意冒這麼大的險呢！老闆娘笑瞇瞇地走到富正前，然後對他說，「要是他還醉呼呼地，小奶茶在我們身邊比較安全呢，那我也不急着送牠回去了。」
「我們……」富正心不在焉地細語，老闆娘沒聽見但卻被我靈敏的雙耳聽得一清二楚了呢。你要鼓起勇氣了嗎？別盡說些有的沒的，別浪費時間啦！我不小心喵了一聲，以為會打破他們之間的氣氛，但反而卻帶來不錯的效果，他們兩人看着我嘻嘻一笑，老闆娘便問，「我可以坐下嗎？」
「不用回咖啡店嗎？」
「愛瑪子把咖啡都摔地上了，本來打算出來買的，誰知道一出店門不久就遇上了小奶茶，差點走到馬路上了呢。只好把先折返把牠送回家裡再說。路經此處便看見你了，真是巧合啊。」老闆娘緩緩坐下，將我放大腿上。
「小茶嗎？真是太巧了。」他的眼神向我流露謝意。
「是啊，好像有人在設計要我在這裡看見你一樣呢。」
「這樣也不錯啊，這裡的景色很美呢。」富正稍微冷靜下來，「片片紅葉，太陽又煦和不猛烈，縱使現在才是正午，就有了黃昏的味道了呢。」
「你總是能把一切說得很美。」
「這樣的景色雖然算不上難得，但還是美得讓人充滿遐想呢。」
「又有靈感要寫寫歌了嗎？」
「被你一說是蠻有情緒的呢。」他搔搔頭，帶點不好意思的笑容帶點傻氣，我想老闆娘必然很喜歡看到他這樣無邪的笑，「要不是那小子喝醉了搞得我那麼累，也許我能馬上就給你來一段喔。」
「他可喝得真兇啊。真不該直接給他一瓶威士忌呢。」
「愛爾蘭咖啡也用日本威士忌的嗎？」
「平常是不用的，因為他比較喜歡日本的，還會親自帶來讓我沖給他喝。」
「就是那瓶山崎嗎？」他問。
老闆娘點點頭，然後說，「這瓶是前幾天才拿來的，最近他常蠻多的。」
「最近發生了點事，也難怪的。」
「像喝水那樣呢。」她邊說邊逗我的臉，指間還殘留苦苦的咖啡味。
「論喝酒，我和他的境界可差多了。」他笑道，「簡直是戴奧尼索斯與阿波羅呢。」
「阿波羅我知道。」老闆娘顯得求知欲十足。
「他就像酒神戴奧尼索斯，我就像阿波羅。」他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他喝的酒和我喝的酒，雖然裝瓶一樣，可是意義卻非常不一樣呢。『甚至對生命最甚至在生命最異樣最艱難的問題上肯定生命，生命意志在生命最高類型的犧牲中為自身的不可窮盡而歡欣鼓舞』，這是尼采對酒神精神的解釋。」
我想我當下的樣子大概跟老闆娘一模一樣，富正這小子腦子裡到底在想些甚麼，關鍵時刻竟然都說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真是氣煞我也。我忍不住在老闆娘懷中伸出爪子揮向富正，想讓他正經一點說話，別浪費時間。老闆娘卻忽然高興地說，「看來小奶茶和我一樣，都對你將要說的話急不及待呢。」
「是嗎，小茶，你真是隻又聰明又可愛的貓呢！」富正握住我的爪子晃動，一點不知道我想抓他。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說的呢。」她羞澀笑道。
「我從不擔心他喝醉，他啊，是個典型酒神精神人物，想法奇特，不和我與你一樣，他總是能超越樂觀與悲觀，腦子裡有一股接近瘋狂、超越界限和模糊自我的驅力，愈是在在痛苦的刺激下去愈能對抗痛苦呢。」他說着說着就站了起來，「世人看他，就好像一位長大不的孩子。但正因為這種選擇保持原始的心，才能讓他在痛苦中一步一步熬過來呢。」
「你真是了解他呢。」
「和他認識十多年了，一點都沒變過。雖然在對小晴的事上一直蹉跎不前，但終歸他還是個情感奔放的人呢。要知道他雖在混沌之下，可是隱藏着無限可能性呢。選擇醉在等待破繭而出的力量之下，那小子何時才會走出狂，打破人間的界線呢。」
「那你呢？」她說，我似乎聽到了她想問的是富正甚麼時候才能走出如今的糊迷糊而大膽求愛呢。
「我在他身邊更像是阿波羅，理性與夢境。」他又坐下，「我喝酒的話，酒醒後一切並沒有太大變化，酒過愁腸，只為消除現實的痛楚而沉淪在醉意之中罷了。」
「想不到你們連喝酒都充滿哲理呢。」老闆娘莞爾，幾乎說了我想說的話，但我想說的卻是，你們喝酒已經很麻煩，還要盡說些更加使人心煩的奇怪話啊！
「他可是個永不服輸的人喔。」他斜望着前方的天空，一片落葉悄悄落在他肩上，「就像當年撿了小茶回來，當獸醫都認為他活不了多久，不服氣生存變似無力的他可是費上了許多力氣去抗衡現實的痛苦，最終小茶還是健健康康地活下來了啊。」
「當時你們還很小喔，想法可真成熟啊。」
「他的思維可成熟了，但正因為成熟所以才趨向世間說的幼稚和衝動，反倒那些以為自己很了不起的人才是自然中最幼稚的可憐蟲呢。為了迎合世界而改變自我，或是強逼自己作出妥協，在我們眼裡可是再可憐不過的人了。」
我表示認同，所以喵了兩句。但我沒想到在人類眼中的廢物竟然會那般非凡，不，應該是只在富正眼中，他的懦弱與窩囊反變成了與世俗抗爭的武器呢，真是奇怪。
「聽說他很愛哭喔。」老闆娘把我高高舉起後對我說，不知道他是在問我還是在問富正，我也只好喵的一句作回應，是的，的確很愛哭。
「真摯的情感，在我們看憤了虛偽的人眼中，反而會變成虛幻不真的謊言。」他輕輕搖頭，「那都是他情感的泉動，我倒覺得蠻好的，我很喜歡這樣的他。」
「被你說到心崁去了，我一直都覺得你們兩人都是很特別的人呢。」
我打了個呵欠，快要睡着了。難道我費盡心思的計劃就此變成了兩個人聊天的聯誼場合嗎？
「在我眼中，織子你也一樣特別呢。」
啊？我驚訝地望向富正，他雙手僵直按在木椅上，身軀微微晃動，臉部表情在停留在僵硬的緊張表情上。我覺得你做得不錯啊，富正，前面用一堆似是而非的話堆砌，原來就是為了說這句話而鋪陳啊，看來我也是小看他了，只差一點點了，別緊張啊，加油啊！
可是老闆娘卻沒有作聲，嚇得富正只敢往前看。一群飛鳥從彼方的高樹叢展翅飛過，像是有意打破此刻的寧靜，啪啦啪啦響的拍翅聲卻讓我莫名其妙地犯睏，天上只有薄薄一片雲霞，陽光穿透雲層緩緩灑落身上，要是他們再不說話，我快要在這寧靜的環境下睡着了喔。
富正往老闆娘那邊望去，我也跟着抬頭望向她。一滴暖和的水滴在我額頭上，原來那是老闆娘的淚水，為何如此暖和我不清楚，大概那是喜極而悲的淚水，帶着喜悅的溫度悄悄奪眶而出，輕輕砸在我頭上。我自然地伸出前手抹了一下，然後放在嘴前舔，出乎意料竟然是鹹的。
「欸，織子，你沒事吧？」
「怎麼會有事，只是很高興。」
「妳哭的樣子也很漂亮呢。」
嗯嗯，說得不錯，這樣就對啦，保持這樣的調子演奏下去，就算是苦澀的大提琴也能拉奏的甜蜜動人的樂曲呢。雖說如此，但富正終於有點手足無措，他也有點害怕不知如何是好，真是太差了！
「其實我……喜歡富正……很久了……」反倒是織子率先開口，這也沒錯，每人各自主動向前走一步，就可以花一個人走完全程一半時間相遇了。既然富正已經開啟了告白的大門，那就大膽往前走出情感的牢籠吧。
「謝謝你，織子。」
「為甚麼？」
「像小奶茶家的酒鬼那樣，小說的靈感是源自錯過戀情的悲傷與幻想，我的音樂靈感，全都是來自對織子的愛慕與未來想像。要是沒有妳的話，恐怕我沒有今天的成就。」
「你這樣說太壞了。」她邊哭邊笑，酒窩也顯得耀眼動人，「害奶茶滿頭淚水了。」
「抱歉，我只是乘機將我心裡一直想對你說的都說出來而已。」生疏面對此情此境的他卻又慌張起來，你是笨蛋嗎！就趁現在緊緊抱着她啊！
「不，我很高興。謝謝你，富正。」
我再也等不及了，後手用力蹬着老闆娘的大腿一躍，自她懷中竄出。一落地我旋即往公園門口直直跑去，在門外轉彎的地方停下靜靜等待他們慌張跑出來，我真是太聰明了，聰明得用在壞人身上甚至要用狡猾來形容呢。只聽見老闆娘驚慌地叫了一聲後，兩人雜碎的腳步聲朝我的方向跑來，我只端坐在原地舔着淚水，鹹鹹的其實還挺喜歡的。
他們兩人甫出公園，便看見我正靜靜地坐在陽光能照到的牆腳下，「真是嚇死我了呢。」老闆娘用右手撫住胸口氣喘道，而左手，正被富正緊緊牽着呢。他們好像意識到了和我看到的同一回事似的，但他們並沒有因此放手，反倒是更加緊緊握着。「小奶茶，你真是太會做月老了。」富正牽着老闆娘朝我走來，然後一起蹲下，逗弄我的下巴說。
月老是甚麼我不知道，但看着他們幸福的笑容，我就知道今天的任務幾乎能用完美二字來形容，真好啊，果然我想的沒錯——雖說我只是一隻貓，但我卻能做貓能做的事——不因身而為貓自卑，這才是我們貓族的傲氣呢。
「喵。」我微微一笑。
眼前忽然天旋地轉，四周的紅葉頓時變成一片沉寂的灰黑。耳邊再沒有飛鳥的拍翅聲，也沒有落葉的清脆細語，反倒湧來一陣刺耳的鳴聲，像貓爪劃過木地板的聲音，但我沒有力氣去抗拒任切忽而其來的不安，只聽見老闆娘喊了一句「富正你看，奶茶倒下了」後，我便不知道發生甚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