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可以祝我生日快樂嗎
 
 
在KO便利店門前,我們都望著對方,沒有說話。
 
在風中,我看著她,她眉目清秀,長著一張細緻雪白的臉。
 
臉上化了淡妝,嘴唇塗了口紅,比在學校時多了幾分塵俗。
 
但不變的是她的一雙眼,若問她氣質為何與別不同,原因大概出自她的一雙眼。


 
一雙包含無數話語的眼睛。
 
「咁啱既?」我主動說。
 
冷靜點,始終對方只是一個17歲的小妹妹,我作為大人,不應該怯的。
 
更何況我是神派來的使者,自會有神明保祐。
 
「你跟蹤我?」陸傾兒問,神色充滿戒心。


 
我們終於說話了,無論內容是什麼,都是一個進展。
 
「點會呢?」我嬉笑,「傾姐真係識講笑。」
 
「你係點知我住哩度?」她逼問。
 
繼續問我問題吧,這樣我們就會愈聊愈多。
 
「我係唔知你住哩度架。」我澄清,展示自己的家居褲和拖鞋,「你睇下!」


 
「我就真係住附近喇,想落黎買啲野食啫。」我再說。
 
「你住附近?點解我未見過你既?」她相當質疑。
 
「因為我係今日先開始係度住。」我慌忙解釋,「所以……先要轉校過黎。原本……我住好遠。」
 
「邊幢啊,你指比我睇。」她要求。
 
我左手慢慢地指向神明庭。
 
「嗰幢?你知點去?有幾次我想去,但都行唔到過去。」她說,「唔知點解,硬係會……」
 
「話時話,點解你會覺得我係跟蹤你?」我無奈地問。
 


「因為你望左我成日!」陸傾兒確切地說,「你唔好以為我唔知,上中文堂嗰時,有幾次我側身問人野,都見到你望住我。」
 
「你唔好唔認啊,你夠膽唔認既話,我聽日就搵人照顧你。」她狠狠地說。
 
「冇錯,我係成日望住你。」我承認。
 
沒想到,竟然會被發現!
 
「點解成日望住我?因為我靚?」陸傾兒說,「咸濕仔,我話比你知,你啲屎橋用黎呃李可兒就得,對我係冇用既。」
 
「咪喇,你哩啲人,聽日我都係搵人教訓一下你,防範於未然,等你唔敢亂黎!」她決定。
 
臨死前,我舉起了左掌,「等等!」
 
「傾姐,你靚當然係我望你既理由啦。」我說。


 
「你認喇咩?」她心急問,加強了戒心。
 
「但係,並唔係最主要既原因。」我平靜地說。
 
真正的原因,因為我是神派來的使者,目的是幫助你完成願望,所以我才必須要了解你。
 
可是,神明丁說過,神幫助人是很間接的,不可以直接告訴對方自己是神或者神派來的人。
 
那怎麼辦?再不解釋,我就會被當作色狼了。
 
對了,那唯有,說一些類似意思的話了吧。
 
「咁最主要既理由係咩?有人派你黎監視我?」她質問,語氣加重。
 


監視?她說什麼?
 
「唔答我既話,聽日你就等死啦。」她起步前進,掠過了我的左肩。
 
這時——
 
我的左手自然地,挽住了她的手臂。
 
「你想做咩?放開我!」她警告。
 
「因為我係地獄派黎既使者,目的係帶你離開現有既生活,然後——」我說著,走到她面前。
 
「去地獄遊一轉。」我說。
 
「你話……帶我去邊?」她想確認。


 
「地獄。」我說。
 
神啊,這樣夠間接了吧,沒有犯規吧。
 
「痴線!」她掙開了我的手。
 
接著,她要離開了,但我不能就這樣讓她離去,我必須再說點什麼。
 
在陸傾兒起步之際——
 
「等等,傾姐!」我叫住她。
 
「你仲有咩廢話想講?」她冷冷地問。
 
腦海裡想起了爸爸留給我的一封信,裡面提及零用錢和新手機,而手機是我的生日禮物。那麼……
 
「今日——」我說,「其實係我生日。」
 
「關我咩事?」她問。
 
「你可唔可以陪我一陣?」我大膽地要求,「直至十二點。」
 
現在已經十一點十五分了,最多就是四十五分鐘的時間。
 
「點解我要咁做?」她不明白。
 
「如果你唔信我既,我比張身份證你睇!」我馬上掏出銀包,取出裡面的身份證,並閉眼祈求裡面的出生日期是今天。
 
「嗱——」我遞給她。
 
「真係喎……」她看了一遍,「孫正直。」
 
「但點解我要陪你?」她還是不願意。
 
「今日係我生日,但屋企一個人都冇,全日都冇聽過一句生日快樂。」我沮喪地說。
 
「生日,係我好重視既一個日子。」我凝視著,「我好希望有人可以,祝我生日快樂。」
 
「唱一首生日歌比我聽,然後係我許願之後,拍手,再同我講今年既願望一定會靈驗。即使我許既願從來都冇實現過。」
 
「係你許既願,難度太高啫。」陸傾兒說。
 
「難度唔高既,我自己去做就得啦,洗乜許願啫。」我真誠地說,「就係一啲可遇不可求既野,先至有許願既價值。」
 
「陪我一陣啦,傾姐。」我微笑邀請。
 
經過我說出無數肺腑之言後,終於,換來了一個心軟。
 
「好啦,陪你一陣啦。」陸傾兒說,「但我警告你唔好摸手摸腳,唔好借啲二媾我。」
 
這個人,戒心未免太高了吧。
 
「OK!等我去買半打雪芳蛋糕先!我生日必食既。」我雀躍起來,進入KO便利店,隨手選了六個雪芳蛋糕,又從保溫箱中取了兩盒鮮奶。
 
「比你。」我在店門外,分一盒熱鮮奶給她。
 
「你想去邊?」陸傾兒看一看手機時間,便收回手機。
 
「冇可能叫你上我屋企加嘛係咪?」我試探。
 
「當然冇可能。」她冷冷地說。
 
「咁去海邊啦。」我說,遙指一個不遠的地方,又有點尷尬,「其實我唔係好熟哩度,今次係第一次黎,所以唔知有咩地方好去。」
 
「海邊,就海邊。」她卻起步了。
 
我跟在她的身後,想找話題,但又怕問錯會惹走了她。
 
海浪的聲音愈來愈大,我很熟悉這種聲音,因為住在孤島上,四面環海,海就是我的朋友。
 
「就坐哩度啦。」她說,指著一張長椅,右邊是燈柱。
 
「嗯。」我坐下了,放下KO便利店袋子。
 
地面是石地,兩米外有矮欄,欄外面是大石堆,用來緩衝海浪。
 
前方是一片大海,海上有幾座小島,稱不上一望無際,但景色也很漂亮。
 
陸傾兒掃著股裙,坐在我的右邊。
 
「好喇,你想點?」她問,開始拆熱鮮奶來喝。
 
「我想……」我正要說。
 
「聽我唱生日歌係冇可能,你死心啦。」她先斷了我的念頭。
 
「咁等我許完願,再食舊蛋糕先,我食完之後,你同我講生日快樂啦。」我說。
 
「快。」她說。
 
我馬上閉眼合手許願。
 
神啊,我快無計可施了,求你給我一點靈感,一點幫助。神啊……
 
「點啊,許完未啊?你要許幾耐啊?」陸傾兒催促,正在喝牛奶。
 
「快喇……」我說。
 
睜開眼時,她已遞上一個蛋糕,蛋糕她已經替我開了封。
 
「洗唔洗……急成咁?」我感到唐突,只能用手接過。
 
「快食。」她說。
 
一口、兩口、三口……
 
「我比多五秒,你唔食晒佢,我就走。」她不耐煩地說,「五、四……」
 
我趕緊把剩餘的蛋糕統統塞進口中。
 
不停咀嚼咀嚼,還咳了兩聲。
 
「食完啦嘛?吞完啦嘛?」她冷冷地問。
 
我吞完最後一口,點了下頭。
 
「咁聽住喇喎。」她看著我說,表情漸漸柔和起來。
 
我再點頭。
 
「孫正直,陸傾兒祝你生日快樂。」她露出笑容地說。
 
這剎那,我幾乎忘了呼吸,忘了任務,只想好好擁有這幾秒鐘。從來沒有人,這樣子跟我慶祝生日的。
 
「喂,你洗唔洗眼濕濕啊?」她驚訝了。
 
我幾乎哭了。
 
「我可唔可以……聽多一次?」我懇求,坐直了身子。
 
「咁你食多一舊啦。」她一下子開了封,把蛋糕遞給我。
 
怎麼我覺得,好像反而是我被救贖了一樣。
 
「今次,可唔可以慢慢食?」我淚眼問。
 
「五、四……」她直接倒數。
 
我又瘋狂地咬了。
 
忽然她笑了,沒有數下去。
 
我也跟著笑起來。
 
「邊個比你停?」她又問。
 
「對唔住。」我繼續吃了。
 
這一晚,雖然我沒有問出什麼,也沒有與她談心,但是我確實很高興,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溫暖。
 
很久沒試過心跳加速的感覺了。
 
轉眼間,就到了分別的時候。
 
「我可唔可以拎你電話號碼?」我鼓起勇氣問。
 
「要黎做咩?想三更半夜騷擾我?」陸傾兒質疑。
 
「唔係囉……」我幾乎無言。
 
「過幾日,等我再識你耐啲先啦。」她含笑地說。
 
接著,我們就分別了。
 
當然她不會讓我送她回去。
 
我獨自回到KO便利店,正正經經地買盒叮飯,填補吃蛋糕的不足。
 
啊,對了。
 
「比多張電話卡唔該!」我付款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