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錯的人、對的人
 
 
微風輕輕吹過,一片葉子悠轉而去。
 
慢慢回復青春,回到了17歲的身體。
 
我站在課室的黑板前,睜開了眼。
 
「喂,你好啊。我叫阿傑,佢叫阿進,你呢?」中一的阿傑問,穿著夏季校服。


 
「孫正直。」我說。
 
「你鐘唔鐘意打籃球?」阿傑熱情地問。
 
「冇咩興趣。」我說。
 
「咁就啱喇,同我地打兩場波,你就有興趣架喇。」阿進插話。
 
「吓?」我難色。


 
自此我們成為了朋友。
 
「哼,我地終於都中二喇,唔會再比高年級話『中一仔死開啦、收皮啦』咁架喇。」阿傑目光熾熱地說。
 
「只要我練到變神射手,就冇人敢再串我廢。」阿進目光熾熱地說。
 
「今日,我想……」我吞吐起來。
 
「咩話?你想返屋企打機?」阿傑抓住我。


 
「想偷偷地升lv?唔會比你得逞!」阿進搶我書包,「要升,今晚我地就一齊組隊升,你係前面擋怪,我地係後面打。」
 
個子終於開始發育,終於高了一截。
 
「覺唔覺得,好似冇咩女睇我地打波?」中三的阿傑說,正在開三人會議。
 
「因為我地唔夠型。」阿進說。
 
「正直,你覺得呢?」兩人問我。
 
「我覺得女仔其實對籃球冇咩興趣,反而會覺得我地啲汗好臭。」我說。
 
「唯有將啲動作再練型啲。」阿傑說,無視了我。
 


「我都要再練準啲射波。」阿進說,無視了我。
 
個子繼續長高,再高了一截。
 
「你揀理科?」阿傑問。
 
「你又揀理科?」阿進問。
 
「我都係揀理科。」我說。
 
「中文理科,定英文理科?」阿傑問。
 
「撚識英文咩……」阿進說。
 
「咁即係……」三人齊說,「中文啦。」


 
「屌,又同班。」我說,已是高年級中四學生。
 
有一天,阿傑問,「喂你鐘意左陸同學?」
 
「咩啊?你亂講咩啊?」我推手說。
 
「我都鐘意左一個女仔。」阿傑說。
 
「邊個?」我問。
 
「陸……」阿傑說,試探著我,「陳……唔係,陸……,陳……」
 
「正直鐘意既係陸同學,阿傑鐘意既係姓陳嗰個女班長。」阿進搔搔鼻頭,毫不在意。
 


有一天,阿傑問我,「喂,女班長好似同你行得好埋喎。」
 
「阿傑,你放心啦。」阿進說,「依條友只係會鐘意陸同學架咋。」
 
「係囉,女班長問我功課之嘛。你放心,佢一定係你既!」我拍心胸保證。
 
又有一天。
 
「點解,你要同女班長係埋一齊?你唔係鐘意陸同學既咩?」阿傑面色很差。
 
「Sorry.」我說。
 
「阿傑,打波喇喂。」阿進剛到來,發現氣氛不對,也沒有再說什麼。
 
「唔緊要,反正我都媾唔到佢。」阿傑強笑,拍拍我肩膀,「要好好對人。」


 
然後有一天。
 
「孫正直,你企係度!」阿傑喝住我。
 
「咩事?」我不爽地回頭。
 
「點解你要咁樣hurt女班長?」阿傑審問,語氣極度不滿。
 
「Sorry,我唔需要同你解釋。」我臭臉地說,「我地既事,唔關你事。」
 
「咩事啊你兩個!」阿進走了過來。
 
「打波啦喂。唔准再講野,邊個再講野,我同佢絕交。」阿進說,封住我們的口。
 
結果,我們一球都沒有投進過。
 
留下我在黃昏的操場。
 
很快,就到了最後一天上學的日子。對當年的我們來說,要應付會考的我們,中五就是最後一年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升上中六。能升上去的,也不一定在同一間學校升上。
 
「最後既一日。」我站在黑板前說。
 
「喂,又呆晒咁企係度做乜?」歐陽派問,「埋位坐啦。」
 
「早晨。」李可兒向我打招呼。
 
「早晨。」我也說。
 
她回去座位,我也回去座位,把書包勾在學生桌。
 
傾姐進入課室了,湧進來的還有姊妹們。
 
「傾姐,早晨!」同學精神地說。
 
「早晨。」傾姐回應。
 
她沒有看我一眼,如常地到座位坐下。
 
過了一會兒,我褲袋的手機震了震,拿出來看。
 
「早晨啊」文字訊息。
 
我看看傾姐,她正拿著手機,指甲刮刮機身。
 
「早晨」我發出。
 
她看到之後,便滿足地收起手機。
 
班主任課,隨著張Sir走到教師桌,而正式開始。
 
最後一天的上課也開始了。
 
「今日係星期五……」他說什麼並不重要。
 
「今日係第二日喇。」歐修派悄悄說。
 
「咩第二日?」我悄悄問。
 
「你用部note 7第二日喇。」歐修派悄悄說,「小心爆炸啊。」
 
「你放心啦,我用埋今日架咋。」我大膽承諾。
 
「係至好。」他說。
 
「至於黎緊既聖誕節,按照慣例都會搞個聖誕聯歡會既。大家有冇咩建議想點搞?或者有冇邊個想負責做統籌?」張Sir問。
 
隨即起哄吵吵鬧鬧……
 
「我地既班會主席呢?」張Sir問。
 
「辭左職好耐啦。」有人答。
 
「傾姐,你想嗰日點玩?」陳菲菲轉身問靠窗邊的陸傾兒。
 
她有點驚訝,如夢初醒,「冇……」
 
「咁有邊個想做統籌?嗱嗱聲決定之後就開始上堂。」張Sir說。
 
「我做!」陳菲菲舉手爭著做了。
 
「好,交比你喇咁。」張Sir說。
 
姊妹們馬上發揮創意,想玩轉整間學校。
 
不久,上課鐘聲響起,要開始上中文課了。
 
張Sir繼續留在班房,因為他就是中文科老師。
 
「你做咩好似好悶咁既?」歐陽派問,望著托腮的我,「對聖誕節冇興趣?」
 
「冇興趣。」我說,反正我也不在了。
 
「對聖誕聯歡會冇興趣啫,對平安夜有喇掛,可以約女去街喎!」他興致勃勃地說。
 
「都冇。」我沒有興致。
 
換另一隻手托頭,我望向歐陽派,「其實想約女仔去街,又洗乜等平安夜?」
 
「你唔好比平安夜限制住自己啦。」我說,「其實你珍惜每一日既話,每一日都有機會約架。」
 
「你識條春咩。」他說,托腮望另一邊,「邊有……咁易丫。」
 
「你唔係同傾姐某個姊妹有路架咩?平時收料嗰個呢?」我八卦。
 
「暖昧既野,你識條毛咩?會完加嘛。」歐陽派失落地說。
 
「都係。一剎那既火花,過左就冇。」我再淋冷水。
 
「係咪咁講野啊?一場同學。」他不滿地看過來。
 
我右指刮刮桌面,「唔通我同你講女死女還在,下個更可愛咩。」
 
「建立關係好重要,維持關係更加重要。」我說,「如果唔係,就算第日媾到女,都好快會分手。」
 
「分吓一次,分吓一次,你分分吓,就變左失戀王。」我說,「當然,你同時都係媾女王啦。」
 
「唔好咁咒我得唔得?」他沒精打采,又問,「話時話,你今日講野咁老成既?」
 
「係咩?」我笑笑,準備再換手托頭,去看傾姐。
 
「關於『型』呢!」歐陽派繼續說,「我最近覺得食煙好似好型!」
 
「吓?」我望向他。
 
歐陽派從校褸裡取出一支潤唇膏,「但點拎住支煙係好關鍵。」
 
「同樣係用食指同中指,但如果用最出嗰節,即係指甲嗰節黎夾住。」他以潤唇膏示範,「係最柒既,一啲魅力都冇。」
 
「但如果將支煙放入啲,放到食指同中指最底嗰節……」他試吸一口,呼出,「就最有男人味,最型!」
 
「你覺唔覺?」他問,手指仍然夾著,「媾女可能有用。」
 
「唔覺。」我冷冷地說,「哩啲根本唔係型。」
 
「你太睇小型喇,『型』唔係咁簡單。」我再說。
 
沒有再解釋下去。
 
中文科張Sir派發早兩天的作文,當日的題目是「錯的人、對的人」,讓大家自由論述相關的看法。
 
「今次既作文,大家都寫左好多得意既野。」張Sir邊派邊說,興奮地說,「好多人都寫左對愛情既睇法。對的人,卻在錯的時間。錯的人,偏偏在對的時間。之類之類。」
 
「至於比較特別既,係孫正直同學嗰篇。」他親自派到我桌面上,又邀請,「一陣你介唔介意企起身,讀一讀比大家聽?」
 
張Sir繼續派作文,最後回到教師桌,等待著我。
 
於是,我站了起來。
 
大家都把目光投放在我身上。
 
「事情,如何分對與錯?人,又如何分對、錯?」我開始對大家說。
 
「可以這樣理解嗎?把事情做對了,就是對的人,把事情做錯了,就是錯的人。」
 
「曾經,我有一位朋友,他的人生座右銘十分簡單,就是型。」
 
「型就是對。」
 
「打籃球,點解要過撚晒啲人先上籃,再入埋?」阿傑問,自答,「因為型囉。」
 
「如果嗰球唔入呢?咪柒囉,咪錯晒囉,咪會比隊友屌囉。」他再說。
 
「阿進點解打街場,入兩分定三分波,都係計一分,但偏偏要射三分丫?」阿傑再問,「型囉。」
 
「點解仲要再向對手豎起一隻食指?型囉。」他補充。
 
「打online game升lv,點解急住要二轉?」阿傑問,「套裝型囉。」
 
「男人跌倒之後,點解要企返起身?」他再考我。
 
「因為企返起身先型。」我答,「一直趴係地度,會好柒。」
 
「咪就係咁囉。」他滿意,也樂於灌輸給阿進,洗他的腦,要他繼續型下去。
 
面向各位同學,我繼續說著:
 
「在他的眼裡,型就是對。所以,他的人生很簡單——」
 
「只要自己一直型,就一直對。就一直是個對的人。」
 
「而佢最唔鐘意既,就是明知自己柒左,都唔知道錯既人。」我慚愧地說。
 
張Sir乾咳兩聲,「同學,你好似……唔係咁寫架喎,你可唔可以……跟返你篇文讀?」
 
對大家說話的機會難得,我不能就這樣放棄。
 
——陳菲菲、李可兒、鄭家明都在看著我。
 
「當然,以上只是主觀的對錯看法。」我裝模作樣,拿起作文紙,「有些事情,對與錯是客觀地分明的。」
 
「例如班上面出現欺凌同學事件,欺凌者無容置疑是錯的人,那麼其他同學呢?」
 
「無視、抽身、回避、怕惹禍、加入欺凌者的勢力,都是錯的。」我看著坐五、六、七行的人,再望向坐一、二行的人。
 
「挺身而出、舉報、斥責欺凌者、關心受害同學,都是對的。」
 
「對與錯,雖然如此分明,但對的事,卻不一定有人敢做。」
 
「我只是一位新同學,對班上的情況仍不熟悉。我希望不會有欺凌事件發生、大家不會欺凌我。」
 
「我也不想看到我們班上的同學,會被其他班的同學欺負。假如錯的事情出現了,我希望彼此能夠互相提點,要做一個對的人。」
 
這時,我發現李可兒和鄭家明都泛起淚光。
 
這話題,好像太嚴肅了。
 
「最後,對與錯在愛情當中,是最含糊的。」我回歸作文紙,看了看。
 
張Sir才鬆一口氣,點了一下頭。
 
「我曾經,喜歡過一位陸同學。」我說,班上已有哄動。
 
「在我的眼裡,她十分美麗動人。我看見她,心情就會好。她缺席上課的日子,我連一點精神都沒有。基本上,我確定她是個『對的人』,期望有機會跟她拍拖、結婚、生子。」
 
「但遺憾的是,我在她的眼中,不是對的人,也不是錯的人。只是一個普通人。普通朋友,或者普通同學。」
 
「我們連時間都沒沾上邊,就這樣,成為了我『錯過』的人。」
 
「是的,我錯過。希望不會再犯錯,希望下一次會做對,在我遇到下一位『陸同學』的時候。」
 
「但是,在愛情當中,是誰決定對與錯呢?」我憂鬱地說。
 
「其實愛情是沒有分對與錯的,只有愛與不愛,又珍不珍惜罷了。」
 
說完,我靜靜地坐下。
 
然而陸傾兒也在看著我。
 
「仲有……邊位同學想讀?」張Sir問。
 
陸傾兒已經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