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餵雞的哲思
 
 
這算什麼?
 
突然之間出現,說要給我一個測試,突然之間說完就完。
 
說什麼,我為傾姐哭了一回,她以後就會改變。
 
說什麼人最厲害的地方在於改變態度,什麼事都能夠做到。


 
說什麼脫離不了人的思維,說什麼不如開創自己的人生。
 
神明丁在看著我,手中仍然拿著練習簿。
 
我伸手接過練習簿,慢慢站了起來。
 
走去岩石旁邊,拾起厚皮的孤島日記,裡面仍然夾著葉片。
 
然後便準備下山了。


 
「其實我想聽朝先比本簿你……」神明丁說。
 
「你想去邊?」祂再問,一直注視著我。
 
我嘴巴兩動,「餵雞。」
 
一步一步離去,不久消失在祂的眼前。
 
到了山腰,我撥開茂密的樹枝葉,走到空曠的樹底。


 
樹幹旁邊綑了一個雞籠。
 
雞籠是我用很長時間,以枯枝、樹滕和氣根織成的。
 
裡面住了三隻山雞。牠們都是雌雞,一年有幾個月會生蛋,其餘時間白養。
 
養雌雞的好處是,不會晨啼,不會在陽光出來的時候,「額咯咯咯……」
 
不會告訴我,又一天了。
 
在沒有光的晚上,雞會發雞盲,什麼都看不見。
 
我總是在這個時候,偷雞蛋吃。
 


現在就是沒有光的時候;但也沒有雞蛋吃。
 
我摘了一個水果,咬了一口,又咬了幾口。
 
靠著樹幹坐下,我打開神的練習簿,從第一頁開始看起。
 
「陸傾兒,17歲的少女,願望是可以脫離現有的生活。」
 
摸著書頁,仍然覺得紙張的質感很特別,像是摸著人的心靈。
 
但此刻的質感,跟最初摸的時候不同了。
 
怎麼說呢?
 
本來是偏冷感的,現在多了一份溫暖,有冷中帶暖的感覺。


 
「陸傾兒。」我撫摸著。
 
翻開下頁,記錄著我的所思所想。我像個新的人一樣,無知又懷舊地上學。理性又感性地救人。
 
那天剛好也是我的生日,完完全全是慶祝我的新生啊。
 
「新生……」我繼續看著,翻後一頁。
 
「咁聽住喇喎。」她看著我說,表情漸漸柔和起來。
 
我再點頭。
 
「孫正直,陸傾兒祝你生日快樂。」她露出笑容地說。
 


一天完了,有一個記號END。
 
我馬上看第二天。
 
中六的阿豪和阿晨還沒遭到天譴,還不知道蔣少的下場,李可兒的事情還未處理。
 
在傾姐以外,仍有很多問題未解決。
 
在海邊替她戴頸巾、蒙眼餵麥提莎、訴說心事……
 
聽著她說自責的話,讓有共同體會的我,流下了淚。
 
「如果我喊一喊,就能夠令佢產生咁大既轉變……」
 
「咁我做更多既野,咪會有更大既轉變?」


 
第二天END出現。
 
我蓋上了練習簿。
 
雙手把練習簿抱在胸前,深深地感受心靈的重量。
 
如果換一個態度去面對,會變成怎樣?
 
深深地嘆一口氣。既然我已經不合格了,那麼我就不需要在意什麼神的慧根,什麼神的做法,不需要在乎神的目光。我就只需要做我認為對的事,做我自己就可以了。
 
問題是,我不只有一個自己,我有孤獨且軟弱的我,也有堅強而積極的我。
 
活在這個孤島的我,是軟弱的我。這兩天,進入練習簿中的是另一個我。
 
但無論哪一個我,都受著過去的影響。
 
有人說,過去的經歷會影響人現在的生活。沉重的過去會成為腳上的鎖鏈鐵球,阻礙著自己前進。
 
我現在是不是正被過去束縛,而停滯不前?
 
剛剛看完練習簿,在學校裡的我總是回憶和感觸,放學後也是,看見別人在牽手也感慨一番。
 
只有一個時候,我變得特別不同。特別珍惜時間,沒有回想過去,腦海像是沒有過去的人一樣只享受現在。
 
「你都有今日。」陸傾兒陰笑,馬上得逞地說,「繼續答頭先既問題。」
 
「我揀大膽。」我逃避地說。
 
「吓?」她難以置信,激氣地說,「我話比你知,我突然之間好唔開心!你揀大膽既話,你真係要好大膽先得。」
 
「嗯,我揀大膽。」我無可避免地說。
 
放下練習簿,放在日記旁邊。
 
我再摘下水果,用石頭砸成幾塊,悄悄放進雞籠子裡。
 
然後再次坐好。
 
「陸……傾兒。」
 
這一晚,在睡著之前,我一共想起了她四次。
 
陽光再次出現,睡醒的我看著雞籠,山雞正在喙食水果。
 
紅頭黑頸啡身綠屁股的山雞,並不是常見的家禽品種,而我已經強制養了牠們很久。
 
一身骯髒的我,這時,有了溫暖的想法。
 
不如拆掉籠子,看看牠們會不會走。
 
牠們會不會因為這裡有膳食而留下呢?或者,會不會對籠子產生了感情呢?
 
於是,我伸手去拆開籠子,解開至牠們能夠出來為止。
 
坐在一旁的我,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山雞喙起果肉,馬上跳跳,再拍拍拍拍翼飛走了。
 
第二隻也是,第三隻掉了果肉,回來喙起,也再次起飛了。
 
雖然只能飛五秒左右就墮地,但牠們沒有放棄過逃生,一直跳走跳走飛飛。
 
不愧是山雞,有著天生的野性,跟被人類選來圈養的雞種不同。
 
這些山雞,從基因裡,就有著不被馴服的特徵。
 
所以,不會甘心一生留在籠裡。
 
只要有機會,就一定會逃出去,再次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那麼,我呢?
 
我會選擇留在籠子裡,還是想辦法逃出去?
 
「點啊你?」神明丁問,仍在山頂上等我。
 
我來到山頂,帶回練習簿和日記。
 
「你好似精神左喎。」祂說,正在看著我。
 
「係咩?」我問,走到祂的身旁,掠過祂的身旁。
 
屁股坐在扁平岩石上。
 
第三次出發,我要做到什麼?
 
最後一次出發,我要過怎樣的一天?
 
「神明丁,你覺得我應該點做?」我默默地問。
 
「最好……唔好咁悶啦。」神明丁說,「太無聊既話,冇人會想睇。」
 
「神明丁,我好多謝你兩日前黎到哩度。」我說,「係我想讀完本日記就自殺既一晚,你及時出現,令我活到今日。」
 
「今日,雖然你話我已經唔合格。」我說,「但我一早有左心理準備,早就同自己講,至少我賺左沖一個熱水涼、食到魚蛋燒賣。」
 
「所以,即使我對你有好多不滿,但終歸黎講,我都係感謝你,能夠黎搵我既。」
 
「係……係。」神明丁聽著。
 
「今日,」我回歸今日,「我一樣會救想救既人,幫要幫既人。無論係咪測緊試,我認為我都係要繼續做既。」
 
「嗯,嗯。」祂點著頭。
 
「今日,我會活得比你『預知』既我,更加出色,更加超乎想像。」我宣言。
 
不然的話,就太對不起這「一天」了。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重視過一天是怎麼活,但今天,我稍微地,想試一次。
 
不受束縛的我,到底能活成怎樣?
 
我期待著。
 
——揚起嘴角,流下了淚。
 
「點啊你,準備……好未?」神明丁問。
 
祂用白淨的手袖,替我抹抹。
 
「今日,我要毫無遺憾咁度過,就算遇到令人心碎既畫面,我都要好似神明辛咁,勇往直前,甚至做得比佢更好!」
 
「加油。」神明丁眼裡的我。
 
「我會睇住你。」神明丁再說,十分認真,「全程睇住,你放心啦。」
 
「好,咁我去喇。」我說。
 
「啊,係你去之前,我有一句話想講。」神明丁說。
 
傾耳以待——
 
「孫正直,做唔到一個合格既神,你做神『不合格』,係唔緊要架。」
 
「最重要係,唔可以做一個不合格既人。」祂再說。
 
聽完,我便低頭,準備打開練習簿。
 
「你諗住坐係岩石度?」祂問。
 
「唔通又企一日咩?好攰架。」我說,正在翻開,「同埋我都唔係諗住坐。」
 
身體傾後,躺了下來。
 
「係諗住攤。」
 
翻到新一頁,意識隨即被牽扯。
 
神明丁站在一旁,默默地守候著我,目光在看著我。
 
在朝陽的照射下,我把練習簿放在臉上,寫意洋洋地蓋住了眼。
 
露出鼻尖和微笑。
 
像個學生時期喜歡偷懶的孫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