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讓我見識你的勇氣
 
 
在深藍色的右衣袋裡,我緊緊地牽著她的手。
 
她任我牽著,任我怎樣牽都可以。
 
牽手走了八分鐘左右,我們便來到別墅區的一幢白色大宅面前。
 
大宅的外牆是白色的,花園外圍的石柱是白色,石柱之間的鐵欄是黑色。


 
我們來到黑鐵閘門前,閘上有花巧的金花尖刺,傾姐緊張地按下門聆。
 
手指一按,傳出門聆的聲響。
 
「唔洗驚。」我抓緊她的手說,自己也出了汗。
 
一名菲傭趕緊出來開門。
 
傾姐說要見蔣太,她便帶了我們進去客廳。


 
「哩個時間,蔣老爺應該未放工,蔣少應該都未返到黎,我地嗱嗱聲同姨姨講完就走。」傾姐提議。
 
「你話事。」我同意。
 
一位約四十歲的貴氣姨姨,善意地走了出來,一看到傾姐就說,「傾兒,今日咁早就黎左呀?」
 
姨姨的笑容,就像是奶奶看到未來新抱。
 
傾兒一緊張,就鬆開了我的手,與我脫離了關係。


 
「係啊,今日有少少唔舒服,所以早退。」她說。
 
我的右手就這樣懸著。
 
「少見喎。不過你平時咁比心機讀書,返少半日學都唔緊要啦。」姨姨說,又好奇看著我,「係呢,哩位係?」
 
「佢係……」傾兒準備說,卻停了一下。
 
「你既同學?」姨姨趁機問。
 
「係啊,我地班最近黎左一個新同學,就係佢。」傾兒說。
 
「新同學?唔通佢就係……擺條片上網嗰個新同學?」姨姨吃驚。
 


終於讓我找到一個發言的位置。
 
「冇錯。」我說,「係我做既。」
 
被放開的右手仍然懸著。
 
「傾兒,你做咩帶個咁既人上黎?」姨姨不滿,「你知唔知佢搞到我地幾雞毛鴨血?條片依加仲係網上傳緊啊!」
 
「啊,我知喇!頭先聽到學校打黎,話已經停左你學。所以,你係黎道歉?想繼續返學?」姨姨問,像是看懂了我,「係咪咁呢?」
 
我沒有說話。
 
雖然很想反駁她,責備她教子無方、縱容兒子欺凌他人、慈母多敗兒,但我保持了沉默。
 
我一點都不怕得罪她,可以理直氣壯地罵她一頓。


 
但我仍默默地承受著。
 
「做咩唔講野?唔係咁要面,黎到都講唔出口啊?」姨姨問。
 
因為這不是我來到這裡的原因。站在這裡的我,不是新同學,而是——
 
陸傾兒的男朋友。
 
反駁她不是我的任務,需要鼓起勇氣的人,也不是我。
 
然而傾姐被傾兒、傾兒地叫著,氣勢弱了一半又一半。
 
「新同學,姨姨依加比一次機會你。只要你馬上落左條片,再拍條片道歉認錯,講返個真相出黎,咁我地就考慮同學校講,比你復課啦。」姨姨說。
 


傾姐,你的男朋友被人侮辱了,你該有點表示了吧。
 
可是她仍然沒有說話。
 
我望著她,她的心裡,似乎有無數次衝口而出。
 
「到底肯唔肯?答一句都好丫。」姨姨看著我說,「不過,睇你嘴角傷左,應該都係啲成日同人打交既壞學生黎架喇。」
 
「傾兒,你都係唔好近哩啲人咁多。」姨姨拉她到身旁,「知唔知?」
 
鼓起勇氣,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知道的,現在也有了心理準備,被臨陣退縮的她放棄。
 
在氣氛僵硬的時候,大門開了,有人回來了。


 
蔣少右手一扭,籃球在他食指上旋轉,轉了兩圈半就掉下來。
 
他馬上接住,然後才看到我。
 
「係你?」蔣少怒瞪著我。
 
「嗯。」我禮貌地點頭。
 
「你上黎做咩啊?」他放下書包給菲傭,「想……搞我老母?」
 
「傾兒你又做咩同佢上黎?你地……咩關係?」他再驚慌地問。
 
「傾兒帶個男仔上黎,係想道歉……」姨姨試圖說。
 
「夠喇!」傾姐忍夠了。
 
兩字一出,大家都安靜下來。
 
鼓起勇氣,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其實鼓起勇氣,有時也可以很簡單。
 
看來,你的勇氣終於到了。
 
那就讓我見識一下吧。
 
「佢唔係咩新同學,佢叫孫正直,係我『男朋友』!」傾姐走回來,一下子牽緊我的手。
 
右手終於不再懸空,我終於再次抓緊了你。
 
不,這次是被你抓緊才對。
 
「今日我就係想上黎講哩件事,我有男朋友喇,以後唔會再上黎。」傾姐說。
 
「我中五架咋,可唔可以唔好叫我陪中六既人溫書,佢學緊既野我根本都未學。我就算上堂再比心機,都唔會識晒中六既野架!」
 
「我唔理爸爸同你地有咩關係,總之我要過自己既生活,放學同同學一齊走,或者參與課外活動,或者同男朋友去玩。」
 
「總之,我唔想再同哩啲人溫書!」她伸手直指蔣少。
 
蔣少受到極大的刺激,嘴巴發抖地盯著我,「孫正直,最衰都係你!」
 
「如果唔係你教壞傾兒,佢會咁對我?」他漸漸失控。
 
「啊啊啊!」他雙手舉起籃球,直扔過來,「呼——」
 
我鬆開了傾姐的手,慢慢地舉起。
 
「呼——唧。」右手接實了籃球。
 
右手五指一轉,籃球貼著食指指尖轉動,「旋轉轉轉——」
 
我走前一步、兩步,把旋轉的籃球還給他。
 
「籃球,唔係用黎打人。」我看著他說。
 
籃球終於停下,要跌下來時,蔣少遲滯地接過。
 
「姨姨,咁我地走先喇。」傾姐有禮地說,再次拉起我的手。
 
離開的時候——
 
「點先,可以變到你咁型?」他淚眼問,「籃球。」
 
「練習。」我說。
 
說完,便從大門離去。
 
我和傾姐手挽手地離開黑鐵閘門,才敢鬆一口氣。
 
「呼……緊張死我。」傾姐身都軟了。
 
「我都係,幾驚你突然淆底!」我說,「頭先你一見到個姨姨,就即刻縮手,你有冇搞錯?」
 
「咩啫,策略黎架!」她急步起來,一直往前走。
 
「扮晒野!」我追上去。
 
「真係架,我一早Plan好左係咁!」她再加速,不想被我捉到。
 
最後,我加速跑上去,從後抱住了她——
 
「仲捉你唔到?」我攬住她不放。
 
她掙扎了一會兒,才被馴服——
 
我也靜了下來。
 
氣氛有點尷尬。
 
「今次好似係你第一次攬住我。」她輕聲說。
 
「Sorry,我唔記得你琴晚話唔比掂……」我說,收了手,「我地好似發展得太快添……」
 
「應該話,任務……我已經完成左喇可。」我牽強笑說。
 
「嗯。」她說。
 
「我做得幾好丫係咪?」我笑問。
 
「係邊邊搭車話?」我左右兩望,徑自走開。
 
再次登上小巴,我們坐在右邊的雙人座。
 
氣氛有點沉靜。
 
車窗景色不斷後退,時間也隨之轉移。
 
下午時間,又過了一截。
 
進入繁華的市區了。
 
「頭先係蔣家,我算係將想講既野,一次過講晒出黎。」傾姐看著前座。
 
「一陣就到同屋企人講。」她不安地說,「今次,唔係就咁一次過講完就算,我仲要聽佢地既回覆,可能仲要反駁,或者比人鬧。」
 
「今晚餐飯,我要鼓起比頭先更多既勇氣先得!」她下決心。
 
「加油。」我祝福她,「我知你一定成功。」
 
這次就不需要男朋友了,這種一家人的事情,還是不要有外人在場比較好。
 
「我會加油。」傾姐說,「我一定會,因為關乎我之後既人生。」
 
「所以無論如何你都要比心機。」我說,「緊張既時候,就諗返起頭先啦,頭先你捉住我隻手嗰一下既勇氣。」
 
「嗯,多謝你頭先陪我,有你係度我先冇咁驚。」傾姐說。
 
下車後,我們即將分別。
 
「傾完之後,可唔可以打比你?」傾姐問。
 
「好丫,我都想知你同屋企人傾成點。」我說。
 
「咁……拜拜。」她說,便準備轉身。
 
「我想問!」我衝口而出,「你係咪……一定要今晚講?」
 
我想約她吃晚飯,把約會延續下去,不然以後就沒機會了。
 
「最好啦,因為頭先已經同蔣家反左面,佢地一定會嘈我屋企人,而我一定要面對。」傾姐說。
 
「哦,嗯,咁你加油!」我沒能說出口。
 
「係喎,條頸巾未比返你添。」她準備解下。
 
「唔洗啦,你帶埋返去啦。費事哩段路凍親,感冒就麻煩。」我細心地說。
 
我可以送她回去嗎?這樣我就可以陪她再走一段路。
 
勇氣,提出!
 
「我可唔可以……送你返去?」我緊張地提出。
 
「唔洗啦,好近之嘛。」傾姐說,「我依加要返去準備定點講,希望今晚講得好啲,可以感動晒爸爸同媽媽。」
 
「總之,完左之後,我成功又好、比人鬧爆又好,都打電話比你啦。」她再次承諾。
 
「嗯,咁我等你電話啦。」我點頭,「拜……」
 
「拜拜。」她說。
 
接著她轉身,一個人戴著頸巾地離去。
 
跟隨她的只有斜長的影子。
 
和我的思念。
 
「咁我依加做咩好呢?」我自問。
 
回到住所,我裸光身子,再次洗澡。
 
「再賺多一個熱水涼!」我淋著熱水浴,收水,把洗髮乳加到頭髮上。
 
水聲滴答滴答打落腳趾。
 
洗澡後,我用手機上網大聲播歌,聽聽近年的新歌。
 
然後大聲歌唱!
 
反正不會擾民。
 
在衣櫃前,我正在苦惱,到底要穿什麼衣服。
 
因為是最後一次了。
 
結果還是選了舒適的白衫和家居褲。
 
剩下來的零用錢該怎麼花?沒理由浪費的。
 
關掉嘈吵的音樂,我躺在沙發上,享受一個人的寧靜。
 
黃昏把屋裡射成金光一片。
 
桌子腳的影子拖到最長,便忽然淡去。
 
沒有開燈,屋裡漆黑起來。
 
黑暗中我坐了起來,看看手機上的時間。
 
然後換上黑色褲子,穿上深藍色長褸,到街上吃晚飯。
 
「一位。」我對服務生說。
 
坐到光亮的桌椅上,我再次點了一人湯餐,再點了吃不完的小菜。
 
最後在服務生的質疑聲中,我取消了部分小菜。
 
始終不能浪費食物。
 
吃完之後,我付款離開餐廳。
 
不知道她跟家人聊成怎樣……
 
看看時間,仍然是吃飯時間。
 
我不知不覺地走到海邊,坐在長椅上等待。
 
今晚應該不會再遇到她了。
 
街燈在右旁,獨照著長椅上的我,我像極了傾姐在視覺藝術堂所畫的畫象。
 
只不過,她畫的是少女,而我所坐的是少女旁邊的位置,一個沒有人的位置。
 
漫漫長夜,孤獨。
 
我等了一個多小時。
 
直至9點40分,電話才震動起來。
 
「震震震……」屏幕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