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他被綁的雙手解開了。

凌海手上還繫著布帶,但卻不知何時與病床旁的床欄分開了,我瞇起眼睛,在昏暗之中,發現原來對面病床的兩邊床欄,有一道小小的破裂空隙,凌海應該是透過空隙甩出雙手的。

看來這個輕度智障並不太智障。

可惜,我和陸天晴的床欄都沒有這種破裂的空隙讓我們甩出,唯有把指望放在凌海身上,可是凌海若無其事步向門口,並沒有幫我們鬆綁的想法。

「凌海不要走!可不可以幫幫我們?」陸天晴急急問。





凌海停下,回望陸天晴,卻搖搖手,簡而快地回答:「不可以!」

說畢,轉身,繼續踏步。

「凌海凌海!等等!你不是要爸爸嗎?」我說。

凌海再次停下,說:「我要爸爸!去流浮山!」

「你幫我們解開布帶,我們帶你去見爸爸,好不好?」我說謊。





「好!」凌海的回答簡潔,眼神很單純。

於是,凌海步向我身邊,拉扯我手的布帶,但除了弄得我有點痛外,他並不懂得解開布帶。

「凌海,你聽好了,首先,你要在我的衣袋裡取出用報紙包裹的東西,打開報紙後你會發現一把短刀,然後你用短刀割開這布帶,你明白嗎?」我把步驟說得盡量清晰。

「不懂!」凌海是一個很簡單直接的人。

但我也很有耐心,知道要慢慢來,逐步逐步來……





「凌海,如果你想見爸爸,就要這樣做……從、我、啡、色、的、外、套、的、衣、袋、裡……」我線視望向衣袋,也盡量扭動身體,努力突顯衣袋的位置。

「從、我、啡、色、的、外、套、的、衣、袋、裡。」凌海卻鸚鵡學說。

「是『從我』,不是『從你』!」我想了想,知道這種澄清是多餘的,但我不放棄說:「這個這個!」我用謹餘的手指指向衣袋,然後說:「取出,報、紙、包、裹、的、東、西。」

「取出,報、紙、包、裹、的、東、西。」凌海跟著說,也好像有點懂了,終於伸手入我的衣袋。我再鼓勵地說:「對啊對啊!快取出來。」

凌海終於取出用報紙包裹的東西,並拆開報紙,取出短刀。

「知不知道這是什麼?」
「刀。」
「用來做什麼的?」
「殺人!」





「不!」我大叫,再保持冷靜地說:「是用來割開東西的。」

「割開東西。」他重覆。

「請你幫我割開綁在我手上的布帶。」我說。

「我要爸爸!」我不知道為何他突然又想起爸爸。

「幫我割開這布帶,就去見爸爸。」我說。

「好!」於是他拿起我的短刀,機械式地指向我的手腕,我冒著汗,說:「凌海……位置要下一點,不要割我的手腕……」

我不知道他明白有多少……





……

但不錯啊!他真的在割開繫著我的布帶,而不是我的手腕。

「很好……」我用力一扯,布帶就斷開了。
「做完!見爸爸!去流浮山!」凌海也表示。

於是我連忙取回我的短刀,並快速解開另一邊的布帶,終於自由了。

「陸天晴,我們一定可以離開這裡。」我邊說邊為陸天晴解開布帶。

「但……我們如何出去?」陸天晴憂愁。

【63】
我悄悄扭開門把,拉開一道狹縫,小心地探頭出去,回望走廊的兩邊。





確定兩邊無人,便揮手示意陸天晴和凌海跟我步出走廊,但問題來了,凌海似乎不理解狀況,他毫無忌諱地放聲說話,完全沒有壓低聲線的意識:「去哪裡啊?」

「殊~」我示意,但他不理解,繼續放聲問:「找爸爸。」

「爸爸就在樓下,你現在要安靜,不要說話。」陸天晴凝視著凌海,做出安靜的手勢。

凌海也跟著做出安靜的手勢,果然沒有說話了。

我們向剛才的電梯大堂進發,一步一驚心。

忽地,走廊轉角傳來對話:
「希望一陣順利,不要太多掙扎。」
「對啊,順利注射,距離成功又邁進一步。」
「不過可能他們就要受一點痛苦了。」





我心一凜,對話聲音很近,我根本沒有思考他們的對話內容,便拉著陸天晴,陸天晴拉著凌海,迅速地開啟旁邊房間的門,然後躲進。

因為房間的上半部牆是透明的玻璃,所以進入後我們需要蹲下身子,而陸天晴緊緊掩著凌海的嘴巴,因為凌海好像有很多話要說。

眼看,這是一間透明度很高的辦公室。

我倆屏息,直等外面腳步聲經過,並慢慢遠去。

本來我應該專注外面的腳步聲,但眼睛卻不經意地瞥看了一份掉在地上的文件,因為那份文件貼有凌海的証件相,所以吸引了我的眼球。

文件的部份內容:「個案凌海,自閉症,中度智障,父母離異,案主由父親一人獨力養大,唯父親於三年前已因癌病而離世,案主交由社會褔利署跟進,案主精神不穩,具挑戰性行為,有走失紀錄,走失後於流浮山發現。」

這辦公室有兩邊門,我和陸天晴以眼神示意,決定從另一邊門離開。

離開後,我們一直沿著走廊而行,一直再沒有聽見任何聲音,直走到電梯大堂,才發現這裡是四樓。

「防火門在那邊……」陸天晴指一指方向。

我心想,對話的人應該是往我們剛逃出的房間去,如果他們發現我們不見了,一定會即時通傳醫院內所有怪物去搜尋……

這令我回想起不久前令人戰慄的怪物陣容。

「你在想什麼?沒時間了!快走吧!」陸天晴催促。

「對啊……都沒有第二條路,唯有快……」我亮出短刀,若然發生什麼事,我也要拼死保護被我連累的陸天晴。

打開防火門,拾級而下。

除了密封空間的空盪聲和我們的腳步聲外,我聽不見任何其他聲音。

每下一層,都沒有發生什麼異樣,甚至凌海有時忽然說話要爸爸,但都好像都沒有引來怪物的注意。

順利落到G樓,只要打開防火門,穿過電梯大堂,就可以離開D座。

但,我知道一切沒可能如此順利。
「陸天晴,你和凌海先留在這,讓我一個人出去。」我對陸天晴說。

「為什麼?」陸天晴表情反應很大,流露百般不解。

「一個死,好過兩個人死,我不相信樓上的怪物發現我們不見了,牠們不會有所行動,所以我出去後,會引開所有怪物,阻擋牠們,你們就趁機離開。」我說,說得很勇敢,身體卻在顫抖。

「怎能這樣……要走,我們一起走。」陸天晴堅定。

「不!」我。

「我要爸爸!我要爸爸!我要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我不知道什麼觸發凌海越說越激動,激動到陸天晴再次用手掩著他的嘴巴。

「你好好照顧這個大孩子吧!」我說畢,便打開防火門,踏出必死的步伐。

到了電梯大堂,轉身望向大門玻璃。

十多隻怪物護士已停在門口守候,
數目已經比我想像中少。

我左手握拳,右手握刀,握得緊緊,好讓自己充滿犧牲生命的力量……

但是,當我再定晴於眼前的怪物群時,才發現他們中間有兩位便服年輕人,他們是5A班的同學,但即使他們頭上沒有牛角般的怪物特徵,也知道他們不可能是人。

因為……

死了的人不會復活,復活的不會再是人。

【64】
更意料之外,凌海的身影竟衝在我前,他太快,我無法阻擋他向門口直奔,一路喊叫:「爸爸!我要走!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凌海直奔到一個怪物男人的面前,然後牽起怪物男人的手。
這個怪物男人沒有穿著護士制服,相貌年老。

「海仔,終於看見你了,我帶了你喜歡吃的東西。」怪物男人慈父地說。
「好!」凌海的語氣表情如一,但我知道他心裡是前所未有的高興。

怪物男人從手抽袋裡取出一個外賣盒,打開,是雞翼,原來凌海喜歡吃雞翼。

我很想救凌海,但其他怪物護士們和兩位5A班同學向我步步進逼……

我還在猶疑應否先救凌海,陸天晴卻從後而來,一個不留神,她快速從我手中奪取短刀,然後衝前去……

我立刻追趕她,怪物護士們和兩位5A班同學亦同時上前。

誰知!陸天晴止住腳步。

我忘記了陸天晴很擅長一種運動……

於是,她一腳踏前,身子座後,以完美的投擲姿勢,投出完美的拋物線,短刀飛插,命中。

命中了裝扮成凌海爸爸的男人。

但是……
那麼……

那麼,男人的血便會熱燙燙地濺在凌海的臉上。

即使如此,生命還是比一切重要,我相信陸天晴就是懷著這種信念,才作出如此殘忍的決定。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凌海的語氣和表情始終如一,機械的語調透不出情感,同一個名詞他不斷重覆。

他等待爸爸已經三年,這次世界決定還他一個真相。

【65】

可能因為,爸爸在三年前承諾兒子終有一天會帶他到流浮山遊玩吃海鮮,可是三年來,承諾一直沒有兌現,到現在也沒有。

兒子很想哭,

但兒子不懂哭,也沒有人能夠代替兒子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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