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婪者

小杏的聲音仍然不斷地在振盪我的耳膜。
 幸好,下班的時間终於到了。

 
走至店外,太陽有點刺眼,
 讓人有煥然一新的感覺,
剛剛工作積下的疲勞卻不能輕易去除。





還是趕緊回家休息好了。

在列車上,我經不起疲倦的折磨,眼皮開始沉重起來。

我沉思於遐想之中。


打開家門時,有人會持着甜蜜的笑容歡迎我的回歸,
我則以那難堪的笑容回報她,她的笑容更顯燦爛,使我不再感到疲憊。





那個會是誰的臉孔呢?只怕那是一個遙遠的幻想。

小杏的臉龐竟在我的腦海閃爍了一下子,
促使我的冥想中止。

我究竟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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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開眼睛。距離目的地差不多,是時候準備下車。
我拖著累得好像不再屬於我的身體回家去。
打開家門,是母親,目無表情,正在穿鞋子。

「吃剩的飯菜,你加熱一下,便可以了。」
「去上班?」我問道。
「去探你的老頭子,你有空也去吧。」
「我累得要命,先歇一會兒吧。」
「隨便你吧。」母親隨即把門閉上。

這個家還是這樣。冰冷的、凌亂的、積滿灰塵的,
一切負面的字眼也不足以形容這裡。

我把冰冷的飯菜加熱,味道不怎麼,還好可以填飽肚子。
脫掉衣服,去享受一個溫暖的淋浴,沖掉身上的疲憊。




我躺在床上。也很久沒有探訪父親了呢。

要是他沒有病倒的話,家境可能會稍微好一點。
「沒本事就不要用錢。」「誰教你偷錢的?」接下是抽打的聲音。
「你不會給我。我只好自己想辨法。」「還嘴硬。」又是一陣抽打。
想起過去一些往事。意識不久便離去。

「糟糕!」已經這個時候了。
我趕快整理一下儀容,便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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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已經黯淡。





我氣喘如牛,穿上工作服、打卡。
今天又是負責櫃檯,真是諸事不順。
「嘿。真巧,今天我又在你的旁邊了。」小杏一如往常。
「今天你差點遲到呢!」「對了,你還欠我一頓飯。」
「……」
「為什麼不回應我?」
「還沒有喘過氣來怎麼跟你說話。」
「坦白說,平時跟你說話也很痛苦就是了。」
「誰跟誰說話,才感到痛苦?」我苦笑道。
「那還要說,當然是我跟你說話的時候。」她伸出舌頭,擺出一個鬼臉。

拿她沒辨法。

想一想,下班還是去一下父親那邊好了。





人潮湧湧。
小杏對客人展現她的笑容。
我不禁好奇她的動力來源是從何來的?
沒有微笑的回報,如何維持這樣的笑容。是金錢嗎?
縱使我認為金錢能使鬼推磨,不見得可以讓人發出這樣真摰的笑容。

「裕行。」
「什麼事?」
她在裝臉上擠出一個不堪的笑容。
「像不像?」
「無聊。」我回報她一個難看的笑容。
「還是你的笑容最好笑,想學也學不來。」她笑語。

該不會是我吧?





「哪裡好笑?看到作吐就差不多。」
「不不不,我的笑容只是用來應付客人而已。」
「你的笑容卻能使人發笑,在你那裡點餐的客人,其實都在隱隱作笑,你沒有發現嗎?」
「是嗎?」
不知她是認真還是在冷諷我。
「也不過在恥笑我吧。」我喃喃自語。

人潮漸疏。已是半夜的時刻。

店內的人大致也是那些熟悉的臉孔,宛若視這裡為二個家。

至少比原本的那個家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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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行的音樂、熱鬧吵鬧的聲音和昨夜,與過往的黑夜相似。
這裡仿佛是寧夜中的樂園。
明亮的燈光、食物的味道,無家可歸的人、或是不想回家的人,他們聚在一起享樂。
小杏的聲音又不斷在我的耳邊迴響。

今天的夜跟以往的夜沒什麼不同,至少一切也跟平常相若。
昨夜那個怪人也沒有出現。

下班後我前往探望父親。父親因患癌而住院。
走過那充滿死寂的白色走廊,
我站在病房的門前,猶豫半晌,走了進去。
癌宛如一個無底黑洞,錢、身體,通通的也會被吸進去,再也回不來。

父親躺在床上,他的顏容不再,頭髮稀疏,骨瘦嶙峋。

他沒有看見我。
可能是在藥的副作用下暈睡過去了
看到這樣的父親,我站在床前感到不知所措。
曾經那麼壯碩的父親現在竟顯得如此脆弱。我坐在他的床邊。
父親,你還可以想起當時的情形嗎?
小時的我偷了你的錢。
當時你十分生氣,但至現在我也不認為是我的錯。

每次工作回家後,你也只會坐在梳化上。話不多。你只會跟我說︰「先讓我歇一會兒吧。」,
閒時你也會說自己的人生道理。
錢是以勞力賺回來,以快樂換出去。
母親也總是忙着工作要不是就是在處理家中的事。

我一直沒有忘掉你的教導,但我希望用那些錢去得到那一直沒能擁有的東西,
一個嶄新的家,家裏頭沒有寂靜,只有溫馨。

「我的父親現在怎麼了?」
我對走進來巡房檢查的醫生問道。
「你的父親正在進行化療。情況算是樂觀。」
醫生拿起關於父親的報告說道。

可能他一天已經被無數跟我一樣的人發問,心感厭倦,語調顯得沒什麼感情。

「謝謝。」我向他道謝。
「不用,只是我的職責而已。」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臉帶口罩,不能完全瞧見他的瞼。
看着他的眼神,可以看到他的疲憊,
在這裡工作必定十分繁忙,沒有足夠的時間休息。

「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感覺有些熟悉。」
「沒有,不過這裡很多人也會這樣跟我說。」
「大約是因為我戴上了口罩,容易被人誤會。」他咳嗽數下。
「真是辛苦了,患病也要回來上班。」
「沒辨法,人手不夠,病患太多。」
「這裡最多的就是癌症病患者。」
「現在患上癌症的人也真是愈來愈多。」
「我聽說一個滑稽的說法,說癌症是來審判人類的死亡使者。」「的確頗滑稽。」
醫生竟開始自個兒說起話來。

「畢竟現今的人墜落得很,上天便派遣死亡使者來清理一下。」
他用充滿血絲的眼球凝視我。我感到不寒而慄。
「有些時候,死亡使者也會弄錯對象,你父親就是其中一個。」
「是嗎?我看我現在差不多要走了。有機會再跟你說話吧,醫生。」

這種人,還是不要再碰見好了。
我頭也不回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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