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已止,在銀藍色的月光灑照下,整座雪山只餘一片死寂,時間也彷彿被冷卻了一般。
 
我提氣飛奔,腳下不停,轉眼已躍飛到雪山山峰。
 
我一直提高耳力,留意著四方聲音,如此又走了一會,雪山巔峰處忽傳來一道連密的碰擊聲。
 
我遁聲而去,只見在不遠處,有一道婀娜的白色身影,不斷穿梭於一堆不停移動的物件之中,我細心一看,只見那堆物件,竟是十多頭周身插滿利刃的木人!
 
白影每踏出一步,便會有數頭木人朝她衝去,又有另外幾頭封截了她的去路。
 




白影不慌不忙,就在帶刃的木人快要逼近時,才扭動身子,硬生生滑開一步,教那十多道銀光劃個空。
 
才閃過一波攻擊,白影身後又有三頭木人突然搶近,這次白影沒有閃避,反而雙手化影,連環揮動,接著只聽得一串綿密的碰撞,那三頭木人身上的兵刃竟統統折斷,飛到半空之中!
 
我藉著月光一看,但見白影正握著一雙銀白色的銳錐,似乎正是她的武器。
 
 
 
那一雙銳錐猶如短劍般長,把柄末端則有一圓渾小球。
 




就在白影擊飛木人身上利刃後,只見她倒轉銀錐,以小圓球撞擊木人身上不同位置。
 
我站在遠處,看得明白,她每一記以圓球擊下的,皆是人體要穴。
 
白影手法飛快,出手精準,要是她周遭木頭全是真人,定必已紛紛受傷墮地。
 
白影宛如一團旋風,在木頭群之間左穿右插,每每在千鈞一發間閃過利刃;那一銀錐則或尖或點,不斷對木頭反擊。
 
如此過了一會兒,木頭人身上的刀刃全都被白影擊斷,而木人身上各處穴位,皆被擊出一個又一個不淺的凹痕。
 




當木頭人身上的兵刃全部瓦解後,白影終於停下腳步,而那些木頭也一併靜止,不再移動。
 
但在此時,白影突然雙手一揮,一對銀錐突然如箭般朝我激射!
 
銀錐帶著弧度,分自左右飛至,我雙手輕舉,頓時把銀錐接住,而那白影卻突然朝我撲來!
 
不過,面對白影,我完全沒有躲開的念頭,只是由任她朝我懷中撲去。
 
我不閃不避,因為我感覺不到白影有任何殺意。
 
更重要的原因,便是這道白影,正是煙兒。
 
 
 
 




白影入懷,頓時傳來一陣如水柔軟的質感,但那團水卻把我的腰被人緊緊摟住。
 
摟得很牢、很牢。
 
作為一頭魔鬼,我能嗅得出他人的情感,而此刻在我懷中的煙兒,正散發著一股複雜的情緒。
 
有傷心,有哀怨,但更多的是欣喜歡悅。
 
煙兒所散發的喜悅,宛如月光,瀉在我心窩之中,但那是一團溫柔暖和的光。
 
我原本擱在半空,不懂如何放置的雙手,自然而然的把她也緊緊摟住。
 
當我雙手環抱著她的一剎,煙兒身體輕輕一顫,接著整個人在我懷中埋得更深。
 
她先前所散發的怨傷,則一掃而空,她內心唯有愉悅。




 
 
 
 
在上山途中,我一直在盤思煙兒看見我後,會有何反應。
 
她怪我責我也不出奇,但我沒想到,原來結果只是如此簡單,如此自然。
 
兩年未見,原來她在等我,我也在期待這一刻。
 
我低估了自己在煙兒心中的份量,也估錯她於我而言有多重要。
 
當我倆相擁一剎,我的心竟放鬆起來。
 
霎時間,一直纏繞我腦袋的煩惱統統放在一旁,光是抱她進懷,感覺著那股柔情,已足以使我暫時忘憂。




 
我和煙兒實際相處的時間並不多,而且在分隔的這兩年,整個世界幾乎變得完全不一樣,我倆所經歷過的,也截然不同,而我經歷過這許多人生,我只覺時間過了不止兩載。
 
不過,原來時間長短,並不能用以計算感情深淺,我與煙兒聚少離多,倒使彼此在心中牽掛對方。
 
 
 
 
此刻月下重圓,感受著煙兒軟柔的身驅時,我忽感豁然開朗。
 
我與煙兒之間的感情,並非實際物質,但這股情,卻無比實在。
 
這兩年來,我在地獄裡經歷過無數人生,也代入其中,感受他們切身之愛,但縱然我感受深刻,我也清楚知道,那些只是他人的情。
 
現在擁著煙兒,我突然明白,瑪利亞其實是同一狀況。




 
當初看到瑪利亞,我心中產生異樣好感,一切只因我靈魂部份乃是撒旦。
 
我心中的感覺不假,但那感覺並非源我心。
 
瑪利亞,說到底其實是屬於撒旦的「情」。
 
但我不是撒旦,我是畢永諾。
 
縱使我與撒旦有許多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我畢永諾的「情」,就是我此刻懷內的煙兒。
 
 
 
 
「大哥哥,」煙兒忽然在我懷內輕輕說道:「以後不要拋下煙兒,可以嗎?」
 
我沒有說話,只是把她的頭抬起,以一吻作答。
 
 
 
 
 
這一吻,我倆吻得很深。
 
兩唇相接良久,我們才意猶未盡的分開。
 
我藉著月光,一邊輕撫煙兒的臉龐,同時再仔細看她一遍。
 
闊別兩年,只見小狐女臉上稚氣已脫,輪廓變得更為深刻,神態成熟不少。
 
那一雙本來有點無神的大眼睛,此時竟變得像她母親般汪亮靈動,彷彿懂得說話一般。
 
我抱著煙兒,同時感受到成年的她,身材高佻婀娜了不少。
 
兩年前還是一個小女孩的她,眼下雖還未到妲己般擁有傾國絕色,但已活脫脫是一個美人兒。
 
 
 
 
「你改變了不少。」我看著她,柔聲說道。
 
煙兒聞言一笑,道:「大哥哥,你也變了很多。」
 
「我變得怎麼樣了?」我奇道,「這兩年來我甚少活動,外表應該沒怎麼改變過啊。」
 
「不是外表,是眼神。」煙兒和我四目交投,纖細的手指掃著我的眉毛,認真的道:「你的眼神,深邃了許多,彷彿這兩年經歷了許多事似的。」
 
「你說得不錯,我實是經歷了許多,不過許多時候,都是別人的故事。」接著,我在一塊平滑大石上和她坐下來,然後便把當日和她在青木原大爆炸分別後所發生的事,一一告知。
 
 
 
 
我長話短說,寒夜還是不知不覺的過了大半。
 
煙兒一直默默聽著,沒有說話,只是一雙大眼睛眼神不斷變動,反映著她內心情緒。
 
終於,我說到了薩麥爾被寧錄重創時,煙兒渾身一顫,終於忍不住輕呼一聲。
 
「那個人……那個人死了嗎?」煙兒語氣複雜的問道。
 
「我及時把他封印在約櫃之中,暫時保住了他的性命。不過,他的傷口乃是被神器的火所刺傷,基本上是沒法癒合,眼下唯一方法,就是以同時神器『弱水』作心,讓他的血液能夠繼續運行。」我頓了頓,說道:「這也是我這次前來找你媽媽的其中一個原因,只是前輩她還未決定是否助我一臂之力,尋出『弱水』。」
 
「哼,原來大哥哥並不是想念煙兒才來的。」煙兒撅著嘴,語帶不悅的說道。
 
「你生我的氣嗎?」我把她緊緊抱著,柔聲道:「若然我不是想念你,還會大半夜冒著寒風上山嗎?」
 
「煙兒就知道。」煙兒輕笑一聲,倚伏在我胸膛上,語氣變軟,道:「大哥哥,煙兒其實很想念你,但也惱你兩年來音訊全無,也不來找煙兒。不過今天煙兒見到大哥哥你,竟完全生不出氣。原來只要看到大哥哥平安無恙,煙兒就高興了。」
 
「謝謝你。」我聽著煙兒的話,甚感窩心。
 
「嘻,也許這就是愛情吧。」煙兒笑道:「愛著一個人,不論多生氣,只要一見面,氣總消了大半。」
 
「你沒有生我的氣,可是……」我頓了頓,話題一轉,問道:「你心中有生其他人的氣嗎?」
 
 
 
 
我口中的其他人,指的自然是妲己和薩麥爾。
 
煙兒聞言沉默不語,眼神再次複雜起來。
 
靜默半晌,她才緩緩吁一口氣,小聲說道:「她是煙兒的媽媽,起初煙兒的確有生她的氣,但多想一層,她對煙兒瞞而不說,其實只是想保護煙兒。畢竟薩麥爾身份非凡,煙兒與他的關係要是曝光,定會惹來不小麻煩。」
 
「那麼薩麥爾呢?」
 
「沒有,煙兒沒有生他的氣。」煙兒想也沒想便答道。
 
「啊,為甚麼?」我有點意外。
 
「因為煙兒對他沒甚麼感覺。雖然他是煙兒生父,但在青木原大爆炸後那段期間,薩麥爾連正眼也沒看過煙兒和媽一眼。他只是一直坐在撒旦遺體面前,而媽則在他身旁,自傷自悲。」煙兒嘆了一口氣,道:「煙兒雖然不盡知當中原委,但看到他二人的反應,便知道薩麥爾根本不愛媽媽。因此對煙兒來說,縱有血緣關係,但薩麥爾只是一個陌生人,對他煙兒實在難存喜惡。」
 
煙兒語氣聽來平淡,但我感覺到她心中其實有一股無奈,也許那是因為自己的父親,對她母女倆視若無物之故。
 
「你真的很懂事,不枉我這般疼你。」我抱了抱煙兒,笑道。
 
煙兒笑著伏在我胸前,旋即又嘆道:「對,煙兒有大哥哥和媽媽疼,但薩麥爾不愛媽媽,所以媽其實只有煙兒一人去關心愛護她。無論如何,煙兒實在氣她不下。」
 
雖然妲己曾出賣過我,但正如煙兒所說,其實她也是名苦女子
 
 
 
 
「對了,天寒地凍,你怎麼會一個人在這兒練功?」
 
「自從撒旦教和殲魔協會正式開戰,教世人知道魔鬼確實存在後,這兩年世界一下子變得極度混亂。」煙兒說道:「媽媽說,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永遠保護煙兒,所以便著煙兒修習一些武功自衛。」
 
「就是你剛才使用的武功?怎麼會選這兩個長錐子?」我拋了拋先前抄在手裡的銀錐,只覺那錐子有點重量,錐尖打造得甚是鋒利,在月光式下細看,似乎是由純銀所製。
 
「這對銀錐是媽媽特意替煙兒鍛造。媽媽說她的武功套路,乃是由狐狸捕殺獵物、驅趕猛獸的動作所變化而成,主要技巧在於以手作爪,施展擒拿錯骨撕抓等招式,因此對手勁、指力的要求非常高。若然對陣常人,煙兒憑著天生狐息加持,還可勉強應付,但若然是受過特訓的殺神戰士或殲魔師,沒有魔氣強化十指,煙兒實在難以反抗,所以媽媽稍作變化,讓煙兒以利錐代爪,來研習她的功夫。」
 
說著,煙兒突然脫離我懷中,還順手一拈,取回一雙銀錐。
 
 
 
煙兒雙腿輕點數下,整個人已飄回木人陣中。
 
她這一番飄躍,只在雪地上留下極淺的腳印,可見她的輕身功夫比兩年前進步了不少。
 
煙兒一踏進陣中,地上白雪忽揚,卻是周遭木人再次起動,同時朝她衝去。
 
面對四方八面的木人,煙兒從容不迫,白衣一揚,便在木人間縱躍不斷,一雙銀錐則收發不停,在木人身上留下道道割痕。
 
我在遠處仔細觀察,發現她的出手果真和妲己如出一轍,動靜間皆帶著狐狸的影子。
 
只見煙兒白衣飄揚,銀錐翻飛,攻時迅捷、直擊要害;避時靈動、迂迴難測,要不留神細看,木人之間彷彿就是有一頭雪狐在刀光中騰挪不絕。
 
不過,相比起妲己的狠辣,我察覺到煙兒每一次出手都沒有去到盡處,每每只是傷到木人,便即收手。
 
如此在木人陣中遊鬥片刻,煙兒嬌柔的身驅一翻,便已躍回我的身旁。
 
 
 
 
「大哥哥,煙兒的功夫怎樣?」煙兒把一雙銀錐負於背後,笑嘻嘻的問道。
 
「你要聽真話嗎?」我笑了笑後,神情一正道:「靈動有餘,狠勁不足。」
 
「怎麼你和媽媽的評價都是一樣?」煙兒吐了吐舌頭。
 
「因為我倆說的都是事實。」我拍了拍她的頭,認真的道:「煙兒,憑你的輕功和『玉脂功』,在一般情況下自保並不困難,但若然面對硬手,你在施展那一雙銀錐時留有的餘勁,很容易會令你陷入危機。」
 
「嘻,哪來這麼多硬手?」煙兒忽然一把撲入我的懷中,說道:「而且,大哥哥你不是才剛答應了以後不拋下煙兒嗎?有你這個撒旦轉世在旁,煙兒應該是安全得很啊。」
 
「就是因為我是撒旦轉世,所以才不安全。」我仰天一嘆,道:「眼下雖然兩教之爭似乎將告一段落,可是更大的危機還在後頭啊。」
 
「大哥哥,你說的是那個寧錄?」煙兒問道。
 
「不錯。寧錄對魔鬼似乎有一種濃濃恨意,加上手中又有神器『火鳥』,實在不易應付。」我看著煙兒,認真的道:「所以,就算在我身邊,你也得時刻戒備。」
 
煙兒看到我一臉認真,便用力的點點頭,又問道:「那大哥哥你可有信心對付他?」
 
「眼下還是沒有。」我苦笑道:「數個月前我才在青木原吃了一場敗仗呢。這段日子我雖然不斷修練,只是我覺得自己還遠遠未能夠擊敗他。」
 
「那怎麼辦?」煙兒眉頭一皺,臉有憂色。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希望能保住薩麥爾的性命。」我頓了頓,道:「以他的見識實力,說不定能有甚麼方法,破寧錄的火鳥。」
 
「只是不知媽媽願不願意幫你一把。」煙兒嘆道。
 
「前輩沒有立時回絕我的請求,足見她並未對薩麥爾完全心死。」我說道:「一切,只要等到天亮之時,便會知曉。」
 
 
 
 
我和煙兒相依而談,聊起這兩年間各自的經歷。
 
聊著聊著,一道金光忽自我倆身後出現,我帶著煙兒,來到崖邊,看著那團金輪,自山峽中緩緩升起,萬里雪地,映照得刺眼非常。
 
「煙兒在這山上練功多時,也沒留意原來每天早上,會有如此美景。」
 
我沒有接話,因為我並沒有覺得眼前景象有多美,看著那團燒燃不絕的火球,我倒想起寧錄。
 
「好了,我們走吧。」我看著煙兒說道:「我想你媽媽應該已有了答案。」
 
 
 
 
我和煙兒二人攜手下山,不消一會兒,便已來到山腳下。
 
茫茫白雪中,只見一兒紅衣的妲己仍然坐在原地,身上添了點積雪,似乎徹夜未動。
 
妲己一直閉著雙眼,待到我倆走近,她才緩緩睜目。
 
那雙秋女般的妙目,彷彿冷漠,卻又隱藏不了當中的無奈悲傷。
 
「當日他給賤妾一顆珠子,保住了賤妾的性命,今日賤妾唯有替他找一顆珠子來償這筆債。」妲己說著,徐徐站起,纖身一抖,把積雪抖散,「公子,請問賤妾如何才能找出『弱水』?」
 
「用你的嗅覺。」我以手點了點自己的鼻,笑道:「前輩,你應該還記得『弱水』的氣味吧?」
 
妲己聞言一愕,隨即輕輕點頭。
 
之後,我便帶著她倆,離開俄羅斯,來到墮落山的撒旦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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