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一點……嗯,那是一種較清新的氣味……對,是這個方向!」
 
妲己此刻正閉著雙眼,獨自坐在一間密室之中。
 
密室的上方有著一組空氣調節儀,同時連接著地上一罐罐不同種類的化學品。
 
每當妲己提出意見時,在密室外的伊卡諾斯便會依照她的指示,調教儀器所釋放的氣體味道。
 
不過氣味無形無色,變化萬千,我們在墮落山中已埋頭苦幹一週,還是未能調教出和『弱水』相近的氣味。
 




 
 
 
我帶著妲己、煙兒和莫夫三人離開俄羅斯後,便直接來到墮落山的山中密洞。
 
密洞出入口本是伊卡諾斯以「流淌之瞳」所製的黑指印,而且唯有我和伊卡諾斯能通過其中,不過我後來讓伊卡諾斯另設新道,使他們三人能暫時進入密洞之中。
 
伊卡諾斯終年隱居密洞,甚少與人接觸,看到妲己他們起初甚是抗拒,但他知道尋找『弱水』一事刻不容緩,便硬著頭皮與他們相處起來。
 
這七天伊卡諾斯便與妲己一直在密室中尋找『弱水』的氣味,而煙兒則在再下層的練習室中練功。




 
 
 
 
 
我環手站在伊卡諾斯旁邊,看著二人對答,心中只望他儘快調出適合的氣味,但不敢出聲打擾。
 
「諾,欲速則不達啊。」一直瞪著屏幕的伊卡諾斯忽然說道。
 
「我知道,只是時間不等人。」我嘆道。




 
「你著急也無用,所有實驗研究也是如此,消耗最多的就是時間。」伊卡諾斯不斷調教儀器的按鈕,一邊說道:「萬一急了,錯過細節,到時候浪費的時間便會更多。」
 
「你真有耐性。」我搖頭笑道。
 
「這是我從爸爸身上學會的,若然不耐著性子,反覆嘗試,許多發明便只會無疾而終。」伊卡諾斯突然停下手上動作,看著我笑道:「再說,要是我沒有耐心,也不會在這山中等你這麼多年啊!」
 
「辛苦你了。」我苦笑道:「看來我實在不適合當發明家。」
 
「再等等吧,其實我們已經不斷把範圍收縮,再過幾天,應該就可以配製出準確的氣味。」伊卡諾斯頓了頓,道:「只希望在那之後,我的蜂群到時候能盡快尋到『弱水』的下落。」
 
我們的計劃,就是將所得出的氣味數據,輸入伊卡諾斯的機械蜂中,讓它們分散到世界各地去尋找。
 
伊卡諾斯的蜂群數量雖然不少,但天大地大,要找出一個心臟大小的物體,其實與大海撈針無異。
 




「不過,這一層我倒不擔心,」我微微一笑,「得到神器的人,不可能如此輕易隱沒於人海之中,尤其在這亂世時期。」
 
 
 
 
和伊卡諾斯多待一會兒後,我便離開實驗室,卻見莫夫早在室外等待著我。
 
「主人,還未找到正確的氣味嗎?」莫夫問道。
 
「有點眉目,但還些時間才能有結果。」我說罷,便看著他問道:「怎麼了,外面的形勢有甚麼變化嗎?」
 
「不錯。」莫夫頓了一頓,道:「殲魔協會已經正式佔領日本,撒旦教基本上已經完全被滅。」
 
我聞言輕輕點頭,卻沒感太過意外,畢竟撒旦教群龍無首,敗勢早成,殲魔協會勝出此戰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這場戰爭,終於完結了。」此時,莫夫忽然輕嘆一聲,道:「兩教相爭,流下的血實在太多。」
 
莫夫向來寡言內斂,現在竟如此感概,足見他在兩年間經歷感受甚深。
 
「這兩年辛苦你了。」我拍了拍他的背後,正容道:「不過,戰爭還未完結。」
 
「怎麼說?」莫夫奇道。
 
「撒旦教發展足有二千年,勢力滲透至各國社會不同階層,眼下殲魔協會雖佔領了日本,但要完全根除撒旦教的餘黨,並非一時三刻之事。」我看著他說道:「殲魔協會還有許多功夫要作,這當中所犧牲的人命,定必不少。」
 
歷練兩年,莫夫早非昔日單純少年,他知道我說的是實情,神情不禁有些失落。
 
莫夫默言半晌,忽然問道:「主人,你有辦法可以阻止戰爭嗎?」
 
我沒想到莫夫會有此一問,稍稍一愕,便即搖頭苦笑道:「沒有,我沒有辦法可以停下這場紛爭。不過,你也別太憂心,楊戩有別於塞伯拉斯,他心存仁念,即便要使狠手段,他總會把傷忘減至最少。」莫夫點了點頭,但神情仍是有點無奈。




 
「對了,有沒有寧錄的消息?」我問道。
 
「沒有。」莫夫搖搖頭,道:「殲魔協會已經派人去過青木原,但那兒只剩下一片焦土。」
 
「那麼……塞伯拉斯的屍體呢?」我想了想,問道。
 
「大洞裡有數團灰燼,但不知當中哪一團是他。」莫夫頓了頓,道:「不過,他們找到已溶掉大半的八十一節鞭。」
 
 
 
 
雖然我早料到三頭犬定然難逃一劫,但聽到他的兵器被熔成廢鐵,心中忍不住生起一絲唏噓。
 
我輕嘆一聲,又向莫夫問道:「對了,你有沒有把孔明的骨灰,撒在那個洞中?」




 
「我已按照主人的吩咐辦妥。」莫夫點頭說道。
 
「謝謝你。」我拍了拍他的肩。
 
孔明的屍體本來由殲魔協會保存,但楊戩得知塞伯拉斯的遺願後,沒有多想便讓我把他的屍體燒成灰,再交由莫夫處理。
 
撒旦當年欽點的魔界七君,眼下三人已逝,三人去向不明,餘下一位,便是生死懸於一線的薩麥爾。
 
這數千年來,七君互有爭鬥,各存恩仇,但諷刺的是與撒旦最親密的,偏偏是死去的三人,這個結果,彷彿是天上那位對撒旦的咀咒。
 
想到這兒,我不禁搖頭苦笑。
 
 
 
 
接著我又和莫夫談了一會兒,向他了解外面的情況。
 
這兩年我在地獄修行,他隨殲魔協會東征西伐,事情倒比我知道的還要多。
 
當中我們提及了太陽神教。
 
程若辰本來打算把太陽神教教主之位傳給我,只是後來我得去解救拉哈伯,又無意在眾教徒前露面,便讓莫夫找一名資歷較深長老,暫代教主一職。
 
原本我是打算在事情稍寬,才去著手接管太陽神教,怎料在地獄中一遊便是兩年,那名長老便因而當了兩年的教主。
 
 
 
 
「那傢伙叫甚麼來著?」我皺眉問道,同時想了想,但一時卻記不起來。
 
「他叫摩耶斯。」莫夫答道。
 
「對,摩耶斯!」我拍了拍手,聽到名字,摩耶斯的樣子頓時在我腦中浮現。
 
太陽神教教眾分有三個級別,分別是「天火」、「雲火」及「地火」。
 
烈日島上的居民都會穿著白袍,然後在衣袖上繡下火焰圖騰,以識別各種階級。「地火」在袖,「雲火」達肘,「天火」及肩,而當中「天火」者皆被尊稱作長老。
 
莫夫也是「天火」級別的長老,只是他乃程若辰在埃及收養的孤兒,並非烈日島的原住民,所以他雖對島上諸事熟悉,但並沒多大感情。
 
這兩年來,他在外地的時間比在島上還要多。
 
至於摩耶斯,則是三十六名天火長老的其中一人。我在烈日島只是匆匆留了一天,對他的印象不深,只記得他是名中年男子,但早已滿頭灰髮,一雙眼睛常瞪得老大,但大態度總是恭敬。
 
讓他暫代教主一職,除了因為他父輩三代皆是天火長老,熟知島上一切,還因為莫夫說他的性格溫厚,和島上各人關係都很融洽。
 
 
 
 
「這兩年太陽神教有沒有甚麼特別的動靜?」我問莫夫道。
 
「雖然局勢動盪,但有不少教徒一如概往,依舊離島生活,又因為戰亂關係,他們不再逗留在埃及附近,而是在世界各地遊居,說要增加歷練,有一些更加入了殲魔協會。」
 
「摩耶斯沒有阻止?」我問道。
 
「沒有,殲魔協會並非宗教,只是一個抗魔的組織,兩者沒有抵觸,更何況二千年前,神教被撒旦逼至隱居在烈日島上,對於撒旦教,他們實是恨之入骨。」莫夫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塞伯拉斯像是有意打壓,絕大部份的太陽神教教徒,都不會被編在同一隊伍之中,而是分散世界各地。」
 
「那是因為寧錄的關係。」我摸著下巴,邊想邊說道:「兩年前青木原他帶著火鳥出現,便令三頭犬留上了神,太陽神教的傳說,烈日島上的火鳥殿,無不和寧錄的形象掛勾,那個創立太陽神教的人,極有可能就是他。」
 
「對於創教教主,太陽神教內部記載不多,即便是先主人破解了的加密書藉,也沒有提過那人的名字。」莫夫口中的先主,便是程若辰,在火鳥殿的心臟房間,有一台機器不斷運作,嘗試解開創教教主的筆記,只是那些筆記的加密方式繁複,程若辰解了十多年,也只能解開一星半點。
 
「無論如何,我得對太陽神教多加留神,雖然他們人數不多,但文化科技有其獨特之處,若然真的和寧錄有關,那也不容忽視。」我摸著下巴,心中暗想,「如有必要,也得把教主一位,從摩耶斯手中收回。」
 
我心中有了主意,尋到「弱水」以後,不論能否保住薩麥爾的命,也得往烈日島走一趟。
 
雖然寧錄在那戰之後,和龐拿一同消聲匿跡,但我深信二人並未死去,若然再次出現,他倆任何一人,也定必帶給我極大麻煩。
 
為此我必需爭分奪秒去增強實力,想到這兒,我立時便想進入「地獄」,繼續吸收更多撒旦碎片。
 
但當我轉身想要離去之時,莫夫卻忽地把我喊住:「主人,慢著!」
 
我轉過頭,好奇的看著他,問道:「怎麼了?」
 
 
 
 
 
「剛才主人你說,你沒有能阻止戰爭的能力,」莫夫垂著頭,問道:「但若然你有這能力,你會阻止嗎?」
 
 
 
 
 
我沒想到莫夫會突然有此一問,先是錯愕半晌,之後才仔細咀嚼他的話。
 
沉思了好一會兒,我才向莫夫搖頭說道:「不會。」
 
「為甚麼?」莫夫連忙追問,眼神稍稍露出失望之色。
 
「因為戰爭源於欲望,而欲望是沒可能可消除。」我說道:「再說,人類的欲望,本來就是壓制不了,而且,我們魔鬼也是以他們的欲望維生。」
 
「但若然我們不用吃欲望來生存呢?」
 
「那我們和人類有甚麼分別?唯一分別的只是我們擁有特殊能力吧?」我微微一笑道:「即便我們不用被欲望所限,但是我們自身也有欲望,只要每一個人心中有欲望,紛爭矛盾就會不絕出現。你倒想想,人類歷史悠久,和平,真的有存在過嗎?」
 
「沒有…..」莫夫一臉氣餒,搖頭答道,旋即又問,「那麼主人你的欲望是甚麼?你希望得到甚麼?」
 
 
 
 
莫夫的反問,是我一時之間陷入沉思。
 
自從成魔以後,我幾乎沒有一刻停頓過,總是穿梭各地,周旋於不同勢力之間,與各式的人或魔鬼戰鬥。
 
我追趕著一個個目標,不斷強化自身,掙扎於生與死之間,又見證著一個又一個的戰友或敵人,在我眼前消失。
 
但若論到我最根本、最原始的欲望,一時之間我卻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我內心深處,定有一個答案,只是我一直沒好好去想。
 
我追尋的,究竟是甚麼?
 
 
 
 
「莫夫,謝謝你。」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這次進『地獄』,我會好好想一想,再回答你。」
 
莫夫似乎有點明白我在笑甚麼,便點點頭,轉身離開。
 
 
 
 
我腦中想著莫夫的問題,慢慢走到研究室的正中,那個連接下層訓練室的黑指印前。
 
我伸出拇指,按住黑色指印,周遭環境倏地一變,我已經來到了訓練室,一股密麻的碰擊聲,立時傳進我的耳中。
 
我轉頭一看,只見穿了一套貼身白色戰鬥服的煙兒,手執雙錐,正和十來個機械人在遊鬥。
 
這些機械人皆是伊卡諾斯所研製,反應敏捷,動作靈動,而且造型特異,雖主要是人形,但它們或有六臂,或身長八尺,攻擊時動作千變萬化,教人防不勝防。
 
我和妲己也是一般心思,知道接下來的戰鬥,只會比以往還要凶險,為了多一分戰力,也為了讓煙兒減少一點危險,便從伊卡諾斯的發明品中,挑了這些機械人來讓煙兒訓練。
 
煙兒雖然先前一直在木人陣中練功,身手比以往大有進步,但眼下的機械人比木人厲害百倍,而且出手詭異多變,她聚精匯神,尖錐翻飛,雙腳不停,也只能勉力保住不被擊中,要把十幾名機械人全部擊倒,卻是一時難以做到的事。
 
「大哥……」煙兒看到我突然出現,想要打招呼,但才一換氣,身旁三具機械人卻已急攻過去,弄得她一陣手忙腳亂,不敢再說話。
 
「你先專心練習吧,我去地獄一趟,回來再跟你談。」我以傳音入密和她說道,看到她微微點頭,便轉身走到訓練場的另一角。
 
 
 
 
我找了個空曠位置,盤膝坐下,接著放鬆身子,依照先前經驗,讓感官慢慢關上。
 
漸漸,我聽不到煙兒與機械人的遊鬥聲。
 
漸漸,我嗅不到她散發的汗香,兵器強烈碰撞的火花氣味。
 
漸漸,我看不到光。
 
漸漸,我感覺不到四周的一切。
 
 
 
 
忽然,我腳掌傳來一陣沁涼。
 
 
 
我緩緩張開雙眼,發現四周散發著一片不亮不明的光,卻是我的意識已遊進地獄之中。
 
我低頭一看,只見雙腳正沉在水中,但腳沒有踏著實地,在我腳掌底下,乃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海洋,但我始終沒有往下沉,彷彿有一層無形的牆,把我抬住。
 
但見我腳下深海,透徹異常,當中有數之不盡,形相千奇百怪的生物,或急或緩地浮游。
 
我知道,這些生物就是一個個死者的靈魂。
 
我放空視力,只憑心中感覺在這海面信步而行。
 
不知踏了多少步,不知泛起多少漣漪,我突然感覺得到腳底有些異樣,便即止步。
 
我垂頭一看,只見我底下停留了一團龐然巨物,卻是一頭黑色巨鯨。
 
巨鯨渾身如墨,頭卻怪異的長有一雙螺旋尖角,它一雙朱紅眼睛雖小,卻透露出無盡殺意。
 
我知道,這條巨鯨,便是撒旦的靈魂。
 
 
 
 
忽然,我輕輕躍起,在回到水面時,那堵無形牆壁突然消失,我整個人便墮著海中。
 
那條黑色巨鯨似有所感,忽地上翻,張開那巨口,把下沉的我整個吞掉!
 
海水的冰冷感四方八面的包住我,但一剎過後,那種沁冷倏地不見。
 
我張開眼,只見自己已進入了撒旦的靈魂房間,四周仍是他那故居模樣。
 
整個房間傢俱雖全,但除了我以外,並無他人。
 
一齊看來雖然正常,但其實我腳下影子,比一般的要來得修長,來得深黑,要是細心去看,更是隱約看到面部輪廓!
 
這道黑影,其實就是此刻撒旦的狀態!
 
 
 
 
「還是這個模樣啊?」我低頭看著地上的黑影,環手笑道:「你想藏在那地面到甚麼時候?」
 
化成黑影的撒旦也跟著我一般交著雙手,但沒有回話,只是揚了揚一雙濃眉。
 
雖沒作聲,但看起來他似是哼了一聲。
 
「唉,又得繼續和你磨蹭。」我搖頭苦笑一聲,右手忽然緊握成拳,猛地向地上轟去!
 
雖是成了我的影子,只是撒旦並沒跟隨我的動作,室中燭光如常,他卻硬生生擺脫了光學常理,往旁一移,避開我的攻擊!
 
轟!
 
一記重響,土黃色的磚地被我擊得凹陷,碎石應聲飛散,但撒旦在地面稍動身影,便已避過每一顆飛石。
 
我冷哼一聲,雙拳如輪,不斷瞄著撒旦揮出,只是撒旦雖成黑影,依然靈動非常,我每揮一拳,也只能在寢室中留下一道深刻的拳印,卻始終沒能沾到他的身影半分。
 
我與撒旦在寢室中不斷遊鬥,我嘗試背光而攻,但每每把他逼到一角時,他便會詭異的遁地而逃,一下子竄到另一角。
 
如此纏鬥良久,整個寢室再無半點完瓦,但我始終沒能拿下撒旦。
 
「我放棄了!」我朝著他大叫一聲,忽然坐在地上,停手不攻。
 
撒旦聞言依舊和我保持遠遠的距離,只是他回復原本影子的特性,和我擺出一模一樣的姿勢。
 
 
 
 
兩年前撒旦強行與我融合後,沒了意識的他便不斷向我攻擊,想把我的靈魂吞噬,只是他本身靈魂不全,在我先守後攻下,他的靈魂反而被我一點一點的吸收。
 
在靈魂被吞噬到一定程度後,撒旦似乎意識再攻下去,定必完全被我所滅,於是,他忽然搖身一變,瀉在地上,成了我的影子,只守不攻。
 
撒旦的靈魂碎片我已找回大半,只剩下七塊在地靈茫茫靈魂之海中。
 
眼下能讓我快速增強實力的方法,就是把撒旦的本體靈魂完全吸收掉,只是撒旦全力防守以後,我便變得無從入手,雖然多次闖進這個靈魂空間,但每一次都無功而還。
 
再次陷入僵局,無奈下我只好盤膝坐下,暫時放棄攻擊,撒旦沒有藉機反攻,只和我遙遙相對。
 
我以手支頤,看著面前不知是屬於我還是撒旦的黑影,一股陌生和熟悉混雜的感覺忽湧心頭。
 
室內燈光微微搖曳,我腦海之中,突然想起莫夫剛才的問題。
 
 
 
 
約莫六、七年之前,我還只是一個普通、隱閉的中學生,但自從得到魔瞳,我的人生便已完全改變。
 
打從在埃及苦練,再回到人世,與撒旦教對抗,及後在地獄裡遊歷,又吸收了撒旦的靈魂,繼承他的記憶,這短短幾年來的經歷,讓我有一種錯覺,彷彿自己已活了數千數萬年。
 
說到底,我也只是地球上不過存活了廿多年,但我的命運,彷彿在天地初開,便已定下。
 
我周遊各地,不停戰鬥,身邊的敵人不斷增多,戰友卻一個一個的減少。
 
拉哈伯、孔明、師父、塞伯拉斯,先後都因我而死。
 
我一直走來,腳踏過無數屍首,手沾過無盡的血,可是我走的路,究竟是早已定下,還是真由我所創?
 
若然我堅持我的步伐,繼續徘徊生死,繼續翻起血海,走到盡頭,我究竟會看到甚麼?
 
想著想著,我不禁閉上雙眼,陷入冥思。
 
良久,我腦海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天上那位。」
 
 
 
 
我猛然睜開眼,只見四周環境依舊,面前牆上那道黑影,卻似乎晃動了一下。
 
我心中微感疑惑,不知剛才那聲音,是屬於自己,還是由撒旦發出,因為他和我的聲線,其實是一模一樣。
 
我凝視影子一會兒,眼看沒甚麼異樣,便沒再理會,轉而反思剛才在腦中響起的答案。
 
 
 
 
天上那位。
 
「我這條道的盡頭,就是他。」我托著頭,心中澄明:「我有太多問題,唯有走到萬生之顛面前,才有機會釋疑。」
 
我忽地想起,這目標其實早在我成魔那天,便已訂下。
 
那天我遇上師父和拉哈伯,心中滿是疑惑,宣之於口,師父並沒回答,只是朝天一指,道:「到時候,你當面問他吧!」
 
就是這一句,讓我的命途,頓時有了一個終處。
 
無論是兩教之爭,或是即將到來的天使大戰,我竭力戰鬥,拼命存活,只因我必須堅持步伐,走到那位面前。
 
到時候我的拳頭,也得蘊含著足夠力量,才能獲得想要的答案。
 
「其實一路以來的戰鬥、難關,是你和孔明數千年前以精心編排,或是天上那位暗中對我的故意阻撓呢?」我看著黑影,微笑問道,「不過無論如何,我也會走到盡頭。」
 
黑影當然沒有回話,仍是佇立在我面前,和我擺著同樣的姿態。
 
「不知道,你當初和天上那位對抗,為的又是甚麼?」我托著頭,朝黑影問道。
 
黑影和我相對而座,依舊沉默。
 
 
 
 
 
不過,這時它突然又晃了一晃!
 
 
 
 
「噫?」
 
這一次我看得明白,黑影的確是晃動了一下,但我注意到它之所以搖晃,是因為室中燭光突然無風搖動了一下。
 
「燭光怎麼會突然動了?」我心下奇怪,瞪著那支永遠不滅的蠟燭,只是過了良久它都再沒異樣。
 
這個寢室本質是撒旦的靈魂,由於他擁有天下無匹的強大意志,所以死後不像他人需不斷重覆經歷生前種種,而是憑著精神力,構成這個和他在墮落山故居一樣的空間。
 
在這空間內,撒旦能隨心所欲,變出想要的東西,或是改變室中事物狀態,只是自從變成影子,除了防備我的攻擊外,他便再沒有任何動作。
 
「難不成是我的問題,觸動了他的反應?」我摸了摸下巴,盤思一會,又再對著黑影問了幾句話,但黑影無動於衷,室內數枝燭光也只一直上燃,並沒再晃。
 
看著這個奇怪現象,我不禁再次仔細回想剛才燭光搖動前的情景。
 
 
 
燭光第一次搖動前,我在幻想我道的盡頭;燭光第二次搖動前,我則在問撒旦,他又是為了甚麼而反抗天上唯一。
 
兩道疑問,皆是觸動我倆內心心底的問題,但不同的是,頭一趟引發燭光搖動時,我並沒有把問題說出口。
 
「難不成,影響火光的人,不是撒旦,」我摸著下巴,想道:「而是……我?」
 
想念及此,我便即收攝心神,目光集中於不遠處的几上燭。
 
我放鬆身體,心隨念動,腦中想著把燭火熄滅,然後,凝神一瞪!
 
 
 
 
噗。
 
室內無風,那枝被我一直瞪住的蠟燭卻突然熄滅!
 
 
 
 
「果真如此!」我看著只剩一縷輕煙上昇的蠟燭,思索半晌,很快便明白當前狀況。
 
這寢室是撒旦的靈魂本體,本應只有撒旦一人才可以改變它的形貌狀況,但這兩年間我收集了大部份的靈魂碎片,加上吸收了他大半的靈魂,所以我的靈魂可以說比起只是一團黑影的撒旦,更加與這房間有所共嗚。
 
「既是如此,這房間豈不是成了我的靈魂空間?能讓我隨心所欲?」我心中想罷,便即平伸右手,接著凝神冥思。
 
突然之間,我的掌心上憑空出現了一壺金色酒瓶,瓶口香氣四溢,當中正載滿了葡萄酒。
 
我舉瓶便喝,紅酒入口,只覺咽喉一股輕微熱燙,香醇在齒頰久久不散,正正是撒旦曾經給我喝過的那種紅酒!
 
 
 
 
我嚐著葡萄酒,心中暗喜,因為這空間若能由我操縱,那麼對付困在房中的撒旦,便更容易。
 
撒旦似是察覺到我的心思,眉目突然變得凝重起來。
 
「你既有反應,那就是我的想法正確了?」我對著黑影邪笑道。
 
一聲笑罷,我心神一凝,身後倏地出現十團火球。
 
火球一現,空間一下子變得光猛刺眼,在我面前的撒旦亦因被火光直照,體積變得細小起來。
 
撒旦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在火球出現的一刻,便再次擺脫光的束縛,打算自地面遁走到我身後。
 
「往哪走?」我冷笑一聲,雙腳一蹬,頓時躍到半空之中。
 
就在黑影走到我底下正中之時,我催動意念,朝它一瞪,黑影身邊的地磚,突然向上急昇成圓,欲把黑影包住。
 
撒旦見狀,立時由人形扭成一道黑線,速度飄升,一下子突破了地磚的包團。
 
猶在半空的我冷笑一聲,雙手一揮,那十團火球便時如箭離弦,朝撒旦急飛而去!
 
 
 
 
我每一道火球皆瞄準撒旦的去路而射,但化成黑線後的他,速度雖快靈動卻絲毫不減,每每看到火球要擊中時,撒旦拐一個彎便即躲過!
 
我冷哼一聲,由半空落回地面,雙手同時平伸一推,接著,撒旦身前的厚牆,突然向前急推,朝他逼去。
 
眼就撒旦快要撞上厚牆,他卻突然脫離地面,由黑影捲成一顆小黑珠,躲過牆身一撞!
 
我見狀立時變招,十指交扣,霎時間,四方八面的牆身突然射出一塊又一塊的磚頭,堵截撒旦去路。
 
成了球狀的撒旦,更見靈活,但我早料到他會有此一著,磚頭如風似電,四方八面而至,硬生生拼成一個磚牢,把撒旦困在其中。
 
就在磚牢形成的一刻,我身影已動,整個人躍到磚牢之前,雙手用力朝囚牢猛拍一下!
 
 
 
 
碰!
 
 
 
我這一擊威力不小,直把磚牢拍得粉碎,連帶也重擊了內裡的撒旦一下!
 
不過,就在我雙掌合攏的一剎,我只感到掌心傳來一陣劇痛,如遭雷殛,忍不住把手鬆開。
 
就在我雙鬆開之際,一團黑霧突然自碎磚間湧出,飛散開來,滲入到四周的磚頭縫間。
 
我知道剛才一拍,我又吸收了一點撒旦的靈魂,只是那一擊亦同時把他逼得又變了形態。
 
本來我還可以確實感受到撒旦所在,只是眼下他化成霧氣四散,我只覺得寢室的每一個角落皆隱隱散發著他的氣息。
 
「你真的很難纏。」我環視寢室一遍,無奈苦笑。
 
我一邊苦笑,一邊拍了拍沾滿磚灰的雙手,不過就是如此一拍,我留意到雙掌掌心有一些異樣。
 
 
 
 
我凝神一看,只見一對手掌上,分別烙了一組希伯來數字。
 
 
 
 
「這數字定是剛才擊碎磚牢時所留下。」我心中暗道。
 
我低頭看了看手掌,只見左掌烙有「275917」,右掌則是「865531」。
 
當我想咀嚼一下這兩組數字的含義時,突然之間,我腦袋一陣刺痛,一段又一段的影像,如潮水般不斷湧進我腦海之中!
 
我忍著痛,努力捕捉腦海中的畫面,只是畫面駁雜零碎,每每維持一剎,又跳到了另一個景象。我只能
 
我竭力從跳躍不斷的畫面中,找出一絲關連,但也只能勉強觀察到那些影象,大多是發生於古代某時段的戰鬥。
 
我凝神捕捉,一直到某一片段閃過,我終於知道這些影象,代表著甚麼。
 
 
 
 
那個畫面只是出現片刻,但我留意到片段的背景,是一個古代馬槽。
 
在片段裡,我看到三個人,分別是瑪利亞、孔明以及一個我不認識的男子。
 
瑪利亞躺臥在草堆之中,手中抱著一個剛出世的嬰兒,而孔明則是一副模樣年青,不像我所見的那般白髮蒼蒼。
 
由於記憶是屬於撒旦,所以我看不到他的容貌,不過,片段閃過的一剎,我依稀聽到他說了一句:「……第二次天使大戰,正式開始!」
 
就是這一句,讓我頓時醒悟,這些記憶就是第二次天使大戰時的戰鬥畫面,而瑪利亞手中所抱的嬰兒,顯然就是耶穌!
 
 
 
 
「這些畫面……都是第二次天使大戰的記憶!」我心中驚詫不已,腦中影象卻在此時停止閃現。
 
 
 
 
 
「奇怪,那些畫面怎麼停了?」我心中奇怪,努力閉目冥想,但腦海中再無撒旦的記憶影象浮現。
 
雖然弄明白了記憶的年份,但我卻並未從那些零碎的片段中,得到甚麼特別情報,因為在記憶片段中出現過的,大多是我不認識的人物。
 
除了在最後一幕的孔明及瑪利亞。
 
「沒想到原來撒旦和孔明一同見證耶穌出世,可是那時撒旦怎麼沒出手了結耶穌呢?」我摸著下巴想道,「難道不是沒出手,而是出手了,也殺不死他?」
 
雖然那一幕一閃即逝,但我看得明白,耶穌的襁褓上,放著一對事物,分別是一束黑布,以及一個閃爍著藍光,刻有十數個小洞的水球。
 
那黑布我認得是神器『墨綾』,那水球我從未見過,但看其形狀,顯然就是我此刻苦苦尋找的『弱水』!
 
「耶穌出世之時,竟已身懷兩件神器,若是如此撒旦也確是難以取他的命。」我心中暗暗推算,「不過,當時的氣氛,怎看也不像正劍拔弩張,究竟撒旦說了那一句後,發生了甚麼事呢?」
 
我仔細回想剛才記憶的每個細節,無奈片段實在太短,我也推敲不出甚麼來。
 
我張開雙手,轉而看看那一組讓我一頭霧水的密碼,只是細細十二個古希伯來數字良久,我依然毫無頭緒。
 
「是密碼?是數量?還是甚麼呢?」我皺眉喃喃,自是喃不出甚麼來,至於化成黑霧的撒旦,亦只隱伏四周角落,沒再像先前那般,被我觸動。
 
 
 
 
我知道一時三刻破解不了數字的含義,加上剛才看到『弱水』,心中記掛伊卡諾斯他們的進度,便決定暫時把疑惑放下,離開地獄。
 
 
 
 
啵。
 
我吐出一口濁氣,緩緩睜開眼睛,只見自己已然回到那個空曠的訓練室,但煙兒此刻卻不在此。
 
不遠處有一推練習機械人整齊排放著,我凝神一看,發覺有好幾具機械人的重要穴位,皆有數道不淺的鑿痕。
 
「先前煙兒面對機械人,能守不能攻,不過從這鑿痕看來,她的功夫顯然有所進步,已能偶作反擊。」我看著那些靜立不動的機械人,心道:「這樣推算,我似乎埋在『地獄』裡頭,有一段不短的時間。」
 
想念及此,我估計追踪『弱水』一事,應有進展,稍作調息,我便即走到伊卡諾斯的指印前,輕輕一按。
 
 
 
 
眼前影象驟然一變,我的人瞬間已回到見亂中有序的研究室中。
 
我稍稍定神,只見身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堵由近百屏幕併合而成的巨牆。
 
巨型屏幕牆前,坐了一人,卻是伊卡諾斯。
 
「諾,你終於回來了。」伊卡諾斯也沒回頭,只埋首不斷在按著他面前的特製大型鍵盤。
 
「我閉關多久了?」我走到他身旁。
 
「不是很久,」伊卡諾斯停下了手,回首看著我笑道:「只是一個月而已。」
 
「原來也有一個月。」我微感驚訝,旋即追問,「那麼,『弱水』的下落找到了嗎?」
 
 
 
 
「有點眉目。」
 
伊卡諾斯把身子轉回去巨屏那邊,雙手在鍵盤上翻飛不停。
 
「你進入了『地獄』後幾天,我們終於調教出接近『弱水』的氣味。我把資料輸入到機械蜂群的中央電腦,再讓它們由殲魔協會小隊被滅的那條小漁村中開始尋找。」伊卡諾斯解釋道:「由於距離事發已有一段頗長的時間,現場其實只剩下微量的氣味。」
 
說罷,伊卡諾斯便指了指屏幕。
 
原本每一個屏幕皆播放著不同畫面,不過伊卡諾斯按了幾按後,其中一個影像突然拉大,佔據著整個巨型屏幕。
 
我抬頭一看,只見巨幕已轉換成一幅黑底白線的地圖,標示著非洲和歐洲的地理位置。
 
在埃及靠海邊的位置上,有零散的區域以淺藍色顯示,我認得那兒正是楊戩提過,有一隊殲魔小隊被滅的地方。
 
「這些藍色,就是蜂群偵測到『弱水』氣味的位置。」伊卡諾斯指著那漁村的位置,解釋道:「我讓蜂群四方八面的搜索,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勉強捕捉到『弱水』的去向。」
 
說罷,伊卡諾斯又按了鍵盤,那團藍色便起了變化。
 
我只見那團藍由埃及開始,一直沿著北非的海岸,往西北方伸延,且變得越來越深色、密集。
 
「蜂群依循氣味的軌跡,一直由非洲追蹤到歐洲。憑著氣味散留的程度,我知道蜂群和『弱水』持有者越來越近,於是我便調動蜂群,估算那人的路線,前後搜索,最終便把目標鎖定在一列由法國去英國的火車上。不過……」說到這兒,伊卡諾斯忽然頓了一頓,「當機械蜂登上列車,想要搜尋『弱水』時,突然之間,那十來頭機械蜂竟全部在同一瞬間失去訊號!」
 
「難道是有干擾?」我好奇地問道。
 
「似乎不是。後來當列車駛到英國,我再派了數頭機械蜂前去那列車上搜索,卻發現除了數點焦炭外,完全找不到機械蜂的殘骸。」伊卡諾斯冷笑一聲,「顯然,有人一下子把我分佈在列車各處的機械蜂,悉數毀滅!」
 
我摸著下巴,一時想不到有甚麼武器或魔瞳異能,能作出如此效果,便續問:「那麼,『弱水』的下落就此斷掉嗎?」
 
 
 
 
「嘿,當然不會。」
 
說著,伊卡諾斯再次在鍵盤上按了幾按。
 
我抬頭一看,只見螢幕倏地一轉,變成了一個錄像畫面。
 
畫面是一個室內廣場,場中人來人往,又有數列火車並列停泊,顯然是某個大車站。
 
「這是三天前,倫敦聖潘克拉斯火車站的畫面,亦是那輛『歐洲之星』火車的終點站。」伊卡諾斯雙手不停,一邊說道:「機械蜂被滅,讓我更加肯定『弱水』持有者就在火車上,所以我便駭入了火車站的保安系統,讀取了那班列車到站時的畫面,然後把每一個下車乘客的樣貌都記錄下來。」
 
「那有甚麼發現嗎?」我眉頭一揚。
 
「本來,我也只是見步行步,畢竟我也不知持有者長成甚麼樣子。但當我在分析各個乘客的樣貌時,妲己卻突然認出了其中一人。」伊卡諾斯按了鍵盤一下,然後轉過身子,朝我說道:「就是他。」
 
我聞言抬頭,只見人頭湧湧的車站內,有一名男子的樣貌,被伊卡諾斯特意放大。
 
那人身材矮小瘦削,穿著一身緊身黑衣,樣子陰陽怪氣,我卻一眼認得,那人正是驅屍人艾瑪納!
 
 
 
 
「怎會是他!」我大感驚訝,忍不住脫口說道。
 
自從在埃及和莉莉絲一戰後,我便再沒和艾馬納聯絡,只是上次分別之前,他曾說過,會去尋找那個法老秘寶。
 
想念及此,我心中不禁猜想:「難道那法老秘寶,就是『弱水』?」
 
「啊?原來諾你也認識這傢伙。」伊卡諾斯看著我,說道:「雖然還未來確定『弱水』就在他身上,但至少可以肯定持有者應該就在英國那邊。我的機械蜂顯然已被對方發現,為免打草驚蛇,妲己便決定帶著她女兒,親身去了英國,尋找『弱水』的下落。」
 
「她們去了多久?」我問道。
 
「就兩天之前。我一直和她們有所聯絡,只是直到現在,她們還未有所發現。」伊卡諾斯說著,忽然把巨型螢幕變回地圖,標示的卻是耶路散冷一帶位置,而地圖上又有一個小紅點在閃爍不停。
 
「小型飛機。」伊卡諾斯指了指那個紅點,對著我微笑道:「你趕快去吧。」
 
伊卡諾斯知我心意,我也沒再多言,只朝他一笑點頭,便立時急步離開研究室。
 
 
 
 
就在數小時後,我已然身處在寒冷陰霾的倫敦市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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