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阻擋我!我只是想見他最一面!」 

一名衣著稀奇古怪,渾身污穢,滿頭白髮,皮膚卻潔淨光滑得像幼童般的老者,不住朝一名中年漢吼道:「你我皆知他時日無多,我今天得解決積存心中多年的這許多疑惑!不然……我一生難以安寢!」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中年漢踏前一步,眼神毫不退讓,臉上始終掛著祥和的笑容,「我知道你是誰,你就是須跋陀羅吧?」 

那老者年紀不輕,但一雙眼睛滿是精神,聽到中年漢的話,雙眼又是一瞪,「既然知道我是誰,那麼還不放我進去?」 

「老先生,他時日無多,身心俱疲,你我既非同道中人,這一見面,只會徒增紛爭,那又何苦?」中年漢收起笑容,嘆了一聲:「何不,就讓他安安靜靜的入滅?」 





「道理是越辯越明,若他說的若是正道,那你就更該放我進去吧!」老人說著,又看了看中年漢身後不遠處的草舍,「說到底,我只是想問幾句話而已。」 

「老先生,你應該心中明白,你不會真的只問幾句吧?」中年漢笑著說道。 

「你一直在這兒跟我磨磳,還不如讓我進去一見?」老者越說越是氣憤,一把花白長鬚隨聲飄揚,「我求你足有三次之多,小朋友,別要得寸進尺!」 

說罷,老者踏前一步,提氣一喝,一股怒濤般的氣勢突然自他瘦削的身驅湧出。 

與此同時,他本來深棕色的眼瞳,一下子變得鮮紅如血。
 




 
 
 
紅眼一現,本來在旁邊圍觀的一眾信徒,頓時被老者驚人的氣勢,逼得後退數步。
 
不過,中年漢一步未移,臉上笑容,平和依舊。
 
「你讓,還是不讓?」老者雙手屈曲成箕,神態張狂。
 
「恕難從命。」中年漢微微一笑。




 
老者聞言怒吼一聲,十指直取中年漢的臉門!
 
中年漢看著老者進攻,完全毫無閃避之意,反而向前踏進一步!
 
老者十指眼看便要直抓中他的頭顱之際,中年漢的眉心,忽地筆直裂開,露出一顆和老者一樣的紅眼!
 
老者的手,此時硬生生擱在中年漢的頭頂上,沒有抓下去;不過,此舉並非老者所願,他其實想立時撕破中年漢的腦袋,但不知何故,雙手就是不聽使活,不管他如何發力,十指就是按不下去!
 
 
 
 
「別浪費力氣了。」中年漢一臉笑容,三隻眼睛和善地看著老者,「只要我笑,你就不可能攻擊我。」
 
老者怒吼一聲,一臉赤紅,不過任他如何發力,始終碰不到中年漢分毫。




 
突然之間,老者收回雙手,後躍數丈,神色平和的看著中年漢。
 
「想通了嗎?」中年漢看著老者,不敢怠慢,笑容依舊。
 
「想通了。」老者淡然說著,微微點頭,「傷不到你,那就傷別的人吧!」
 
中年漢聞言臉色頓變,還未反應得及,老者身影已然一閃,竟轉攻向旁邊一名嚇呆了的幼童!
 
 
 
 
「住手。」
 
一道平和溫厚,聽著讓人心悅氣靜的聲音,忽然自草舍中響起。






 
聲音一起,本來嚇得臉無血色的幼童,眼神懼意竟倏地一掃而空;那道聲音,同時亦令老者的手掠在半空不下,回身向去草舍。
 
廣場上的眾人,此刻全都屏息靜氣,一同往草舍方向瞧去,眼神之中,無不充滿敬誠之意。
 
「阿難,讓他進來。」草舍再次傳來那平和的男聲,「他只是有疑問而已。」
 
那名叫阿難的中年漢聞言,眼神閃過一絲憂慮,一臉欲語又止的樣子,最終並沒反駁,只是散去渾身氣勢,讓眼瞳變回原狀,然後側著身子,示意老者繼續前行。
 
自那祥和的聲音響起,老者殺氣全無,雙眼一直瞪著草舍不放,完全沒把其他人放在眼內。
 
他沒看阿難一眼,逕自走向草舍。老者步伐徐緩,但呼吸開始有點急促起來。
 




老者好不容易來到草舍之前,看著面前門口,他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伸手將之推開。
 
木門一開,老者只覺舍內陰暗異常,外頭明明還是大白天,可是草舍之中並無半點光芒。
 
不過,老者畢竟並非凡人,目力一凝,眼前情況頓時一目了然,他只見草舍正中,有兩人一坐一臥。
 
那躺臥地上的人,氣息薄弱,臉色蒼白如霜,似乎命懸一線,老者卻認不得他;倒是病人旁邊,正盤膝而坐的一名僧人,正是老者此行要找的那位。
 
那僧人身穿寬身大袍,但可見其骨骼體形比常人要大,雖正坐著,唯比老者站著時要高;僧人體態略瘦,樣子甚是祥和,還長有一雙大耳,只見他耳垂甚長,耳珠厚圓,甚為觸目。
 
老者看著大耳僧人,神情開始變得激動,僧人只是淺笑一下,瞇著眼睛,神態溫和地與老者對視。
 
「我……我終於見到你了!」老者語氣激動,雙手忍不住輕輕顫抖,「釋……釋迦牟尼!」
 
「我也在等著你,須跋陀羅。」大耳僧點頭微笑。




 
大耳僧欲要繼續回應之際,一道低沉聲音,忽在老者腦中響起:「只看到眼前『佛』,察覺不到身旁『魔』,你的道行還差了一點啊。」
 
老者聞聲一驚,再度聚氣於目,這才驚覺大耳僧身旁,原來還坐了一人!
 
那人渾身漆黑如夜,完全融入陰影之中,而且身上沒透出半點氣息,這才教須跋陀羅剛才完全察覺不到。
 
須跋陀羅好不容易抓緊那人的位置,卻隱隱看到,那人除了一身黑啞異膚,頭頂還長有一雙向天巨角!
 
 
 
 
須跋陀羅見識雖廣,卻從未見過如斯長相怪異之人,一時之間呆在當場,過了半晌,才喃喃問道:「你是……?」
 
「『魔』。」黑膚異人邪笑一下。
 
「『魔』?」須跋陀羅聞言一呆,「這是你的名字?」
 
「不是我的名字,只是在世上眾多稱號,其中之一。」
 
「那你的名字是?」須跋陀羅追問。
 
「啊,名字重要嗎?」黑膚異人笑著問道。
 
「重要。」須跋陀羅看著黑膚異人,眼中充滿著赤子般的好奇,「人的靈魂複雜之極,但名字卻或多或少,記錄了靈魂當中一部份的面貌。」
 
黑膚異人一直留神聽著須跋陀羅的話,面露微笑。直到須跋陀羅把話說畢以後,他才冷冷一笑,道:「撒旦.路斯化。」


「撒旦……路斯化……?」須跋陀羅低首皺眉咀嚼,半晌才抬頭,看著黑膚異人,「你的名字,屬於哪種語言?我怎麼未聽過?」
 
「你雖然學貫古今,但那是一種很古老,而且屬於一個遙遠國度的語言。你是不會認識。」黑膚異人滿有耐性的笑著解釋,然後彷彿知道須跋陀羅必會追問搶先說道:「『撒旦』,是墮落的意思;至於『路斯化』,側代表『晨星』。」 

「墮落的晨星……」須跋陀羅口中反覆唸著這名字,似是要從這遠古名字當中,嘗試稍稍了解眼前這名異人。 

釋迦牟尼一直在旁看著二人,臉露微笑不語,倒是撒旦以手支頤,臉色略帶不耐煩的看著須跋陀羅。 

眼看須跋陀羅似是陷進了沉思之中,撒旦忍不住皺眉疑惑道:「小子,你這次前來,到底是研究我的名字,還是找釋迦呢?」 

須跋陀羅顯然多年沒聽過別人喚他作小子,一時之間呆了一呆。不過撒旦雖面貌輪廓看來雖像是名三十多歲,但喊這一句時,語氣甚是自然。
 
須跋陀羅自知人不可貌相,憑撒旦的氣勢與說話態度,以及能與釋迦牟尼相對而坐,便知對方絕非等閒之輩,所以他只是應道:「於我來說,只要是有趣的事物,對我來說並沒甚麼優次之分。」 

「你倒真是一個充滿好奇心的人。」撒旦微微笑道。 

「這乃是人之常情,若非好奇心,人與走獸豈有差異?」須跋陀羅說著,頓了一頓,然後看著那個躺臥在地上的病人,「而且我乃聽聞釋迦壽命將盡,所以才急於求見,但依眼前所見,似乎又有是另一回事。」 

「眼前所見,未必為真,一切皆是虛幻泡影。」釋迦牟尼看著須跋陀羅,淡淡說道:「消息是我親自放出,我的確命不久已。」
 
「我聞說釋迦牟尼自得道以後,未說過一句謊話,但此刻看來,並非如此。你氣息平穩如山,臉色溫潤如玉,完全沒有任何不適之象。」須跋陀羅皺著眉頭,同時打開了紅眼,不斷朝釋迦牟尼上下打量,又瞧了那病人一眼,「倒是這個人,應該熬不過日落。」
 
「你看得甚是準確,不過,這不會是我與他的果。」釋迦牟尼淡然說道:「日落西山時,斷魂的人,將會是我。」 

須跋陀羅聽出話中意思,皺眉問道:「你要捨身救他?」釋迦牟尼沒有作聲,只是微笑點頭。 

須跋陀羅見狀,樣子並不驚訝,只是低頭思索一會兒後,問道:「你是怎樣做到的?」 

釋迦牟尼樣子一愕,顯然沒想到須跋陀羅首先關心的是這件事,坐在一旁觀察的撒旦托著下巴,笑道:「小子,你倒也有趣。」 

釋迦牟尼淡然一笑,一直在胸前打著期克印的左手,忽地張開,一抹比紅寶石還要鮮麗的赤光同時自他掌心透出,須跋陀羅定神一眼,卻見釋迦牟尼的左掌掌心,也有著一顆紅眼。
 
 
 
 
「原來你也有這紅眼睛。」須跋陀羅看到釋迦牟尼掌中紅眼,眼神頓時流露出異樣的神彩,「你說要捨身換此男子的命,就是憑藉這顆紅眼的能力吧?」 

釋迦牟尼微笑點頭,右手忽地伸出,朝他與須跋陀羅之間的地面屈指一彈,地面上一顆石子倏地彈起,朝須跋陀羅飛去! 

釋迦牟尼這一彈指,其實是瞬間催動了高強內力,擠壓氣流,將地面上的小石子彈起來。 

須跋陀羅沒料到釋迦牟尼會突然有此一著,臉現驚訝,雙眼更多是興奮之意,顯然是被釋迦牟尼這一手所吸引到。 

那石子雖然往他射去,但去勢不急,難以傷人,須跋陀羅伸手一抄,輕易便將石頭接在手中。 

須跋陀羅一臉疑惑,不明白釋迦牟尼的舉動,「你這是甚麼意思?」 

「把手張開。」釋迦牟尼看著須跋陀羅,微微一笑,「裡頭就是你那問題的答案。」 

須跋陀羅依言張手,卻見掌心之中,石子不翼而飛,卻獨有一片枯葉在其中! 

「操縱『因果』,就是我紅眼的能力。」釋迦牟尼收回左手紅眼,重新結印,淡然說道:「今天日落之後,只會有一人迎接『死亡』,而那人就是我。」


須跋陀羅剛才十分肯定自己手中抓住的乃是一枚石子,至於那片枯葉,本身該在石子旁不遠處。 

他此時再次低頭,赫然發現,本是枯葉平放的地方,竟換成了那枚消失了的石頭! 

「只要紅眼觀察過的事,當中所蘊含的『因果』,都有可能被我變改。」釋迦牟尼看著身前昏迷的男子,解釋道:「他會在我面前死去,但在他氣絕的一個剎那,我會將他的『死』,轉作『生』。」 

「那你怎麼會死掉呢?」須跋陀羅不解地問罷,同時瞪住釋迦牟尼,「我知道使用紅眼,會耗力不少,但你體內力量依然充沛……」 

「對,可那只是閒常言之,而這次我卻要顛倒生死。」釋迦牟尼微微一笑,「功成一刻,我便會立時燈枯油盡。」 

談到自己生死,釋迦牟尼依然一臉淡然。 

須跋陀羅一臉婉惜,但他看到釋迦牟尼眼中的堅定,知他定言出必行,所以並沒多加勸阻,只是看了看地上那奄奄一息的男人,問道:「這個男人,是來自隔村的吧?我看他是染了那村爆瘟疫,他是誰?值得你如此換命?」 

「眾生皆是平等,我與他的命,沒有誰比較重要。」釋迦牟尼淺淺一笑,「他是我眾多追隨著之一,至於他的名字,並不重要。」 

「那你為甚麼要救他?」須跋陀羅一雙花白的眉頭,皺得更緊。 

「因為要解答他的疑問。」檡迦牟尼淡然說道,手指輕輕指了指撒旦。


 
 
 
面對釋迦牟尼一指,撒旦忽地收起笑容,看著對方正容說道:「釋迦,我說過我只是想知道『那裡』的實際情況,只要你願意助我進去,此人定必無恙。」 

「你不是說過此瘟疫刻下無藥可救嗎?」釋迦牟尼淡然問道:「抑或你口中解藥,就是『眼睛』?」 

「有何分別?」撒旦微微一笑,反問一句,「能給他續命就是了。」 

釋迦牟尼聞言嘆了一聲,微微搖頭,道:「路斯化,縱然給你知道『那裡』的光景,又有何用呢?」 

「我要擊倒『他』。」撒旦冷冷說著,同時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而我知道,這就是關鍵。」 

「這亦是我和你萬年不見的原因。」釋迦牟尼說著,一雙深邃的眼睛,直瞪撒旦,「你我心知肚明,多給你萬萬年的時間,結果亦會一樣。」
 
釋迦牟尼的話,讓撒旦一時沉默起來。 

聽得一頭霧水的須跋陀羅,忍不住問道:「你們究竟在說甚麼?他的疑問,又是甚麼?」 

釋迦牟尼沒有回話,撒旦亦沒回答,但他心情欠佳,聽到須跋陀羅發問,忽地瞪了他一眼。 

沒有打開紅眼,沒有挪動身子,沒有透露殺氣,甚至連項頸也沒動過,不過撒旦就是如此簡單一瞪,竟瞪得須跋陀羅渾身一顫,本甚紅潤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須跋陀羅本能地腳步後移,雙腿發軟,眼看就要跪向撒旦,此時撒旦眼神終於收歛起來,冷冷的道:「時間無多,你此番進來到底是想增加疑惑,還是解決問題?」 

聽到撒旦的話,須跋陀羅頓時往草舍外看。雖然被黑布所蓋,但憑著過人眼力,須跋陀羅還是看到太陽過了半空,距離西下,沒剩下太多時間。 

須跋陀羅雖對二人之間的話甚感興趣,不過最終還是開口,向釋迦牟尼問道:「我們,從何而來?」
 
 
 
 
釋迦牟尼微微一笑,答道:「從我們父母而來。」
 
「那他們呢?」須跋陀羅一臉認真。
 
「從他們的父母而來。」
 
「他們的父母,又各自從父母而來。」須跋陀羅又再問道:「那麼,最初的『人』,從哪裡來?」
 
「從『大梵天』而來。」釋迦牟尼沒等須跋陀羅再問,便先說道:「而大梵天,則是從『梵』而來。」
 
「沒想到我會得到這答案。」聽到釋迦牟尼的話,須跋陀羅忽然冷笑一聲,「嘿,這只是個故事吧?」
 
釋迦牟尼提及的「大梵天」,乃是印度傳說中,創造萬物的神明;至於「梵」則是蘊含在天地萬物,無色無味,卻又無處不在的力量。
 
印度有著各式各樣的宗教,但大多都信奉「梵天」為創世之主。只是不同宗教,對「梵天」又有不同描述和故事。
 
 
 
 
「這的確是個故事,一個傳說,卻非虛構。」釋迦牟尼解釋道:「『他』有很多名字,但確實存在。我和他,也是由此而來。」說著,指了指身旁的撒旦。
 
撒旦沒有回應,卻閉上了眼,把頭別過。
 
看到二人反應,須跋陀羅的眼神沒像先前般滿是不信,但仍帶著懷疑,又問道:「大梵天自『梵』而來,那麼『梵』又是從何而來?」
 
釋迦牟尼並沒回話,只是凝視須跋陀羅良久,才緩緩說道:「我不知道。那時候,我並沒想過這些問題。」
 
「那時候?」須跋陀羅一臉不解。
 
「我在『他』身邊的時候。」釋迦牟尼說這句話時,眼神不自覺流露出懷念之意,不過瞬間又變回平常的淡然。
 
 
 
 
「言則,你跟教眾解釋的『輪迴』、『六道四生』,都非真實?」須跋陀羅質疑。
 
「不全是。」釋迦牟尼搖搖頭,輕輕放開左掌,露出掌心中央那條「線」,「你還記得我這眼睛的功能?」
 
「觀察事物,操縱當中因果。」須跋陀羅答道。
 
「每一個『果』,皆由無數『因』交錯結成;而每一個『果』,又會剎那間化作『因』,生出下一『果』。我們的每一個呼吸,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念,背後皆蘊含大無量數的『因』。每次透過掌中眼看事物,我也看到一輪串的前因。也許不是每一點都能看得通透,但總無論如何,至少能看到一鱗半爪。」釋迦牟尼看著自己左手掌心,繼續說道:「唯獨是『他』,近乎空白一片。」
 
「近乎?」須跋陀羅聽出話中重點,身子忍不住往釋迦牟尼靠去。
 
「我的眼睛,在他身上只看到『光』,但那種『光』,又有別於烈日或柴燭燃燒之光芒。這本應是正常之事,因為那個『他』,應該是天地之始,宇宙『第一因』。不過,」釋迦牟尼語氣平淡,繼續說道:「獨有一次,我的紅眼在他身上,看到了一點『黑暗』。」
 
須跋陀羅耐心聽著,至於撒旦則微微皺起眉頭。
 
「那點黑暗一瞬即逝,不過我還是從中看到點東西。」釋迦牟尼頓了一頓,「那些東西、那些萬千景象,我從未見過,當時亦未能理解為何。後來參悟多年,我才明白到其時所看的,也許便是『終結』。這個世界的,終結。」
 
「你的紅眼,能夠看到人的『前因』,換言而之,那個『他』唯一的『因』,就是世界終結?」須跋陀羅一臉難以理解,「既是這樣的話,『他』豈非不是『第一因』?」
 
 
 
 
「也許是,也許不是。」釋迦牟尼意味深遠的說道:「也許,『他』是第一因,又或者,『他』同時是『最終果』。」
 
 
 
 
釋迦牟尼這一句話,如雷貫耳,教須跋陀羅渾身一震,張大了眼,一時不語。
 
良久,須跋陀羅才吁一口氣,問道:「這就是,『輪迴』?」
 
 
 
 
釋迦牟尼沒有回答,只微微一笑,反問一句:「這就是,你這次要找的其中一個答案嗎?」
 
須跋陀羅忽地跪下,拜倒在釋迦之前,語氣恭敬的道:「請收我作徒!將那黑暗中看到的一切告訴我。」
 
「我會。」釋迦牟尼閉目說,左手重新結印,「這也是我吩咐阿難讓你進來的原因。須跋陀羅,你會是我最後一名弟子!」
 
須跋陀羅聞言,神色激動,雙手合十,向釋迦牟尼拜了三拜。
 
「好了。」釋迦牟尼淡淡說道,「日陽將下,時間無多,我們還是早點兒開始吧。」
 
釋迦牟尼說著,雙唇繼續微動,但口沒發出半點聲響;須跋陀羅卻連連點頭,似乎一直聽到釋迦牟尼在說甚麼。
 
「嘿,用不著『傳音入密』吧?」撒旦以手支頤,雙眼依舊緊緊閉著。
 
釋迦牟尼看著撒旦,微微一笑:「你不是跟說過不喜歡聽那些景象嗎?」
 
「我知道你在打甚麼主意。」撒旦依然闔眼,冷笑一聲,「你不單在傳道,亦在告訴這小子,『梵音』收藏的地方吧?」




釋迦牟尼不置可否,臉上只是掛著一貫的微笑。
 
「放心。」撒旦冷笑一聲,語氣高傲,「我此次只有一個目的,就是一窺地獄。除此之外的事,皆無甚興趣。」
 
釋迦牟尼依然笑而不語,撒旦看著有氣,咧嘴冷笑,「神器此刻對我來說,沒甚麼作用,我搶了也只是多添煩事。再說,你隱藏得再好,就算我找不到,我的後人,亦會將它找出來……」
 
說到這兒,撒旦忽地睜開眼睛,轉過頭看著『我』,笑問:「……對吧?」
 
被凌厲的眼神一瞪,『我』彷彿瞬間置身寒天雪地,渾身劇震!
 
 
 
 
在下一剎那,我的意識,便不自禁脫離了「忘我」境界。
 
 
 
 
「怎麼了?」一道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沒有回頭,便知那人就是但丁。因為只有他,才和我一樣,能夠在『地獄』之中,隨便進出靈魂記憶。
 
剛脫離了「忘我」之境,我的意識波伏不定,過了好半晌才能凝聚下來,應道:「撒旦那一瞪,把我都瞪回原狀。」
 
「果真是地獄之皇,光是一個眼神便有那般威力。」但丁走到我的身旁,嘖嘖稱奇。
 
「嘿,真沒想到作為佛祖近身弟子,定力如此不濟,隨便給瞪一眼就嚇得魂飛魄散?」我無奈地說,同時瞪了此刻嚇得雙腿死釘在地上不動的阿難一眼。
 
「別怪他了,沒他當年在草舍外偷看,你此刻怎會有神器的下落呢?」但丁笑了笑。
 
「所謂下落,只不過是一句話。」我苦笑一下。
 
「至少是一個尋找方向。你要記得你擁有不少東西,唯獨是時間不多。」但丁說著,便轉身而行。
 
我見狀知他想離開這靈魂記憶,便問道:「要走了?不想看到自己死時的情況嗎?」
 
「這種情景,你會想看嗎?」但丁頭也不回,腳步依舊。
 
「我出生時已死了一趟,亦透過『鏡花之瞳』看過一次。至於下一次死亡……」我頓了一頓,沒再說話,因為突然想起楊氏姐妹給我的畫。
 
那一幅,描繪著我貌似被「火人」重創的黑白畫。
 
畫中雖沒明確畫出我生死狀況,但楊氏姐妹明言那是我將面對的未來。那火人十居其九便是錄寧,若我真的躺在他眼前,即便不死,也難有好結果。
 
我相信那個未來,過不多久,便會來臨。
 
「阿難要離開了,他們也不會再說甚麼。」但丁的話,打斷我的思緒,「一起走吧。」
 
果不其然,但丁一語方休,阿難終於驚魂稍定,轉身急步離開。
 
受制於靈魂主人的記憶,我也不能繼續留下,因此便追上但丁,一起離開這靈魂空間。
 
 
 
 
剛才我和但丁所經歷的,乃是釋迦牟尼十大弟子之一,後被教徒尊稱「阿難陀」的靈魂記憶;至於草舍裡面,染了瘟疫的病人,自然是但丁了。
 
數千年前,撒旦得到了『地獄』以後,便想借助釋迦牟尼的「因果之瞳」,透過顛倒生死,窺探當中情況。
 
不過,釋迦牟尼重視人命,沒有答應,撒旦因此將一種無藥可治的瘟疫,帶到其時釋迦居住地的其中一條村子,逼迫釋迦出手。釋迦雖全力搶救,但最終只救活最後一個病人。
 
那人,就是但丁。
 
 
 
 
為了在限時之內,完成楊戩的條件,離開了倫敦以後,我便決定和莫夫兵分兩路:他回烈日島取那教眾名單,而我則尋找神器下落。
 
不過天大地大,在這亂世之中要尋找神器,並不容易。那時我在苦思該如何著手,但丁得知我的煩惱,忽然提到他以前跟隨佛祖時,曾聽到一些弟子提及過,釋迦身上有一件能使神通之物。
 
那時關於如來的傳說實在太多,所以但丁並沒在意,是後來見識漸長,便推敲到那物件也許是十二神器之一。不過,但丁認為神器在手,禍大於福,所以這麼多年來,也沒想過去追尋它的下落。
 
但丁的話,猶如霧中一線光,我其時再追問下去,可是但丁實在沒有深究,關於那神器最後的印象,就只有他彌留之際,神志不清之時,在草舍中隱約聽到有人提及過。
 
亦是這個原因,我跟他才會進入阿難陀的記憶之中,看看有否其他線索,無奈最後也僅得到「梵音」這個名字。
 
不過,能一睹撒旦和釋迦這番對話,也算不枉此行。
 
 
 
 
回到白光空間後,我便即向但丁問道:「你說過在地獄裡未見過釋迦牟尼的靈魂,可是他別的弟子呢?」
 
「我在地獄流連多年,鮮少遇到。阿難陀是那僅餘少數而又和佛祖較親近的弟子之一。」但丁解釋道:「在現實世界裡,我也嘗試過尋上其他弟子,看看有誰會像我一樣,擁有魔瞳,活了下來,不過至今卻未曾碰過一人。」
 
「全都含笑而終,去了『天堂』那邊嗎?那這下子可真棘手。」我皺著眉頭,又問道:「對了,剛剛那大吵大鬧的老頭是誰?」
 
「他叫須跋陀羅,是佛祖最後一名弟子。」但丁抬頭憶述,「須跋陀羅本就是名學識淵博的求道之士,只是一直沒有向佛祖討教。一直到佛祖滅寂在即的消息傳出,他便火速前來,求佛問道,因此佛祖便在臨終前將他收作弟子。」
 
「佛祖弟子千萬,為甚麼偏要把那『梵音』傳給他呢?」
 
「佛祖弟子雖眾,但當中擁有魔瞳的人共不多。」但丁笑道:「在眾多子弟之中,卻要數須跋陀羅,實力最高。」
 
「原來如此。」我聞言恍然。十二神器,各有奇用,不論古今,皆是人魔共求之物。一般凡人,力量有限,難以保護妥當,佛祖將其傳給須跋陀羅,也是合理之舉。
 
「但撒旦剛才那番說話是早盤算得到我會尋找『梵音』,還是單單事有巧合呢?」我摸摸下巴。
 
「撒旦目光如炬,又有孔明之助,那時已計劃你的出現,並不奇怪。」但丁頓了頓,續道:「而且,即便你不去找,另一位『撒旦繼承者』,也必會有出手的一天。」
 
 
 
 
但丁指的自然是龐拿。自從當日與寧錄於青木原一戰以後,龐拿再次音訊全無,不過在大戰現場,卻絲毫沒有找到他屍首的痕跡,也不知他是被擄走,還是安然逃去。
 
 
「我們現在要回去現實嗎?」但丁看著我問道:「現實中的我應該在火車上,還有兩個小時才會到達你那邊。」
 
聽到但丁的話,我只搖搖頭,說道:「不,我得先在這兒,再尋找多一點線索。」
 
「線索?」但丁一臉不解,「你還可以找到甚麼線索?」
 
「我是要找尋須跋陀羅的下落。」
 
「現在我們只知道,須跋陀羅是從佛祖口中,得知『梵音』下落,但他是否在世,又有沒有將神器消息透露給他人,我們實在無從得知。」但丁皺起眉頭說道。
 
「除非他自佛祖寂滅以後,便一直深居,數千年來從沒和人接觸過,否則在這茫茫魂海,總可以找到一點他下落的蛛絲馬跡。」我笑道。
 
「你也懂得說是『茫茫魂海』。地獄裡的靈魂早就以憶萬計,即便像我這般終日流連,也不過觀察過其中一小部份,而且近年戰事頻繁,亡靈數量急增,你要在這當中,找到一個隱世之人的消息,實如大海撈針。」
 
 
 
 
「不錯。」我看著但丁,自信一笑,「我就是要大海撈針。」


「雖然在地獄裡,時間流逝的速度比現實要慢,但要經歷所有靈魂,所需時間至少千年。」但丁皺眉說道,「畢永諾,我不覺得,你有這個本錢。」
 
「若然一個接著一個地經歷,自然不可,但若可以同時間閱讀大量靈魂,那所需時間便大大縮少。」我笑著說道,看到但丁一臉疑惑,便解釋道:「其實我有這個想法,源於你在地獄裡的表現。還記得你和我第一次見面,在我媽媽的靈魂心房裡嗎?那時候我意志動搖不定,幾乎被記憶中的『慾』所擊倒,那時你便出手,將我救走。」
 
「我自然記得。」但丁眉頭皺得更緊,「不過我還是不太明白。」
 
「那麼你記得你當時如何出手?」
 
「用上了『因果之瞳』,讓你和『欲』的傷勢互換。」但丁想了想,答道。
 
「不錯。就是『因果之瞳』。」我笑著繼續解釋,「此刻在地獄裡的你我,本應只是純粹的意識,但你卻可以在靈魂記憶當中使用『因果之瞳』。如此推敲,只要本體已連接上,魔瞳的能力便可在地獄裡一併使用。」
 
「這一點我倒沒怎麼細想過。但你說得不錯,以往撒旦假死進來時,也會用上『鏡花之瞳』。」但丁眼神仍是疑惑,「可是,『鏡花之瞳』怎可以替你加快閱讀靈魂的速度?」
 
 
 
 
 
「對,『鏡花之瞳』不可以。」我笑了笑,道:「不過,『萬蛇』可以!」
 
 
 
 
「『萬蛇』?」但丁聞言一呆,旋即又問:「它能解構靈魂嗎?」
 
「起初我亦以為它只是單純的分解或組合物質,但當黑白二蛇合一之後,變回完整狀態時,我發現當它入侵別的生物時,便隱約能夠感受到對方的意識。」我正容說道:「那時,我便禁不住思索,究竟甚麼是靈魂?
 
「我開始仔細去研究『萬蛇』的功用,以及回想以往使用時的狀況。『萬蛇』可以隨意分解一切物質,而我曾多番以它將自己或別人,完全分解再重組。重組回原狀以後,不論是誰,意識卻沒有一絲受損。如此說來,在分解的過程中,我除了肉身,還不自覺把人的意識、靈魂,一併給拆解,在重組時亦將之變回原狀。」我一邊看著左手五指,一邊跟但丁說著我的分析,「想到這一點,我便開始了一些小實驗,那就是讓『萬蛇』入侵他人身驅,但不分解肉身,而是單單的剖開靈魂!」
 
但丁越聽,眼睛瞪得越大,「那……你成功了嗎?」
 
「還未完全成功。」我繼續凝視左手,微微一笑,「不過,透過『萬蛇』,我已可大概『觸摸』到一個人體內的靈魂。」
 
「改變靈魂,從不是奇特之事,許多魔瞳能力便和靈魂有關。只是,」但丁頓了一頓,續道:「『萬蛇』若真能任意組合靈魂結構,其效用變化,比任何一顆魔瞳,要多千萬倍!」
 
「不,不是千萬倍。」我笑著握了握拳,「是不可估量!」


「想不到,『萬蛇』還可以有此種奇效。」但丁嘆了一聲,道:「我和撒旦相交多年,即便他死後在地獄之中,亦始終未曾聽他提及過有這功效。看來你想得比他還要深遠。」
 
「這一層就不得而知了。或許撒旦早已知悉,只是他性格謹慎,向來有秘不宣。又或許,因為撒旦在人世之時,並沒多少時間持有『萬蛇』,所以他一直沒去研鑽。」我不置可否。
 
『萬蛇』雖本為撒旦所有,但來到人間後曾經失落,接著輾轉被拉哈伯奪回。撒旦讓拉哈伯將其留住,拉哈伯便一直貼身保管,直到他被我殺死,『萬蛇』才落入我手。
 
「在地獄裡,沒有肉體,只有靈魂,在這兒使用『萬蛇』的話,應該能更直接地接觸靈魂。」我再次有看著左手,「若以『萬蛇』作橋樑,那我便可以同時間進入多個靈魂空間!」
 
「光是進入一個靈魂空間,便得費上不少精神;同時經歷複數記憶,所耗精神之巨,難以想像。」但丁皺起眉頭,語氣有些憂慮,「你可承受得住?」
 
 
 
「這個問題,只容許一個答案。」我看著但丁笑了一笑。
 
 
 
 
說罷,我便即閉起雙目,收攝心神,感受自身的力量流動。
 
在地獄裡,所有人皆渾身赤裸,一絲不掛,而肉體的外形和現實完全不一,其強壯或瘦弱,只反映當刻靈魂的強弱。
 
吸收了大量撒旦靈魂碎片後,此刻我的身軀精壯非常,力量甚為充沛。
 
我凝神聚志,將力量集中在左手手臂,同時想著以往在現實世界裡,運用『萬蛇』,與其連接時的感覺。
 
就在我冥時的同時,我身體開始出現變化,除了左手持續變得壯碩,肌肉不斷增長,身體其他部位則萎縮、瘦弱起來。
 
一直到我渾身變得瘦骨嶙峋,獨是整條左手,肌肉長得如老樹盤根時,突然之間,我感覺到左手內,產生了一股不屬於我的力量。
 
那力量在我臂內不斷增強,蠢蠢欲動。
 
「出來吧!」我看著此刻壯健得誇張的手臂,笑了一笑,便將自己的力量收回,任由那股外來力量破臂而出!
 
沒有震動,沒有巨響,但整個白光空間的光源有一剎那暗了下來。
 
光源回復之時,我的身體已變回原本的樣子,唯有左手手臂,此刻有一點兒不同。
 
「老大,這裡是甚麼好地方啊?」灰蛇自我左臂附長出來,吐著蛇舌,眼神狡滑的東張西望。
 
「地獄。」我邪笑一下,「你也許久沒動過筋骨了吧?現在放你出來,玩一會兒。」
 
「嘿,你是老大,你說的算。」灰蛇邪邪一笑。
 
我曲膝半蹲,左手撐著地面,接著催動渾身力量,集中於『萬蛇』之中。
 
 
 
 
「盡情遊樂吧!」
 
我笑了一聲,力量全開,『萬蛇』頓時極速分裂,以我為中心,四方八面地朝地獄其他靈魂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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